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苏京那晚回家以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像是才刚挨了谁一闷棍。

    她连灯也没有打开,就屈着腿坐在地毯上,身边放着刚接的冷水。

    这一间小屋,虽没有盛思年豪宅的采光,但在夜间晴朗的时刻,那皎白的月光,还是会顺着四方小窗,轻柔地探照进来。

    洒下一片离城市遥远的,清冷又孤寂的光辉。

    此刻正坐在光辉里的苏京,明明没有喝酒,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恍惚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港大的宿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又坐在那把一动就会作响的椅子上,借着小台灯那一点亮,埋头和专业书相爱相杀。

    而这时坐在她身后的芝芝,则是在认真地描眉画眼,准备等夜再深一点,就身手矫健地,从楼道尽头的那个通风口,翻身一跃……

    楼下是一片能没过脚踝的草丛。

    那扎实的厚度,刚好能接住从二楼往下跳的人。

    收捡化妆品时,芝芝会回头找她闲聊。

    而她的开场白往往都是:“喂,苏京,别人读大学都是享受来的,你呢?”

    苏京怔怔地抬起头来,问:“我怎么了?”

    “你是拼命来的。”

    芝芝说完自己先大笑,笑得她那张刚化好的红唇,像一朵开到极致的玫瑰。

    苏京则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又没有男朋友,又没有钱,除了老老实实念书,还有什么选择呢?”

    芝芝听完也没有尴尬,依然笑得爽朗,她不想气氛变得奇怪。

    别看她表面虽疯疯癫癫,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傻妞,但在内心深处,她却是极其敏感细腻的女孩。所以她当然不会不懂得,大多缺钱的人,往往也缺乏幽默细胞。

    她顺着苏京的话问她:“谁说你没选择了?”

    苏京肩一耸,手一摊,说:“在哪儿呢?”

    芝芝坏笑道:“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帅哥啊?”

    苏京扭头啐了她一口,说:“得了吧,你要是真有帅哥的资源,还会找那个什么王捷吗?”

    “……”芝芝无语地眨了眨眼睛。

    苏京放下笔转过身去,与芝芝面对面,一道如溪水般流淌的月光,横在她们两人之间。

    苏京说:“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为什么非得是王捷?你说我有选择,难道你没有吗?为什么非得是他呢?”

    芝芝拿梳子梳着发尾,眼神似被催眠后一样空虚。

    她说:“当你被命运选择以后,你也就真的是没有选择了。你要做的就是服从,忍受,就是想法在绝望中开花……我和王捷就是这样的。”

    “你是被王捷给洗脑了!”苏京恨铁不成钢地跺脚,“你这么聪明,这么优秀,他究竟凭什么占有你,摧毁你!他凭什么?”

    芝芝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我能解释清楚,或是能彻底跳出来看看,那么也许我能给你答案。但很遗憾,我还无法做到。”

    一阵夜风从603寝室的圆弧形窗口,吹进了苏京小小的房间。

    夜凉如水,冷不丁拍在她的身上,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着呜咽起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芝芝的名字。

    苏京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见那边先“喂”了一下,声音里充斥着沙哑的颗粒感,像是绝望的一声叹息。

    “芝芝?”苏京不敢相信地问道。

    芝芝还在故作轻松,极力擦拭着暗哑的嗓音,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吗?”

    “你哭过了?”苏京把手机换了一边听,“发生什么事了?”

    芝芝“扑哧”一笑,把她的问题冲到一边,然后问自顾自地问道:“你家应该有医药急救箱吧?”

    苏京瞬间汗毛倒竖。

    “乔芝……”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芝芝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撞到头了,流了点血……本来以为过会儿就好了,没想还有点止不住呢……”

    “把地址发我。”苏京的语气异常冷静,冷静到她自己都毛骨悚然。

    收到地址后,苏京提着急救箱,连外套都来不及加上一件,就在门口踩了双鞋子,狂奔着出门去了。

    从前读大学时,她曾去过芝芝家一次,芝芝父母也在,烤了很多好吃的蛋挞,又做了满满一大桌海鲜,一家人都非常热情好客。

    房子是一百多平的大三居,室内宽敞明亮,在港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算得上中产豪宅。

    也正因为有了那一次经历,有了那近乎完美的参照,当苏京站在芝芝现在的家门口时,她几乎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直到她提心吊胆地敲门,门一打开,就看见鼻青脸肿的芝芝,拿一块白毛巾捂住额角,见她来了,让也不是,避也不是,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笑着说了句:“这么快。看来晚上不堵车嘛。”

