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余晖晚照,“开饭了!”
白娘招呼这海棠和沈将离,围坐在桌前。
桌上摆着都是白娘信手拈来的,却样样都赛酒楼的口味。五味焙鸡、锅贴鱼片、煎豆腐、排骨冬瓜汤、素炒藕,有荤有素,还有几种颜色不同,精巧细致的点心。
“尝尝。”白娘拿起筷子,对海棠和沈将离道。
海棠夹了一片藕放进口中,“白娘的手艺,真是绝了。”
白娘点头喜笑,她做事,事事都求完美。就连做菜,从口味到摆盘,无一不是精雕细琢。忙活了大半个下午,大家才坐上了桌。
沈将离却无心美味,她总算要知晓,爹爹的真相了。
她有些激动。
可这般大事,肯定是要喝上几杯,才能娓娓道来的。沈将离拿起酒壶,给海棠姨和白娘的杯子里,都倒上洛桑酒。
在这个家里,她还被当成孩子,白娘和海棠姨都没说让她喝酒。她也自觉的端了碗,加了蜜糖的水放在面前。
“海棠,这么多年,你对我们娘俩做的,我说多少感谢都不够。我敬你。”果然如沈将离所料,白娘端起了杯子。
“没想到这一切,”海棠也端着酒杯,感慨道:“竟是从一个误会开始的。”
“干杯!”
“干杯!”
白娘和海棠同时仰头,一饮而尽。
沈将离跟着高兴,也喝了一大口蜜糖水。
“海棠,扪心自问,对阿来你比我尽责。谢你,我敬你三杯。”白娘又举杯。
“看着阿来一天天长大,我也高兴。”海棠举杯。
这声感谢,海棠姨自是担得起。“谢谢海棠姨。”沈将离也举起了她碗中的蜜糖水。
“干杯。”二人各饮三杯。
沈将离也跟着喝了三大口。
“娘,你说我爹……”沈将离刚一口,就被打断。
“白娘,你爱的热烈。我一生做不到如此,但我佩服!”海棠举杯。
“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虽未走到最后,但这感情真挚,不输任何人!”白娘举杯。
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干杯!”
“干杯!”
沈将离默默放下手中的蜜糖水,她真的好像挺娘说爹爹是谁啊!
不过她也离明白,娘和海棠姨解开了心结,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既然娘说了要告诉她爹爹,就一定会说的,她先吃菜就行了。沈将离夹起一大块鱼,放在碟子里,小心的挑起了鱼刺。鱼肉入口,咸鲜浓香。
娘果然是做什么,都做的好啊。
这顿饭,白娘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喝了很多杯酒。
海棠也说了很多,这些年心中所想,也喝了很多杯酒。
沈将离从兴致勃勃,到昏昏欲睡,都没有听到白娘提爹的事。
哐当。
她的头,从撑着的手上滑了下来。
窗外月亮都升了起来,面前的两个人都安静的,没有说话。
沈将离抬头,揉了揉磕疼的脑袋,终于轮到自己了!
她看着眼前都不再说话的二人,转向白娘,问道:“娘,那我爹爹呢?”
白娘眼中,有朦胧的醉意。
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想了很久,缓缓道来:“你们都知道了吧,我是生在浮岛中心岛的花妖,生活也本是自在无忧。一日,一个少年闯入了我的视野。
他生的一副好容貌,站在一群高等神族中间,又显出卓尔不群的气度。于是我年年盼着谷雨祭,浮岛开,他能上岛。”
“后来,我为了报恩,出了浮岛,用心头血给沈鱼奚留命。沈鱼奚不知从哪儿知晓,用恋爱中的花妖,心头血为药,可让她病除。于是求我,说这是最后一次。我想不过是恋爱嘛,没什么大不了。给了她最后一次血,我的恩,也算是偿完了。”
“沈鱼奚带我去游船,她说若我在船头起舞,这湖上画舫中,总能出现让我心生欢喜的人。不想,我竟然在游船上,遇到了那日的少年。而那一次,他也看到了我。”
“我倾慕他,他亦倾慕我。我们就自然而然的相恋了。他从未提过我是妖,我也从未说过我是谁。我知他是神族,神妖殊途,可但他说会娶我。沈鱼奚知晓了我的感情,为助我能和他常常相见,便把我留在了沈家。”
白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有了功名,也有了责任。北阳国也变了,原来妖和神和人,并无尊卑。可妖王被杀后,妖成了北阳国最卑微的存在。我以为他是高等神族,早就应该探查过我的身份,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只偷偷和我相见。”
“只是……”白娘笑的惨淡,“后来我有了阿来,他就再也未出现过。他答应过我会来找我,我便在和他相遇的湖边寻了一处宅子,等,一直等。等得疯疯癫癫,等得活在梦里。”
“后来沈鱼奚把我接到庄子,我以为她是念及我,曾以心头血救她命。不想,她竟然是打上了阿来的主意。”
海棠想到沈三爷,带着醉意,强撑着抬起头,
“沈慕洲那天,也是笑着离开的。他走之前也说要我等他。可他就再也没有回来。阿来的爹爹,是不是也……”
沈将离和海棠姨想的一样,她有些急切的问道:“娘,你可知爹爹是生是死?”
