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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检完毕,因抽血而产生的轻微不适感也消失后,我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到午后了,便向铃屋提议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东京中心医院,顾名思义,处于东京中心的医院,在这附近也必然是所谓的发达地带。

    我不喜欢这里,总觉得此处蕴含着不可名状的恐怖感。

    冰冷的钢铁巨兽纵横交错,向下望,密密麻麻的人类好似争夺食物的蚂蚁群,扭曲成一团团的形状。

    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我紧紧地捏着凉子的衣角,深怕下一秒就被丢弃在马路中央,又害怕被疾驰而来的车辆压成一摊形态可怖的肉泥。

    那时的我是弱小的,怯懦的,卑微的,对着黑发女人恳求:“请不要抛弃我。”

    年轻的女人俯下身擦去了我因恐惧而溢出的冷汗,柔声安抚我。

    她说,她不会的。

    凉子没有撒谎,她从来没有产生过丢弃我的念头。她就这样牵着我的手,走过一个个路口,踏过一级级的台阶,即使粘腻的汗液沾满手掌也没有放开。

    她轻捏我的手指,试图让我放松下来:“不要害怕,我们是来寻觅美味的宝藏的。”

    于是,从前的我与她、现在的我与他来到这里。

    这里是地铁口旁中心商场负一楼的小吃街。上端的屋顶依旧挂着闪亮亮的装饰物,铺天盖地的淡黄色的光芒折射着印入瞳膜;耸动鼻尖,这一瞬间酸甜辣咸交错杂乱的混浊气息一如多年前迈入此处的彼时彼刻。

    “想吃什么?”

    我环视了一周各种类型的店铺,最终把决定权交予第一次出门的人身上。

    铃屋从左到右粗略地望了一圈:“我不知道诶。”

    紧接着的是下一句愉悦的话语。

    “看起来都很好吃,可以都试试嘛?”

    “你觉得我们钱够嘛......”

    我有些后悔了,果然询问了他也是毫无作用,“先四处逛逛吧。”

    沿街的试吃包括切成小块的三明治、菠萝蜜饯、五颜六色的水果干,还有分成小杯的散发气泡的饮料。少年兴奋地攥着我的衣袖,领先半步穿梭在店铺之间交错光影中,光点洋洋洒洒投射向奶白色的发丝,好像可以在其之上瞥见一层浮金的薄膜。

    铃屋长得漂亮,只需保持灿烂的微笑,店员就会喜欢往他的手里递东西。

    然后就像我教过的那样,他踟蹰地开口:“谢谢你。”

    一开始的感谢声有些机械,习惯了几次后却逐渐熟练了起来。

    像是在进行一场收集食物的冒险,本应是引领者的我恍惚着行走在人群里,反倒跟着快要成为社交达人的他发现了许多未曾尝试的滋味。

    铃屋晃了晃切成小块的玉子烧:“这个好吃。”

    他一向嗜甜,并认为大部分食物都是越甜越好吃。而我尝试了一块后却认为这味道有些过甜了,但是为了不扫兴致,还是默默点头。

    “嗯,很好吃。”

    “那买吗?”他眨着眼看我。

    “买吧......”

    余光瞥见另一只手中拎满了零零碎碎的小吃袋子,我不禁想起这一句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

    幸好生活老师给予的零钱很是充裕,扣除来回的地铁费用,两个人在小吃街里填饱肚子是绰绰有余的。

    罢了、罢了。

    “再逛一会儿吧。”

    我想了想,又对铃屋提议道,“要去买点糖果吗?”

    对视上的瞳孔闪烁着细碎瑰丽的红光,涌动的生机从中似乎要溢出来。铃屋明明总是在微笑着的,此刻我才好似触及了最简单真实的他本身。

    他再次小心地攥上衣角:“嗯,走吧。”

    .

