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秋停了脚步,他神力极高,又常年征战,一向警觉。
即便散步,也走的安静,所以虽距离不过丈余,也未被树后人发现。
伏治瞧出,将军这是转身要走的节奏,也跟着轻了手脚。
回城这两个多月,他可被北都城的贵女们,弄怕了。
这些贵女变着花样,来将军面前露脸,将军那是神一般的敏锐,稍有异动,就躲了。
倒是苦了他伏治,已经被围攻了数次。
想到被一群女子围在中间,问来问去的那般窘迫,还不如送他去战场呢。
再战百年都行!
眼下,虽不知这树后女子,是什么盘算,可既然主子要撤,伏治也做好了开溜的准备。
走出几步,就听那女子道:
“湖水有灵。”
又一只花灯飘出湖面,“不想我有生之年,还能瞧见你的女儿,她和你可真像。”
女子笑声浅浅,“过去你说四照是个倔脾气,连你都摔,那是你没瞧见,它看见你女儿时,那般温柔和欢喜。”
原来这树后女子,是在哀思故人。
凌清秋和伏治相视一眼,想来这树后人,也是不想被人听见,于是加快了离开脚步。
就听那女子笑着、说着,然后声音哽咽了,
“白娘,我最近越发想起以前……”
白娘?
凌清秋停住了脚步。
刚想查这白娘,便送上门来了。
伏治转身,就要上前去问,却被凌清秋拉住了。
树后,丽娘红了眼。
今日三皇子宴请,自己不能离开太久,她擦了泪,平静了一会儿,从树后走出来。
抬眼瞧见不远处,凌大将军和侍从在湖边散步,便福了礼,往云水楼回了。
“我们不用去找沈鱼奚了。”凌清秋看着丽娘的背影道。
伏治点头,将军想要的真相,许是更进一步了。
***
云水楼里一片热闹。
三皇子今日宴请的,都是年轻一辈的世家公子和女伴。
酒过三巡,大家就不再装模作样的端着了。
言语香艳,戏耍起来,竟是放浪形骸。
沈将离坐在末端的案几前,她咬了一口糕饼,心思不在宴上。
瞧着三皇子宴请的,都不是良人,她便知晓了沈鱼奚算盘。
让这些放浪的富家子瞧见自己容貌,便会蜂蝶般和自己示好,这就能把她变成,沈鱼奚口中的恋爱中的花妖?
沈将离冷笑,真爱上一个人,可不是这样的。
爱一个人,是娘那样的。
爱他,信他,信的连眼前的日子,都瞧不见了。
不然也是海棠姨那样的,沈将离虽然不知海棠姨爱着谁,但她知晓,海棠姨一直在等一个人。
为等那人来,一个人守在原地,不愿离开。
看着这些道貌岸然之徒,沈将离糕饼也吃不下了,沈鱼奚是怎么料想,她能瞧上这些人的?
不过,自己熬过今晚,就要出城了,想到此,沈将离微微露出笑意。
“好啊!”就听三皇子兀涟道:“那就让我表妹阿来,试试吧!”
沈将离在众人的注目中,微愣片刻,随即嬉皮笑脸,“什么好东西啊?表哥最是知晓,好东西我是欣赏不了的,我只喜欢金子,要不表哥把这好东西,折成金子,给我带走?”
“带是带不走的。”席上女子们瞧她这般莽撞,都窃窃地笑,“三皇子是要这岛上舞姬,一边献舞,一边用花瓣为你妆饰呢。这可是岛上最高的礼遇。”
“是啊,一会儿装饰的奇巧花饰,可就都是你的了。这都是三皇子赏的,浮岛的花饰,件件价值连城,可比你头上的簪子,值钱多了。”
沈将离脸上嬉笑,可眼神却冷了下来,她看向兀涟,兀涟正一副看戏的表情注视着她。
“这是你们喜欢的,我呀,还是喜欢金子。既然这么好,来来来,谁出个高价,我让让。”
众人瞧着沈将离,虽容貌尚佳,可言行气度,丝毫不见温软娇媚,兴趣弱了不少。
有些公子旁的女伴,见她不想要,便真的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
开口的女子,今晚得了三皇子几次青眼,可话未说完,她就发现三皇子兀涟变了脸色。
阴沉的眸子,扫过来,女子吓的不敢继续。
兀涟看向沈将离,“阿来,再拒绝,就不好玩了。”
众人皆以为,兀涟是被沈将离扫了兴致,也都向她看去。
不知这般逆着三皇子,会遭了什么结果?
