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苏京才知道,那次港口一别后,短短半日,思年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那天他回到半山豪宅,刚换好一身舒适的居家服,就赶去餐厅寻老夫人,准备好好吃一顿brunch。
平日这个时候,老夫人早已坐在餐桌前,一边喝茶看书,一边耐心地等着思年。
然而此刻他赶到餐厅,却不见老夫人优雅的身影。
桌上那几样精致的点心,也都完全没人动过。
一问阿慧,阿慧才说,老夫人起床就去了佛堂,待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思年听完也没心思坐了,端了杯咖啡就去往二楼。
因为佛堂设在二楼。
打从思年记事时起,阿嬷就是很虔诚的佛教徒。
来到佛堂门口,发现门虚掩着,思年也就没有敲门,默默往门缝前移了两步。
阿嬷果然在喃喃自语。
她说:“家杰啊,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的思年,我这把老骨头是不中用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母子俩就会团聚,但是思年还很年轻,他还有大好的未来……你一定要保佑他顺顺利利,保佑他早日成家……只有看见他找到贴心的伴侣,我死了才能闭眼啊……”
再往后听,就全是一个耄耋老人,伤心又无助的哭声。
思年也忍不住鼻酸眼胀起来。
他没有想到,平时一向要强的阿嬷,竟会跪在幽暗的佛堂里,向她过世多年的儿子许愿。
她好像真的是没办法了,对她那个什么话也听不进的孙子。所以她只有来求她的儿子,求他贴心的在天之灵。
一股迟来的内疚感,在思年的心里油然而生。
他觉得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去守护阿嬷那朴素的愿望。
然后他又想到了苏京。
如果现在硬要他找一个,最合适自己的贴心伴侣,那么除了她,身边就再也没有别人。
于是他拿出了商人的效率,在权衡利弊的同时,合约腹稿已经打好。
这时,阿嬷在佛堂里敲起了木鱼。
思年的情绪有所缓和。
但没过多久,他又似被那木鱼槌敲中,天灵盖儿一阵发痛发麻。
麻劲儿过后,他恍然大悟,今天竟是他父亲的生日啊!
他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接着他又难过地想起,上一次给父亲庆祝生日,还是在遥远的二十五年前。
他记得他们那天去吃了法国菜。
直到现在,思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楚地回忆起来,那一顿饭的上菜顺序。
他记得阿嬷点了蜗牛,爸爸和妈妈点了龙虾汤,而他则人小肚皮大的,一口气吃下两碗黑松露炖饭。
他忘不掉自己胖胖的笑脸,也忘不了父母宠爱的眼神。
如果父亲现在还活着,那他今天就六十整了。
六十是一个圆满的数字。
也是一个不管天上还是人间,都值得庆祝或纪念的数字。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送父亲一个礼物。
而那礼物,就是让阿嬷如愿以偿。
苏京中午在食堂喝咖啡,胃口不佳,大概是昨天淋了雨的关系。
待会儿吃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正当她起身离座之时,骆霄突然来了,手里提着一小块蛋糕,没有招呼她便直接坐下。
“你还好吗?”他皱起他开阔光滑的眉头,一脸担心地把她盯着。
“我没事啊,只是有点着凉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他看上去似乎欲言又止。
但见苏京这不耐烦的表情,一副只想快结束话题的样子,他就更加没勇气说了,只好把蛋糕给拿出来,讨好似地摆在她面前。
“吃吧,专门在半岛酒店买的,你不吃东西又喝了咖啡,吃点甜的会舒服一点。”
苏京实在拗不过他,于是也只好拿起筷子,夹下了三角尖那一小坨,边吃边等他打开话匣。
“那什么……你家里没什么事吧?”骆霄心里没底地问道。
因为他只知道她请假回渔村了,却又不知她为何回去。
“嗯,没事。”苏京有气无力地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开始了。
苏京却再也无法忍耐,她直接问他:“学长,你找我是有事要说吧?”
