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阳界第一天

    辰时,地府上空阴云翻滚,细碎的紫色雷电在云层里忽隐忽现。

    祁然趿拉着拖鞋,穿着宽松的大裤衩,走到奈河桥边上的一家小铺子里。

    她拨开门帘,朗声问:“孟姨,今天有什么粥?”

    “左边那桶是皮蛋瘦肉粥,中间的是玉米南瓜粥,其他没变。”后厨孟婆擦着手走出来:“最后面那桶是加了萤火芝的,补脑明目。”

    祁然:“一个南瓜的,一个萤火芝的,两个茶叶蛋,一个鸡蛋饼,带走。”

    “今天不在这吃,你哥找你?”孟婆麻利地把东西装好,递给她。

    祁然点点头,拿出一张印有“天地通用银行”的一万元冥钞:“不知道找我什么事,看着挺急的。”

    孟婆把钱收起来:“我听要萤火芝就知道是他,他找人从来都是急事,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好嘞。”祁然应了一声,出门时拿出自己的粥,插上吸管边走边喝。

    孟婆盛粥的锅是两用锅,早上盛粥,等鬼差上班了就换成孟婆汤,偶尔刷不干净有些残留,和粥混在一起让人脑袋飘飘欲仙。

    带着这股晕晕乎乎的劲儿,她一路溜达到政务大楼。

    脚下楼梯发出厚实的闷响,走廊里蛟油灯亘古明亮。

    她上到三楼,推开尽头一扇木门,闻到上好茶叶发出的清香。

    房间里木椅上坐着一个清秀俊逸的男人,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细眉横飞入鬓,白玉面皮显得有些书生相,修长的手指正摩挲着一卷竹简。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

    别看此人文文弱弱的,却是地府里令恶鬼闻风丧胆的酆都大帝座下第一辅佐官,祁易。

    “你的。”祁然把早饭放到桌上,脚踝搭在膝盖上,翘起二郎腿,往后一仰:“叫我来什么事?”

    祁易对妹妹坐没坐相的样子早已习以为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秦广王殿出了乱子,近几月有好几个鬼对不上命簿,阳界的人觉得是城隍司办事不利,让野鬼害了人。”

    祁然闻言清醒了大半,面上却不显,装傻歪头看他:“不该死的时候死了?那倒是大问题,这事你该找城隍司啊,叫我来干嘛?”

    “别装傻了。”祁易不吃她这一套:“此事不简单,需要好好调查一番才是。能在阳界凝体的鬼最近都忙得很,只有你闲着。”

    他推过来一张车票,上面印着淡淡的“阴界至阳界”字样:“你不是觉得阳界东西潮流一直想去吗,赶紧收拾收拾出发,免得过几天大帝怪罪下来,还要我替你扛着。”

    阴界鬼魂有□□成是老人,适应不了新科技,因此即使地府里有各种科研大能,酆都大帝还是把科技水平强行限制到了比阳界落后二十年的水平。

    阴界人了解阳界全靠电视机,信号还不稳定。

    祁然起身找到自己放在祁易办公室的黄蓝花瓷杯子,把他泡好的茶哗啦啦倒了大半,举杯以茶消愁:“阳界是挺好,东西发达好玩的也多,可办公室那帮人太烦了,不想打交道。”

    祁易沉默半晌,放下茶盏:“不用太为难自己,城隍司的工作记录我已查过,并无缺漏,去的时候大可硬气一些,别闹大了就行。”

    冷面辅佐官到底还是宝贝自家妹妹。

    话到这份上,祁然也就不好拒绝,她仰头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大有壮士断腕的气势:“行,那我明天去看看。”

    *

    “女士们,先生们,终点站,阳界,到了,请您携带好行李,下车时注意脚下……”

    列车轮毂与老化的轨道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地上的行李箱因停滞而前倾。

    祁然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倚靠着车厢内壁用脚抵住移动的行李箱,借着车窗整理了一下头发。

    车窗外,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女站在阴影里,他们有人抱着胳膊表情不耐,有人来回踱步状态烦躁。

    最前面的男人西装比旁人要精致许多,他身姿笔挺,眼眸微垂,宛如一块方碑立在那里。

    “哧——”列车门打开,一小团烟尘腾起。

    祁然拖着箱子走出车厢,对面男人略略扫她一眼,转身走到前面。

    一个照面间她看到了男人胸前工牌上的名字,谈鹤。

    谈家人。她默默记在心里。

    “哒哒哒……”祁然的高跟鞋与地面接触发出一连串脆响,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地面激起尘雾,把喇叭裤染成灰黄色。

    阴界到阳界的车站是个废弃已久的老车站,归阴阳科管理,祁然觉得这种年久失修的状态是阴阳科对地府抗拒的外露——人人都知道阴阳科的人最讨厌鬼。

    野鬼讨厌,鬼差更是讨厌。

    相传阴阳科招人有两个硬性要求,一是开了天眼,二是与鬼有仇。

    据说第二条是为了防止员工被鬼蛊惑,其效果不知如何,但阻碍两界交流是实打实的。

    可怜了她特地搭配的香江风格服饰,白白污了裤脚。

    “上车。”谈鹤板着一张扑克脸拉开一辆黑车车门。

    祁然打量了一下素雅的米白色座套,慢吞吞地坐进去。

    随着她的动作,喇叭裤上的灰尘被狠狠地摩擦到座套上,留下一串痕迹。

    “真不好意思。”她仰起脸对谈鹤微笑,脸上毫无歉意。

    “啪!”门被甩上,发出巨大声响。

    祁然慵懒地坐在车里,并不理会谈鹤的怒气。

    她难道还要抬着脚进去不成?

