秦瑶光心中有事，一时也分不出什么心思在方婉柔和陈寅礼身上，席间一直无话。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捉摸不透，喜怒不形于色了。
崔氏便往她这儿瞧了好几眼，万分不解她这满身铜臭、不成气候的二儿媳妇怎么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至于方婉柔跟陈寅礼，前者对秦瑶光心存忌惮，后者对秦瑶光心绪复杂，一时都默默不语。
一顿家宴吃的味同嚼腊，人人都存着些小心思。
寂然宴毕，秦瑶光撂下碗筷便回去了，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还真叫崔氏摸不着头脑。
崔氏总感觉，自己在府中的权威受到了威胁，她叫来陈嬷嬷，沉吟良久道：“未时过半，你亲自去兰芷院，教二夫人规矩。二夫人生性驽钝，你多费点心。”
这句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陈嬷嬷瞧见崔氏眼角眉稍处泄露出来的阴沉，瞬间便领悟了：“老夫人放心，一切交给奴婢。”
“咱们这位侯夫人犯了左性，少不得要别一别性子。”
陈嬷嬷咂了咂嘴，老夫人这么说，便是要下狠手了。
正好，她亦是早看秦氏那妖妖娆娆的模样不顺眼，如今正好奉旨教训，打压一番秦氏气焰。凭她的手段，还能制服不了秦氏？
若没这点本事，这侯府的嬷嬷她不做也罢。
陈嬷嬷风风火火地下去，刚走了几步便发现院子里有些许响动。
她探身望去，只见回廊曲折，花树掩映之下，站着一双登对的璧人。
陈嬷嬷欣慰地笑了笑，不愿打扰他们，蹑手蹑脚地离开。
陈寅礼回京之后得了十日假，他与婉柔妹妹久别重逢，只想着与她好好度过这十日。陈寅礼从袖口处取出一只木匣，打开后却是一只温润晶莹的碧玉棱花双合长簪。
陈寅礼玉簪小心地簪在心爱之人的发髻上，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眉眼温柔。
方婉柔轻咬贝齿，赧然道：“寅礼哥哥为何这般盯着我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簪子原该配你的。”
方婉柔扶了扶簪子。她如何不认得？这是他们二人的定亲信物。
当日方家落难，两家断了亲事，这信物自然也退回了。可峰回路转，簪子又到她手中。
方婉柔欣喜之余，又想到了那位姿容艳艳的侯夫人。
簪子回到她手里又如何？秦家那位已捷足先登了。
方婉柔怅然若失：“此物府中的老人都认得，若是回头传起了闲话叫让二夫人听见，便是我的罪过了。”
陈寅礼眼中滑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只说：“无妨，我同她空有夫妻之名，其实并无感情。她如今钻进了死胡同，一时解释不清，等时间久了想必自会明白。”
不明白也没用，这一次，他绝不会放弃婉柔。
方婉柔悠悠一叹：“终究是我对不住夫人，夫人若是怪罪，我也会安心受着，不会让你为难。只盼着夫人泄了心头火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莫要让姨母伤心。”
她说话时眸光明净清澈，仿佛一池清水，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怜惜。
陈寅礼感慨：“若她能有你一半懂事，母亲也不会日日烦心了。”
他更不会陷入两难境地，日日宿在书房。
被人编排的一无是处的秦瑶光眼下正关起门来研究抽奖盲盒。她头一次听说这样新奇的东西，便多问了两句：“这盒子里究竟有什么，金子？”
系统瞧她那双眼也就只能看到金子了：“世上好东西多不胜数，为何你眼里只看到钱？”
“……所以，有钱么？”
无力的感觉再次袭来，好在系统很快便调整过来：“有的，还有‘琼浆玉露’酿酒术，‘青春不老’驻颜丹，‘姿容胜雪’胭脂膏，‘百毒不顷’清灵丹。”
黄金百两，是这里头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些都是什么宝贝？
秦瑶光呼吸加重，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系统说的每一个，她都想要！
