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二日,嘉柔难得睡到晌午,昨天宴会上贪杯饮的多了,她酒意上头,醒来时仍觉得脑袋有些混沌。

    按常例,她梳洗后想去向父皇请安,却被告知文宣帝正在书房接见沈未知,已谈了好一会。

    嘉柔心知肚明文宣帝是把昨夜的话听了进去,面上不骄不躁,屏退宫娥,独自来到花园中醒酒。

    她倚靠在梅树上,果然等了一会,身后便传来了意料之中的脚步声,嘉柔没有回头,却听到背后之人低低笑道:“帝姬在这里做什么?”

    “等该等的人。”嘉柔鼻尖传来阵阵草药香,明示着来人的身份,她指尖稍稍用力,却转头故意询问道:“来人是谁,安南沈氏家主?”

    来人眉眼如画,周身气质令人如沐春风,发间斜插着竹叶簪,一袭青衫衬他身形清瘦挺拔,沈未知明知她存心戏耍,仍笑得温良无害:“正是在下。”

    “哦~”嘉柔说得意味深长,“我听父皇说,你一直说想娶我?”

    面对开门见山,沈未知眼神没有半分慌乱,淡笑点头承认道:“的确如此。”

    “理由。”

    “当朝唯一帝姬殿下,身份尊贵无人能及。”

    嘉柔静静看着他温柔无暇的面孔,嗤笑出声:“撒谎。你想要的不是这个。”

    沈未知态度谦恭,笑意更深:“那殿下说,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为了我。”

    看来是真不傻了,沈未知暗自判断,的确恢复神智。

    “不过,”嘉柔突然笑道,“我和父皇说,答应与你的婚事,但条件是你的兵符,你会不会给我?”

    她上前两步靠近沈未知,少女馥郁的体香伴着春季纷飞的花瓣,美得如梦如幻,沈未知任由她故意挨近自己,不躲不闪,嘉柔看着他清俊无暇的脸,温声细语道:“和我成亲,你大概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东西是不是比虎符更重要?”

    “能与帝姬殿下缔结良缘乃我三生之幸。”沈未知心里好笑,她分明冲着虎符而来,存心打探。他对问题避而不答,脸上却柔柔配合道:“我会尽力争取与殿下的婚事。”

    嘉柔见他避开了这个问题,心中嘲讽,清风徐徐,梅香阵阵,两人树下对影成双,沈未知突然开口柔声唤道:“帝姬殿下。”

    “嗯?”

    春意醉人,沈未知猛然靠近,清冽气息揉杂微苦草药香直往嘉柔鼻翼里钻,他手指苍白瘦削,蜻蜓点水般拂过乌发悠悠道:“你发间落了片树叶。”

    嘉柔呼吸一滞,下意识后退几步,唇角绽出温婉羞涩笑意:“多谢,有劳沈家主告诉我。”

    梅花树下,一对璧人身影甚是相配,他们看着对方,明明都在笑,可笑意却丝毫不到眼底。

    春色满园,他们随意在花园中漫步,不时亲密交头接耳几句,嘉柔踮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沈未知便立刻俯身去听,惹得嘉柔咯咯笑起来,花间树下,倒真像是一对普通的小情人。

    日头渐渐西斜,沈未知看了看天色,面带笑意,拱手与嘉柔作别,嘉柔没有多挽留,任由他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慢慢消失。

    等到看不见踪迹了,嘉柔脸上温柔羞涩的少女怀春情态收敛,她深深凝视着沈未知消失的方向,无意识地玩弄着自己的衣带,表情变得沉默坚毅。

    出了御花园,小厮早在外等候,看见沈未知忙迎上去:“今天公子看着心情不错?”

    气温微凉,沈未知身体孱弱,仍要披上薄绒斗篷,他笑着温声道:“是不错,嘉柔帝姬想要安南军虎符,交换她的亲事。”

    小厮瞪大双眼:“这嘉柔帝姬是金子做的吗?居然肖想安南军虎符,陛下竟也纵容她如此胡闹?”

    “唯一骨血,自然纵容。”

    他明明笑得温和,可小厮跟了他多年,只觉这笑容寒意刺骨,忖度着他的脸色道:“这嘉柔帝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公子打算把虎符交出去吗?”

