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京那天下班回家后,做什么事情都手忙脚乱,炒菜时忘了给西红柿去皮,擦桌时又发现错拿了洗碗巾。
这一连串零碎的失误,令她不禁自问,难道思年抛出的诱惑,还真把她一拳给打蒙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她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一开始认定了不能做的事情,那就绝对不会妥协。
可是现在,她却深深地动摇了。
当她把没吃完的西红柿,打包放进冰箱的时候,当她把擦过桌子的洗碗巾,打肥皂用力搓洗的时候,她在脑海里一遍遍幻想,一家先进的老年科诊所,在渔村从无到有的过程。她想象渔村的留守老人们,一个个乖乖地坐在候诊区,等待着接受她的问诊。
人生究竟还有什么,能比从难于登天到一步登天更令人狂喜的呢?
苏京吃完感冒药就睡下,却还是整整失眠了一夜。
在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她要跟盛思年做这笔生意。
中午从食堂吃完饭出来,她拨通盛思年的电话。
那边接起来“喂”了一声。
苏京就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合同?”
思年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说:“今晚,我亲自拿给你。”
“可是我下午要去听讲座,还不知道几点结束呢!”
“没关系,我等你。”
思年说完便挂断电话。
等苏京从港大听完讲座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想到中午和思年的约定,她走到一座天桥下面,拿出手机,又翻到那一串熟悉的号码。
依然是刚打通他就接了。
“讲座结束了吗?”思年的声音比平时要大,想必是在一个嘈杂的地方。
“嗯,刚结束。”苏京疲惫地取下眼镜。
“那好,你现在就打车来盛世凯悦。”
“去酒店?”苏京大惊失色地问道,“为什么?不就是签个合同而已吗?”
“签完再一起吃顿饭不行吗?”
“……”
“别墨迹了,快打车,到了有人在门口接你。”
苏京还来不及问下一句,那边就又把电话挂了。
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打车到了盛世凯悦,苏京才付完车费,还正心痛着,就有一个穿着迎宾制服的男人,过来帮她拉开车门。
“您好,女士。”年轻男子殷勤地伸出手挡在门框上。
苏京忐忑地钻了出去。
刚踏上台阶还未站定,就看见一条一米多宽的红地毯,从她穿着帆布鞋的脚下,一路延伸到酒店门口。
这一抹浓浓的喜庆色彩,实在与这家超五星级酒店,低调奢华的气质不符。
于是她充满不解地问道:“你们这儿平时也这么浮夸吗?”
男子笑道:“平时不铺红毯的,今天是因为要办晚宴。”
苏京心里咯噔了一下:“晚宴?什么晚宴?”
“盛氏集团的慈善晚宴。”男子不急不慢地说道,“因为盛世凯越是盛氏集团旗下的酒店,所以每年的慈善晚宴,都是办在这里。”
苏京一时间脑子短路,有点理不清这弯弯道道。
男子趁机开口问道:“请问,您是苏京苏医生吗?”
“你认识我?”
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是我们盛董交待的,只要有女士坐出租车过来,就要上前问这一句。”
苏京听完气势就灭了,被思年安排得心服口服。
于是她无精打采地问道:“那他人呢?”
男子露齿一笑,随即转身往大门一指:“苏医生请跟我来。”
苏京就跟在他的身后,顺着一路红地毯去了。
当她走到宴会厅门口,服务员等在双开门两边,迎宾男子点头示意,他们便一齐将门推开。
这个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直到双开门大开以后,一束仪式感满满的追光,向她劈头盖脸地打来,她立刻紧张地虚起了眼睛。
在这巨大的惊吓之余,她只能茫然无措地张望。
她希望能快点从密匝的人影中,揪出那可恶的始作俑者。
还好这时,他出现了,他背着光向她飞奔而来。只见他穿一套黑色西装,西装贴身且线条笔挺,把厚实的肩膀修得更平,把精壮的双腿拉得更长,而在裤脚和鳄鱼皮鞋之间,还露出了一小段光洁的皮肤,白白嫩嫩的,显得格外性感撩人。
这样一个行走的荷尔蒙,才刚来到苏京面前,苏京就伸手推了他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吗?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你们搞什么慈善晚宴,干嘛叫我来?我又没钱买那些东西!”