“只能抽一次吗？”
系统看她心痒难耐，便哄着说：“以后还有机会的，下回完成任务可以不用抽奖，让你自己挑一个。”
太好了！
秦瑶光周身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沉浸在奖励中的她，已经将陈寅礼带给她的屈辱跟不甘忘掉大半了。
可偏偏还有人非要过来招惹她。秦瑶光惬意午憩过后，便得知下午陈嬷嬷将要过教她规矩。
她这心情立马变差了。秦瑶光不止对崔氏有些畏惧，她对陈嬷嬷也有些害怕的。
秦瑶光在屋中徘徊：“就不能不学吗？”
系统甚是冷静：“多学一些没有坏处。若她刻意刁难，你直接不予理睬就是了，可该谨记的规矩却得学得一丝不苟。”
秦瑶光犟嘴：“我懂规矩！”
“是么？”系统平静地反问：“稽首、顿首、拜手、叩首、肃拜、万福，这些你都了然于胸？”
“嗯……？”秦瑶光嚣张的气焰顿时一收。
“立容、坐容、行容，你能一丝不苟？”
秦瑶光：“这……”
“冠婚的嘉礼暂且用不上，可祭祀的吉礼、迎宾的宾礼、丧葬的凶礼，这些你都未曾经历，怎敢言会？你所说的懂规矩，不过是在崔氏面前伏低做小而已，并非是真正的懂礼数，所谓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秦瑶光自知不足，可倔性上头的她又来了一句:“这些东西可有可无。我若是和离，拿了那三万两黄金，即便不学这些依旧能过得称心如意。”
系统属实有些无力。
秦瑶光从未学过道理，甚至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只算是识得字。它若是不教清楚，秦瑶光永远都会这样一派天真。
系统语重心长道:“未必。你无甚家世，亦没有助力，便是得了黄金也不能毫无顾忌地花用，否则便是小儿持金过闹世，迟早要惹出祸端来。我不可能一辈子帮衬你，你须得自己立起来才行。时人重礼，但礼数只是其中一种，不过是入门罢了，往后要钻研的还有很多。这些东西看似繁琐形式，可有可无，但学好了便能为你所用。再不济，也能让旁人对你高看几分，进而经营好自己的名声，结交所能助你的贵人。”
系统强调：“你害怕崔氏，害怕陈嬷嬷，乃是因为自己弱小，而敌人却又势强。与其整日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成为别人所惊惧之人。规矩、名声，这些都是你扬名的利器。”
秦瑶光怔怔地凝视着虚空，眼神不知聚焦在了哪一处。
她脑海中只余系统方才那段振聋发聩的言语，憬然有悟。
原来……是她想当然了。她无权无势，即便有了钱，也不会过上好日子。为了不受欺负，她依旧得汲汲营营，努力往上爬才行，就如今这样，似乎永远也过不了她想要的日子。
这便是现实，可悲的现实。
系统觉得她有些可怜，但并没有上前安慰，反而是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想清楚。
侯府上房与正院之间隔着一口池子，水上架着一座津衢，是贯通两地的必经之途。
彩屏等几个丫鬟簇拥着陈嬷嬷上前，经过阶前时殷切地提醒:“嬷嬷当心脚下。”
陈嬷嬷赞赏地点了点彩屏，压低声音道:“好丫头，你脸上的伤，我今儿必替你报了。”
彩屏脸上洋溢出化不开的喜悦，她福了福身:“还得多谢嬷嬷出手。”
骤然间，正休息的系统跟打受大击的秦瑶光迎来了第二个任务:
“支线任务开启:一个时辰内，打脸陈嬷嬷，任务奖励:‘忠心耿耿’同心锁一枚。使用后，可让任意一人对其臣服，不得泄密，不得违背使用者本意，终身无法背叛使用者。”
秦瑶光呼吸一窒，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系统真是回回都能出人意料。
“那如何才叫打脸呢？”
这个，系统也不好说，它并非全知全能，所做不过是布置任务、引导宿主罢了，但任务如何判定，自由别的程序掌管，它无法操控。
不过，系统回忆了一番自己从前的龙傲天宿主们。之前历任宿主都成功完成过此任务，第一任宿主曾在擂台上一剑挑飞高他十阶的杀父仇人，第二任宿主在鄙夷声中开出天价帝王绿一夜暴富，第三任宿主以赘婿之身崛地而起，第四任宿主从冷宫杀出重围夺得太后宝座……
从回忆中抽身，系统笃定道：“应当是在学规矩时惊艳四座，并且让对方知难而退，大受打击，最后彻底臣服于你。”