    我们最终在商场的负一层耗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满载而归的同时回程的时间也被挤压到极致。

    我们很快乘上了回去的地铁。

    从人群密集的市中心前往郊区,没有位置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带着铃屋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无所事事地拎着袋子。

    每每地铁停下或运行时,他的平衡能力显然比我好太多,重心稳稳当当的而不像我捏着头顶的把手却依然左摇右摆。

    我撇撇嘴角想着:真是令人羡慕的体质啊。

    现在还不是晚高峰,地铁上不算特别拥挤,即便人群来来往往,我与铃屋之间也保持着较为稳定的安全距离。

    坐地铁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漫无目的地放空思想,抬头注视着车厢上方水族馆的贴片广告时,忽然觉察到一阵粘腻的目光。

    衣衫革履,大腹便便者,他的视线越过成排的人群,我抬头与之对视上的同时,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了不明的微笑,然后缓慢地挪开了视线。

    有些人的眼睛总是这样,是怯懦与贪婪的矛盾体,一半在躲闪,一半在窥探。

    铃屋凑近,温热的呼吸扑在耳后,眼睛散漫地斜觑着那个方向。

    “左前边穿西装的男人,从上车开始就在看着我们,即使换了好几个位置也一直盯着,他刚刚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子。”

    他轻声道:“好恶心的感觉,真想杀了他。”

    我有些不适应地偏头拉开一小段距离,视线落点于他低俯的扇形睫毛。

    我并不怀疑他敏锐的恍若野兽般的直觉,只是向他冷静地说道:“然而此刻他并不在自/慰,对我们也没有具体的行为。”

    铃屋对于我对社会规则的妥协而有些不满,但碍于出门前的约法三章,不能肆意行动。他盯着我的眼睛,不解地说:“在收容所里如果有人这样,我会分别往他的眼睛和生/殖/器上割几刀——在外面的话,就只能忍耐吗?”

    我其实并没有这么在意这种目光,但没想到铃屋恰恰相反。一边使用余光留意着西服男人,我一边回复铃屋:“并不是,我们可以让他社会性死亡,但是要找到实际的证据,譬如——”

    我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瞥见西装男人将左手悄悄埋入下身,上下动作着,才立刻假装慌张地大声开口。

    “请不要再看着我们做这样的事情了。”

    旁边的铃屋有样学样地重复了一句。

    “请不要看我们了。”

    即便他的表情似乎还透露着“再看就杀死你”的意味,我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欣慰感:可喜可贺,如今的他也已经学会使用“请”这个词语了。

    效果立竿见影,下一秒黏在身上的目光便烟消云散。西装男人在众人的议论声与厌恶中仓皇地逃离了这个车厢。

    “这已经是比较合理的解决办法了。”

    我百无聊赖地补充道:“一般来说只能这样,其实没什么作用。”

    那个人不过是承受了异样的目光而已,这连不痛不痒的惩罚都称不上。

    我突然认为自己有些悲哀。

    想起凉子说坐电车经常会遇到这种事情,每次她都会尽力去阻止,帮助那些受到骚扰的女性。比起她对自身极高的道德要求与发自内心的纯粹善意,我仍旧是拙劣的模仿者,阻止的同时却在衡量效用的大小。

    我叹了口气,铃屋却似乎会错了意思。

    “需要跟过去吗?”

    他诚恳地询问,“我可以不用小刀,打几拳也很快的。”

    收容所大门七点就要门禁了,跟过去肯定来不及回去了,而且惹来麻烦的可能性非常大,我年纪轻轻还不想进警察局在档案里留下寻滋挑衅的记录。

    于是,当时的我同样恳切地拒绝:“不需要,我还不想进局子。”

    他略显不满地妥协了:“好吧。”

    就这样,这一次旅行并不是那么完满地落下了帷幕。

    本以为这件事情会给铃屋的第一次出门带来负面印象,几年后的聊天提及时,他却笑着摇头说:完全没有呢。

    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

    “因为是你将我带入了这个世界。”

    他如是说道,“只要真子在身边,它总会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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