    沈未知敛起笑意,沉默片刻道:“最近我抽空要回一趟西南,京中之事,你帮我盯着。”

    那之后,沈未知日日进宫与嘉柔相伴,小意温柔,体贴入微,纵然知道对方不过逢场作戏,嘉柔有时看着身边人轮廓分明的清隽侧颜,恰到好处的周到殷勤,也会有短暂的怔愣。

    不久后,嘉柔便听说沈未知要回西南的消息,她那时正在跟随文宣帝熟悉政务,听到这话柔滑的笔尖停滞一瞬。

    这点小动作被文宣帝看在眼里,叹息道:“嘉柔,帝位孤寒,冷情冷心,方能坐得长久。”

    嘉柔微微怔住,旋即笑道:“父皇说哪里话,我既选了这条路,自然明了,虎符难得,纵使沈未知亦要费些心力,我们何不给他添点柴火?”

    “你想怎么做?”

    “这些日子我与父皇学了不少政事,朝上颇有微词,大约也猜到些什么,我想请父皇下令,近期为我选秀。”

    文宣帝难得惊讶:“嘉柔,你这是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给远方的沈未知一点压力,让虎符的事更加顺利,况且男子选秀,真有家室人品不错的,纳入宫中,也算拉拢几方家族势力,免去许多麻烦。”

    见文宣帝微微皱眉,不太放心的样子,嘉柔补充道:“当然,正宫之位须慎重,我会留给沈未知。”

    她的态度过于坦荡而直接,做派理直气壮,竟让文宣帝一时无语,看来倒是不用担心嘉柔被感情左右。

    他笑了笑,低头继续教嘉柔学习政事,猛然想起过去嘉柔重病前尚还稚嫩,胡闹贪玩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

    选秀之事有条不紊的紧密进行,嘉柔最近心思却没有放在这件事上,她已经逐渐参与朝堂政事,虽然刚开始上朝时免不了引起一番争议,但文宣帝铁了心要支持她,力排众议,把那堆祈望着皇权旁落的宗室老顽固气到吹胡子瞪眼。

    当然嘉柔也知道,光有文宣帝的支持远远不够,纵有前朝女帝先例,但暗地里,仍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她,死死抠出她所有错处,生怕她真的能够证明,自己会是位好储君。

    她只能把政事翻过来覆过去仔细看了又看,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全力扑在政务上,力求不要出一点差错,被人发现任何破绽,朝堂上,这些都会变成宗室大臣攻击她的借口。

    等到政务越发精熟,那些人再找不到大错,嘉柔逐渐反击,在文宣帝的默许下,她开始主动寻找反对派的错漏缺点,言辞犀利,条理清晰弹劾攻击,双方互不相让,打得有来有回,不知不觉几个月下来,她身边竟也开始聚集了一批人。

    每日上朝,两边阵营打得水深火热,在这种紧张焦灼的氛围下,沈未知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倒是原本计划好的选秀悄然来临。

    选秀前几日,文宣帝来到嘉柔宫中:“嘉柔,你是想好了要选秀吗?”

    嘉柔笑道:“沈未知那边不太顺利,我总不能无止境的等下去,看总归是要看的。”

    文宣帝皱眉:“我接到消息,沈未知似乎是解决了西南的事,如今正快马加鞭,直奔京城而来,算算日子,就在这两天。“

    “那不是更好?”嘉柔玩笑道:“他若是能拿出虎符求娶,便是我的正室,恰逢选秀,正好可以帮我相看相看。”

    见文宣帝仍是愁眉不展,嘉柔宽慰道:“放心吧,父皇,选秀不过幌子,我心里有数,只是想让他心里也有点数。”

    转眼到了选秀的日子,天朗气清,煦风和畅,早有人收拾出宽阔宫庭,高大巍峨的白玉宫阶上,嘉柔盛装坐在文宣帝身侧,看向底下流水般来来去去的男子。

    他们皆是盛装打扮,燕瘦环肥各类风格应有尽有,看到嘉柔的目光扫过去,有胆大的笑着与她对视,也有涨红脸低下头去。

    宫人站立一侧,报出他们的名字与家室籍贯,对应的男子上前,尽力展现自己的才艺,嘉柔百无聊赖观赏半晌,打了个哈欠。

    文宣帝好笑道:“要选秀的也是你,怎么真到了今日,又闷闷地提不起精神?”