    她的心跌入了十八层地狱。

    跟着芝芝走进房中,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苏京一贯的认知里,房子小,或旧,都不大重要,重要的只是干净整洁。可是一迈进这个房间,苏京就被一股难闻又复杂的味道,熏得胃反酸喉咙发紧。

    在这四十平左右的单间配套里,一切都散乱无序,而肉眼可见的是,该在地上的没在地上,不该在的却又都在。

    吊灯一共五只灯泡,现在就只有一只还亮着。

    苏京简直难以置信,曾经活得像公主一样的芝芝,现在竟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不断损毁她的男人,和家里对抗,最终沦落到这般田地。

    但是这个时候的苏京,已经不会再问她为什么了,她们都长大了,不再是黑白分明的年纪。

    她走过去扶起地上的床头灯,然后粗略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灯罩坏了,但灯泡是好的,于是俯身按下开关。

    房间里瞬间亮了不少。

    她默默跨过打斗后的狼藉,提起把椅子坐在餐桌前,放下医药箱,才对手足无措的芝芝说道:“过来坐好。”

    已经完全是医生的语气。

    芝芝走来坐在她面前,脸是扬着的,但是眼睛却往下望着,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壮烈。

    苏京一边给她擦药,一边审犯人似地问她:“是他打的?”

    芝芝死死咬紧下唇,连呼吸声都变得轻不可闻。

    苏京却无视她的抵触,继续问道:“是因为餐厅门口那个女的?”

    芝芝还是不说。

    但她就算能牢牢地管住嘴,眼泪却已是来势汹汹,根本没办法禁锢。

    豆大的泪珠儿一颗颗挤出来,碎石子一般砸到地上。

    苏京知道已不用再问了。

    给她额角的伤口上药时,她松口“嘶”了一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血痕。

    苏京听到心下惨然,也愤愤地想,原来她还是知道痛的。

    没过多久,芝芝那一脸凌乱的乌青,在苏京严肃地规整之下,渐渐变得有序起来。

    “你的行李箱呢?”苏京把那些用过的棉签,一把扔到地上,让它们去跟废墟作伴。

    “要行李箱干什么?”芝芝不安地问道。

    苏京先把急救箱里的东西放好,然后抬起头来,对她不容置否地说道:“你必须马上跟我走。”

    “走?走去哪里?”

    “去我家。”

    苏京说着就站起身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芝芝还挣扎,“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必须去我家,必须马上跟他分手。”苏京说时环视四周,却并未发现箱子的踪迹,于是便不耐烦地表示,“算了,箱子不用了,反正咱俩的size一样,你穿我的就行。”

    说完就一手提着急救箱,一手拽着花猫脸芝芝,踩着满地堆积的残渣,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

    两个人都已是精疲力竭。

    芝芝坐在地毯上休息,又抓一只软软的熊公仔抱着,听到苏京还在厨房忙碌,她觉得又感动又内疚。

    而苏京这边,虽是满头大汗地守在灶台前,看似有重要的事情要顾,却不过是要煮两枚鸡蛋,她完全可以去外面等着。

    只不过她不想面对芝芝,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沉默,所以才更愿跟火耗着。

    除此之外,她还要让自己保持冷静。

    先把芝芝安置好了,再没有后顾之忧,那么她便能集中火力,去对付那一个乱吠的禽兽。

    她不会就这么放过王捷。

    蛋煮好后,她拿一张干净的手帕包着,回到房间去找芝芝。

    芝芝正抱着小熊发呆。

    她把鸡蛋递给芝芝,说:“顺着眼眶滚,多滚几圈,明早起来就消肿了。”

    芝芝乖乖地听话照做。

    苏京走去书桌前坐着,把另一个鸡蛋在桌沿上敲碎,一点一点地剥了起来。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苏京突然开口问道。

    芝芝懵懵地摇了摇头。

    “你现在就像这一枚鸡蛋,”苏京把蛋壳小心揭下来,在桌子上垒起来小小一堆,“明明一碰就碎,却偏偏要往石头上砸。”

    “……”芝芝的眼眶里又蓄满泪水。

    “从你大学时为他跳窗,到现在被他打,你一直在扮演不怕死的鸡蛋,抱着不会碎的侥幸,一次次把自己推向深渊。”

    芝芝听完流着泪说道:“我知道是我傻……”

    “不,你一点也不傻,你只是疯。”苏京把剥好的光溜溜的鸡蛋,放在齿间轻轻一咬,蛋香瞬间在口中弥漫。

    “乔芝,你知道吗?傻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疯而不自知。”

    说完她两口把鸡蛋吃完,起身又去忙别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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