沈将离自然在兀涟脸上看到了怒意,她寻思,今天要是没有让兀涟,完成沈鱼奚的任务,恐怕就没法顺利出岛了。
若是平日,她可配合兀涟演一场戏,可今天不行,凌清秋也在。
若是她被人摘了簪子,被凌清秋感受到了妖气,那可只有死路一条。
“那既然表哥赏我,我去还不行吗?”沈鱼奚嬉皮笑脸道,“不过我这人可不善跳舞,我去后头,让她们帮我装扮装扮,行吗?”
兀涟没有回答,玉石酒樽在他手中轻轻晃动。
“那我先去和舞姬学习,学习一下。”沈将离笑嘻嘻起身,“表哥,我去去就回。”
说完,让小仙侍带路。
刚入走廊,就看见兀涟靠在墙上,手中把玩着曾在车上,给过沈将离的那条金链子。
“表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还想跑?”
“哪的话啊,表哥带我见见世面,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跑呢?”
“不是已经看过马了吗?”
沈将离脸上的笑僵了些,“表哥可真爱说笑,那我就先去了,省得毁了大家兴致。”
兀涟走过来,沈将离退到墙边,无处可退。
兀涟抬手,握住沈将离头上的白玉簪,一点点的往外拉,“他们有没有兴致,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将离想要伸手去拦兀涟,兀涟却没有把那簪子彻底拽出,他笑着问:
“现在,你很害怕吧?”
“表哥你说什么呢?我得去见舞姬了,我这人学东西可慢了,不然一会儿……”
“也对啊,一只妖,怎么会不怕镇妖将军呢?”
他知道?
沈将离周身一冷,她装不下去了。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逼我拔了簪子呢?”
沈将离推开兀涟,虚握着簪子的手,“这是北阳国,若是被发现了,你和姑母,都会受牵连。”
“我怎么知道他会突然出现呢?”兀涟拉起沈将离的胳膊,拂起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腕,“不过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带上它。”
兀涟把精致的链子放在沈将离手心,在她耳边低吟,“阿来,不需要看那些男人,嫁给我!”
沈将离震惊,“你既知我身份……”
“我还见过你美貌,”兀涟手指撩过沈将离头发,“沈鱼奚以为她天衣无缝,不想你那日拔簪,被我瞧见了。”
兀涟笑,“你不是恨沈鱼奚吗,不如就和我在一起,我倒是要看看,若让你生了情爱的人是我,这心头血,沈鱼奚还喝不喝得下去?”
沈将离心口一震,疯子,三皇子根本就是个疯子。
她给自己平了气,恢复了嬉笑模样,道:“若是合作,表哥直说就好。何必这么麻烦?”
她接过手链,“这链子就是我的了。”
“带上链子可摒妖气,但不可显全部容貌。”兀涟起身,“你的真容,那些白痴可看不得……”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将离一眼,离开了。
沈将离站在原地,待兀涟离开,才觉出双膝发软。
兀涟看她的目光,是猎杀和征服的欲·望。
像是一直豺狼,看向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见兀涟没了身影,沈将离把链子随手一抛,撒腿就往外跑。
一种恶心的感觉,不停的在体内翻涌,她宁愿一辈子无人可爱,也不想和这么可怕的人纠缠在一起。
她要离开,马上就离开。
离开兀涟,离开沈鱼奚,离开浮岛,离开北都城。
离开这个,妖永远被压制,永远被剥夺,永远无法翻身的地方。
沈将离后悔了。
她早应该走的,不管娘愿不愿意,她都应该带着娘离开。
七十年来,扎在心口的痛,一起涌了上来。
她是怕的。
第一次被抽了心头血后,她怕自己死掉,死掉就不能再见到娘了。
她还怕疼,一次比一次怕。
她怕针,瞧见一枚绣花针,都会生出层层的冷汗。
她最怕的,原来是这吃妖的城……
沈将离凭着本能,向马厩跑去,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擦了,却怎么也擦不干。
索性就这般跑下去,就是死,也不会再回去了。
泪水涌出,眼中的术法,也散了,她渐渐看不见面前的人了。
只有一条路,在她面前延伸着。
她拼劲百年所有的气力,在这路上跑着。
直到她一头撞到凌清秋的身上,凌清秋的轮廓,在她面前清晰起来。
她不想解释,起身要跑,却被凌清秋拉住了手腕。
沈将离挣脱着,不看他的眼睛。
“你在怕什么?”男人声音低沉。
“怕……”沈将离缓缓转头,对上男人审视得眸,“怕你。怕伺候不好三皇子。怕水云楼的那些客人不开心。你若是问我怕什么?我什么都怕!”
沈将离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恨意。
说完,她用尽全力,甩开了凌清秋,向马厩跑去。
她不知雾气中,伏治本是握起来的剑,被凌清秋拦了下来。
“出岛。”凌清秋道。
没再向她看去。
伏治点头,提剑飞至半空,这岛上都什么人啊!
早就想砸了,他们大将军怎么能受这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