    把阴阳科留在车站里的灰留到他们车里,这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车子逐渐从郊区开进城市,路边出现林立高楼,全玻璃外面宛如巨人的水晶甲。

    祁然不由得感慨起来。

    几十年没来,阳界发展已经这么快了,上次她来时,五层算高楼,现在却是都往百层奔。

    再往前,楼层又降低。

    阴阳科独立于其他科室之外,办公场地隐藏在老城区一角,三层青砖老建筑,挂着“私人宅院”的牌子以掩人耳目。

    车停好后,祁然自己打开车门,颠着手里的小袋子在几人半防备半簇拥的包围下施施然走进去。

    刚刚进门,她就感觉到一股威压,从感觉上估计,这座小楼里至少有二十个镇鬼法宝。

    小楼里面是深红色调,入门右侧的开放式咖啡厅里坐着几个工作人员,不断有窥探的视线从那边传来,更有甚者面露鄙夷与嫌弃。

    祁然打开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块雾蒙蒙的石头,手指轻轻一捏,将齑粉沿路画成奇怪图案。

    做完这些,她一撩头发,昂首迈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灯光惨白,一张长桌两侧坐满了人,一头是一把空椅子,另一端坐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您的位子在这边。”门口工作人员娃娃脸上带着好奇和畏惧,指向长桌尽头的座椅:“要喝点什么吗?”

    “果汁吧。”祁然拉开椅子,坐下后发现这个视角就像自己被审视一样。

    “咳咳,感谢这位鬼差不辞辛劳来阳界跟我们商谈这次的事情。”中年男人清清嗓子,摆出一副领导架子:“我姓张,是阴阳科科长,不知您贵姓如何?”

    祁然接过果汁,抿了一口,淡淡道:“祁。”

    好喝,比上次的果珍粉好喝多了。

    张科长倨傲地抬高下巴,嘴角一抿,眼神从上方斜落下来:“齐女士,我先这么称呼你吧,既然地府派你来,那我就要好好和你说说了。”

    张科长挥挥手,让娃娃脸递给她一摞文件:“这是这几年恶鬼伤人的卷宗,良言逆耳,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们城隍司啊,确实该规整规整了。”

    祁然捻开几页,发现最早的案子在三年前,最近的也发生快一个月时间。

    四方目光隐约透着谴责,她面对下马威神色不变:“城隍司早已清查工作记录,并无缺漏,这些恶鬼是逗留人间的野鬼还是人为制造的工具还未可知,不知张科长有没有查过阴阳科的工作记录?”

    张科长啧了一声,交握的手分开,一手肥短的手指往前一伸:“齐女士还不相信我们阴阳科的人吗?天下人尽皆知,阴阳科绝不姑息恶鬼!”

    他摇着头感叹:“反倒是城隍司啊,近几年是越来越不行了。”

    祁然眼皮慵懒地半垂着,突兀地问了一句:“张科长上任没多久吧,不知您对上一任李科长有什么看法?”

    对着现任提前任,无论是情场还是官场都是大忌。

    张科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眼睛转了几圈:“李科长很有能力,阴阳科在他的带领下取得了各项突破,若是他能多留任几年,相信会比我做得更好。”

    左右李科长已经退休七八年了,夸几句也没什么。

    祁然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不急不缓:“是的,他很有能力,地府也这么觉得,所有他近几年过世后被地府返聘了,管理城隍司。”

    这话等于用张科长的话打了张科长的脸,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连忙打岔:“不说这个了,咱们商量一下后面的事情吧,齐女士看看卷宗,咱们从最上面的开始查怎么样?”

    祁然冷笑一声,屈指在卷宗上点了几下,语气嘲弄:“最上面的已经发生一个月,鬼气散得不能再干净,当事人魂魄消失不见,怎么查?跟你们一样拖着等别人查?”

    这下不只是张科长,会议室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祁然不管阴阳科内部有什么问题,只管完成自己的任务。

    她往后一仰,不打算再与这些人废话:“给我人手,我去查,还请各位配合,不要给我添乱。”

    话音未落,一个巨大鬼影锵然一声浮现在她身后,黑色尖角下一双金黄瞳眸中缓缓张开一条裂隙,像黑洞一样压迫力十足,让人不自觉腿软。

    “嘭楞——”不知谁没坐住滑到了椅子下,在寂静的会议室格外明显。

    直至鬼影消失,会议室才多了几分活气。

    张科长手指颤抖,抹了一把汗,强装镇定,笑声格外勉强:“呵呵,齐女士很有信心嘛,那,那就这样吧。”

    他看向娃娃脸:“那个,小马,你去跟着齐女士学习学习。”

    “啊?……好。”娃娃脸咽了口唾沫,僵着脸答应。

    “等等,我要两个。”祁然往角落里一指,正对着谈鹤:“他也给我。”

    “这……恐怕不太行……”张科长面色古怪,小心翼翼地往角落看去。

    谈鹤的位置比较特殊,单独有一个小桌子,周围的人都离他远远的,空出一块地方显得有些怪异。

    他目光从祁然红白鸢尾花图案的上衣袖口移到她妆容艳丽大气的脸上,出人意料地开口:“可以。”

    “那就这样吧。”祁然双手一拍,满意起身:“祝各位今晚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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