“啊……啊?没有没有,我就是担心你,想说午休来找你问问。”骆霄解释得吞吞吐吐,苏京则听得呼吸困难。
她说:“谢谢学长关心,我真的没事了,你慢慢吃,我得先回去休息一下。”
苏京刚刚走出餐桌,正要转身,骆霄又从身后叫住她,然后加快语速问道:“你和盛氏集团的盛董……你们俩……”
苏京猛然回过头来,用尖锐的眼神,把他认真地打量了一遍。
然后冷冰冰地问道:“学长,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骆霄起身走到她面前,有些难为情地笑道:“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和他……你们……”
“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苏京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想说这个吗?”
骆霄尴尬地咽了咽唾液,不敢再往枪口上撞。
苏京则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跟他的确是没有关系。但是,学长,就算我跟他真有什么,有些事情,也用不着你来提醒我吧。”
苏京一口气说完以后,就也不管他什么表情,头一扭,马尾一甩,迈开腿风风火火地离去。
直到快走到办公室了,直到她脚步渐渐放缓,她的心情才开始低落,一种不可名状的低落。
她不去尝试着理解或解释,她只想静观其变。
但即便她已经如此洒脱,这短短的一段路,她却还是走了好久。
终于来到办公室门前,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淡定地伸手开门。
进门以后,那口气都还没解放出来,就又猛地倒扎了回去。
她以为是她头晕眼花了,于是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然后再看,却竟和之前一模一样。
于是她手指着她座位上那人,劈头盖脸地大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盛思年优哉游哉地回道:“我说你能不能换换台词?不要每次来都问一样的问题!”
“你……”苏京被他的赖皮话一顶,瞬间火冒三丈,整个人只觉头重脚轻,不自觉就要向下倒去。
还好思年反应迅速,飙过来一伸手便将她接住。
然后急着问道:“你没事吧?”
苏京摇摇头,又定睛看了看他。
每次从下往上看他,总是能看清他分明的下颌线,和他下巴上那小小的一块,青青的,看上去若有似无的胡茬。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于是撇过头鼓起劲说道:“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因为你从来不主动找我,那我就只好来找你啊。”
“你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吗?”
“干嘛这么麻烦?”
苏京额头上开始出虚汗,双颊也凉一阵烫一阵的,似乎真有点重感冒迹象。
她虚弱地拍了拍思年的手臂,指着座位说:“让我过去坐会儿。”
思年就把她扶了过去。
坐定以后,苏京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浅呷一口,顺了顺气。
稍作缓和,她就看了眼站在她身旁的思年,又看了看表,然后埋着头有气无力道:“盛先生,我的午休时间有限,如果您还有一点同情心的话,那么就请你说完事快走,给我留出休息的时间,好吗?”
“那当然好,”盛思年看上去一脸诚恳,“我要说的事,还是跟上次一样,想让你假扮成我的女友,配合我在我阿嬷面前演戏。”
苏京头也不抬地回道:“这件事不是都讨论过了吗?你那次没被我骂够是不是?还想再听一次?”
“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听我把报酬开出来再说。”
“生意人的臭毛病又出来了?你以为拿钱就能买一切?你以为……”
不等苏京把话说完,思年抢道:“我可以出钱帮你开诊所。”
苏京猛然抬起头来。
又一阵晕眩,先稳了稳,然后按着太阳穴问道:“什……什么?”
“我出资,在渔村开一家专业的老年科诊所,由你设计,由你把控,由你管理,由你做主。”
思年说得慢条斯理,说得风轻云淡,苏京这下可听清楚了,但却也因此更加疑惑。
他要在渔村开一家诊所,然后让她主导,换句话说,不就是他出钱帮她完成梦想吗?
还有这种好事?
兴奋之余,苏京转瞬一想,她从来也没跟他聊过梦想,更没跟他提起过诊所,为何他竟能精准出击,一招即命中她渴望的靶心呢?
难道他还会读心术吗?
这个盛思年,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等着在未来搞连番轰炸。
就在她一脸心不在焉,满脑子云里雾里的时候,思年慢悠悠地问道:“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你先等等,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好,我给你时间。”思年伸手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于是放下心来说道,“明天晚上下班之前,请务必给我一个答复。”
苏京睁圆了眼睛问道:“为什么这么急?就不能多让我考虑几天吗?”
思年俯身凑近她耳边,神秘地压低了嗓音说道:“到明晚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