“有的人,是生是死,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白娘拉长着语调,说出的话像唱歌似的,她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太困了,我要睡了。”说着,便踉跄着往房间走。
沈将离起身要扶她,她却摆了摆手,“我没事儿,去扶你海棠姨,她醉了。”
沈将离回头,瞧见都要歪到地上的海棠,只好赶紧跑了过去。
“三爷,”海棠眼神迷蒙,“我一直信守承诺。等着你来娶我,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海棠姨确实醉了,沈将离扶起她:“海棠姨,我扶你回去休息。”
“他说娶我的,”海棠委屈着,“可我还没回答呢。”
沈将离搀扶着海棠,回了房间。
把她安顿好,才出来,收拾了碗筷。
一切恢复如常,她坐在门口,看天上的星子。
她还是不知道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就像三爷,世人说他纨绔,可沈将离知晓,对海棠姨来说,他是个好人。
其实即使他死了,对娘和自己来说,他都是个好人。
自己的爹爹,会是什么样的呢?
娘说他是大英雄,丽娘也曾说过,他是个英雄。
沈将离也觉得,自己的爹爹,可能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啊!”
就听海棠姨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叫。
沈将离冲了过去,推开门,就看见海棠姨趴在地上,头还不甘的看着房梁。
“海棠姨,你怎么了?”
沈将离过去扶海棠,她却摇了摇头,醉眼朦胧地指着房梁。
“那上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嗯,三爷,三爷在上面。”
沈将离倒吸一口冷气,“我还是扶你上床吧。”
“他真的在上面。”海棠笃定。
“你醉了。”
海棠摇头,“从我们来无量城起,他就在上面了。他一直在等我。”
难道是真的?沈将离虽然看不见,但她在海棠身边跪下。
“沈叔叔,虽然我叫了您那么久的爹爹,今日澄清,我仍敬重你。你能否,能否把海棠姨留下。”
海棠眼中是诧异,然后笑了起来。她坐起身,拉了沈将离一把。
沈将离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三爷的牌位,在房梁上。”
“你把爹,你把沈叔叔的牌位带来了?”
海棠笑了,“去帮我拿下来。”
沈将离运了灵力,一个飞身,悬上半空。
房梁上有一个蓝色的布包,应该就是这个了。
她把布包拿了下来,交给海棠。
海棠拆开布包,里面的牌位上,刻着沈慕洲的名字。
连沈家都没有名字的沈三爷,在海棠姨这里,却一直是个活生生的,被思念的人。沈将离蹲在海棠身边。海棠抚摸着拿牌位,“慕洲,我怪你了,是我错了。”
沈将离鼻子酸了,这么多年来,她只觉得娘爱的疯。可海棠姨又何尝不是,为爱而痴呢?
没有香烛,沈将离这次郑重的跪在了牌位前。
海棠姨说过,世人说三爷纨绔,可他也不过是自保。
所以世人说自己四六不通的时候,海棠姨从未责怪过一句。
“谢谢您,让海棠姨来到我和娘身边。”
沈将离行叩首,三拜。
这晚,月光透过窗棂,轻柔的洒在屋里。
沈将离躺在海棠姨的床上,听她讲和三爷的过往。
海棠姨等到了三爷的爱和承诺。
沈将离侧脸看着海棠姨的脸,她脸上映在月色的柔光里,多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欢喜。
沈将离就在这欢喜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小的时候,都是海棠姨哄她睡的。
常常她睡了,海棠姨一离开,她又醒了。光着脚,推开海棠姨的门,海棠只好把她抱到自己床上。盖上被子,轻轻拍她,哄她入睡。
这晚,她依偎在海棠姨身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虽然生活在庄子里,可是还不懂这世上的尊卑,不懂身为花妖意味着什么?要如何保命?
可还好,她逃出来了,逃出了北都城。来了无量城,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的。
虽然娘还是没说,爹爹是谁?
但娘从前说过,丽娘也说过,爹爹是个大英雄。
爹爹,你还好吗?我其实很想你。
不知过了多久,海棠听见沈将离呼吸,平稳而绵长起来。她酒意褪去,起身给沈将离掖了掖被子,下了床。
她在沈慕洲牌位前,坐了下来,久久看着他的名字,缓缓道:
“慕洲,你说过要娶我的……”
“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