话落，两人都消了声。
俄顷，秦瑶光小声提醒：“你应该知道，我没这本事……”
陈嬷嬷可是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她哪有让她知难而退的能耐？
系统也有些懊悔，早知不该发布这个任务的。
不过它还是安慰说：“事在人为，你努力努力吧。”
秦瑶光无奈一叹，她正琢磨着如何打脸陈嬷嬷，却见平安端着一盘板栗进来。
秦瑶光素来喜好这些小玩意儿，且烤熟的板栗香甜软糯，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可她眼下愁着陈嬷嬷的事，便同平安说：“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待会儿还要学规矩呢。”
她们二人相处不计较那些虚礼，平安在秦瑶光身旁坐下，一边剥起板栗，一边替姑娘鸣不平：“上房就是事儿精，往常怎么不见她们教大夫人、三夫人？就指着兰芷院欺负，分明是狗眼看人低。”
秦瑶光听得愁死了。
平安塞了一个板栗给姑娘，又塞了一颗给自己，口齿不清地道：“还不都是老夫人偏心，不止偏心其他两位夫人，还偏心那个外八路的表姑娘。”
刚抱怨完，平安后背忽然被袭，整个人砸到桌角，被弹开后又滚到地上。
一声惊雷骤然在身后炸开，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刺破耳膜：“贱蹄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编排老夫人！”
秦瑶光望着突然冒出来、还打了她丫鬟的陈嬷嬷等人，彻底黑脸。
推人的是陈嬷嬷，骂人的是彩屏，她们竟然不通传一声便闯进了自己的内寝！
她正要发作，就见平安跪在地上突然呛咳，双手掐着喉咙重重地喘着气，脸色又青转白，由白转紫。
秦瑶光大惊，忙跪下去查看：“怎么了？”
平安脸色涨红，说不出话，只是指着喉咙。
秦瑶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栗子堵住了吗？”
平安已有些抽搐。
陈嬷嬷心中一个咯噔，忙扶着彩屏的手站稳。安大人家的老夫人，便是吃葡萄堵喉，最后被活活呛死的。
今日要出人命！
陈嬷嬷手指微颤，喉咙发紧，忙推了推彩屏等:“速去叫大夫。”
彩屏等人也被吓得面如土色，听见这话都做鸟兽散。
秦瑶光使劲儿拍着平安后背，可却没有半点好转，她又怕又悔，眼泪模糊了视线，手足发麻。
关键时候，系统冷静的指挥道：“去她身后，从腋下将人抱起来。”
秦瑶光微怔，随机抹了一把眼泪，颤抖着身子来到平安背后，一把将人抱起。
系统：“以手握拳，虎口贴在剑突下方。”
秦瑶光照做。
“握拳的虎口向腹部内上方猛烈回收，用力！再用点儿力！若异物无法排除，持续重复该动作。”
秦瑶光眼下已没有别的选择，系统叫她如何，她便如何，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平安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丫鬟，是她最亲的亲人，她决不能让平安出事！
陈嬷嬷看见这诡异的一幕，心头越发慌了起来：“二夫人你在做什么，你要害死她吗，快住手！”
秦瑶光充耳不听，继续救人。
也不知过去多久，平安忽然咳了一声，一颗板栗从嘴里吐了出来。
望着那颗板栗，秦瑶光又哭又笑。
平安活过来了。
她卸了力，将平安放在地上，担忧地问：“好点了吗？”
平安下意识地护着喉咙，还是疼，感觉磨出血了，但是方才不能呼吸的窒息感已经彻底不见，平安声音沙哑地回道：“应该是好了。”
秦瑶光眼泪断了线，方才真是太险了……
陈嬷嬷也干愣着，呢喃道：“竟然好了。”
竟然好了？好歹毒的话。
秦瑶光抚去眼泪，忽然之间一个健步冲上去，高高扬起巴掌，狠狠掌掴下去。
“啪”地一声，打的陈嬷嬷脸都有些歪，头上发簪飞到地上，摔成了两截。
秦瑶光厉声:“平安若是真出了事，我叫你陪葬！”
响亮的巴掌声把陈嬷嬷打懵了，也让系统成功懵圈。它骤然发现，打脸任务竟然已经完成了。
啧……还真是字面意思的“打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