思年正要开口解释,苏京又赶紧抢着呛道:“还有,既然你要叫我来这里,怎么不提前提醒我打扮?你们都是西服礼裙,都是盛装出席,我呢?你就是想看我当众出丑吗?”
苏京说完低下头去,看着她身上宽松的体恤,和洗到变薄发白的牛仔裤,以及脚上那一双最致命的,边缘都快要开胶的匡威。
“你这样打扮没什么不好。”思年伸手牵她到身边,低头在她耳畔说道,“至少在我眼里,你比他们每个人都好看。”
话音未落,苏京只觉得眼前一闪,一道白光冲进眼球,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到快门声如骤雨一般,声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已被当成猎物,被一群记者给团团围住了。
有人在人群之中问道:“盛先生,她就是您的女朋友吗?”
接下来是一段拥挤的沉默。
苏京像被人锁住了喉头,走一步就上气不接下气。
思年一只手把她揽紧,一只手在前面为她开路,“不好意思,她刚下班,肚子还饿着,先让她吃点东西再说吧。”
很快,他带她走过礼宾线,走进用餐区,记者们被他俩甩在身后。
苏京的耳旁终于静了,心也满满地静了下来。
她在几次深呼吸之后,终于转身向思年问道:“我该怎么办?”
思年牵她来到主桌,为她拉开椅子,然后温柔地注视着她:“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想,你就好好坐在我身边,享受美酒和美食。”
“……”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她就只顾埋头吃吧,反正她正好也觉得饿了。
然而当她坐下之后,放眼整张餐桌,却竟连一个热菜都没找到,她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叉一块抹了鱼子酱的鹅肝,咬一口,又甜又腥,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
还是老实喝红酒吧,红酒不会蒙人,贵就是有它贵的道理。
台上的拍卖还在继续,但苏京却不看也尽量不听,她直直地盯着她面前的酒杯,酒杯上反射出别人的眼睛,它们盯着她,仿佛她是个非法入侵者。
这时的大荧幕撤换了图片,变成了一张钻戒的特写,一颗方形切割的黄钻,目测应该有四克拉左右。
“哗……”苏京的眼睛亮了一下。
“喜欢吗?”思年一动不动地问道。
苏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思年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伸手就去拿桌上的牌子,但又被苏京给一把按住,:“你别乱来!”
“我怎么乱来了?我给我女朋友买件礼物,有什么错吗?”
“女朋友?”苏京的嘴被烫了一下。
“怎么?不是吗?”
苏京被问得哑口无言。
思年立马乘胜追击道:“你忘了你答应我的话了?你忘了你来干什么了?”
经他这么用力地一点,她想起来,没错,她是来跟他签合同的。
虽然他们的关系是假的,但那份合同却是真的。
“四百五十万,第一次,请问还有人要加价吗?”主持人在台上兴奋地问道。
苏京垮着脸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按住他躁动的左手。
结果他还是高声喊道:“六百万。”
好一枚厉害的深水炸弹。
“轰”一声炸响后,把大家的目光都掀了过来。
主持人像打了鸡血似地喊道:“六百万第一次!”
苏京死抠住他的手背,苦苦哀求道:“不要买,我不喜欢,我更不会戴,你快想想办法……让给别人。”
“开什么玩笑。”
主持人又喊:“六百万第二次!”
苏京已经紧咬住下唇,一脸惨白地看着思年。
知道这六百万是花定了,心里头反而是静得可怕。
“六百万第三次!”主持人得偿所愿地落槌,“成交!恭喜盛董!”
会厅里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盛思年跟着礼仪小姐,昂首阔步地走到台上。
先是跟钻戒的主人合影。
然后主持人递给他话筒,就到了关键的发言时刻。
只见他春风得意地说道:“今年是我们盛氏集团,举办慈善晚宴的第五个年头。在此,我谨代表盛氏集团董事会,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刚刚这枚戒指,我拍下来,是要送给我女朋友的。”
苏京顿时就坐矮了一节,恨不能直接往桌底下钻去。
“今天是我们确定关系的第一天,也是我们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我相信以后的路还很长,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思年说完点头致意。
台下随即爆发出一阵,能让地动山摇的掌声。
就在掌声渐弱的时候,思年突然伸出手来,向着第一排主桌上,那一个已经石化的人招招。
然后极其自然地说道:“京京,来,上来跟大家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