    嘉柔笑了笑:“只是低估了那些大臣的无耻,一边在朝堂上与我敌对,一边又不妨碍把自家子弟送来选秀,若我真选了,怕是帝姬府的消息要被他们透成筛子。”

    “选秀便是如此,你图拉拢他们背后的家室,人家总也要图你点什么。”

    “这我倒无所谓,”嘉柔轻描淡写道:“只是也不挑些姿色好的,看着真是无聊。”

    文宣帝哑然失笑:“他们也算不错了,你总不能指望拿沈未知的长相,来要求为难所有人。”

    也是,嘉柔想起沈未知的面容,不由眼眸染上笑意,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果然不多时,下面便有人轻轻凑到文宣帝耳边说了什么,嘉柔见状合上茶盏,掩饰住心中雀跃:“父皇。”

    文宣帝嗯了一声,唇角染上笑意:“如你所愿,沈未知带虎符来了,真不知他是如何说服西南那帮人。”

    嘉柔笑道:“还是期望他没做什么手脚才好,我可不信他如此乖顺,任人宰割,事情顺利的蹊跷,但他真带了虎符,我倒更好奇他想要什么。”

    “不论如何,他来了。”

    文宣帝话音刚落,底下沈未知风尘仆仆赶来,他目不斜视穿过纷纷扰扰人群,天地间一抹身影衬得周围选秀人群黯然失色,唯能瞥见他款款而来,姿容遗世。

    文宣帝不由感慨,难怪嘉柔对刚才的选秀提不起兴趣,旁人与他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沈未知身上暗绣云纹月白锦袍,千里奔袭竟然不见一丝零乱灰尘,他单膝跪下:

    “臣沈未知,以虎符为聘,求娶帝姬嘉柔。”

    他抬起头,深深望进嘉柔眼里:“望陛下与帝姬殿下成全。”

    嘉柔只笑看他,并不多言,倒是文宣帝朗声道:“沈将军,不必多礼,请起。”

    沈未知却并不起身,说道:“请陛下和帝姬殿下,取消选秀,成全臣一片痴心。”

    文宣帝哈哈大笑:“既然沈将军如此诚意,自然是好,这选秀,嘉柔与朕也未曾看见合适人选,不如就此作罢,你说呢,嘉柔…嘉柔?”

    意料之外,身边人并没有答话,文宣帝侧眼看过去,发现嘉柔不知何时,脸上尽是残妆泪痕。

    他心头疑惑,明明是嘉柔故意激沈未知拿出虎符,如今意料之中,怎会失态至此。

    还未等他反应,嘉柔突然像是痴了般,跌跌撞撞往汉白玉石阶下走去,她缓缓走近沈未知,然后毫不犹豫从他身侧穿过,向角落深处另一个赤色身影走去。

    微风一霎拂过他的面纱,熟悉的容貌若隐若现,只是惊鸿一瞥,嘉柔便再移不开眼,岁月颠倒流转,唯有他无法消散。

    人群喧闹突然变得寂静,她眼中看不见别的色彩,头颅疼痛胀裂,像是有什么往昔记忆呼之欲出,她的心脏突然传来剧痛,酸涩难言,只能大口呼吸才勉强缓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双脚像生了意识,不由自主朝他走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站在那人身前:“抬起头。”

    那人抬起脸,卷曲柔发随意披散,金饰流苏面纱遮面,眉宇英气,唯有他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星星点点,熠熠生辉。

    一旁宫人很有眼色的介绍道:“殿下,这是肃老侯爷次子,其母是个北漠人。”

    嘉柔伸手去揭他的面纱,被他轻轻握住,他的手分明有微不可察的颤抖,嘉柔抿唇问道:“你叫什么?”

    “在下薛瑄映。”

    “是吗?”嘉柔喃喃自语,她总有种感觉,眼前人不是叫这个名字,有些深埋的腐朽的,她也不知道的东西,正在内心翻腾。

    “我能给你起个名字吗?”

    薛瑄映藏在背后的指尖微微用力掐进肉里,他笑着看向嘉柔:“好。”

    “十九?”嘉柔脑海中突然浮现这个名字,柔声唤道:“我能不能叫你十九?”

    “只要殿下点头,什么都好。”

    明明简单一句话,嘉柔突然感觉无比甜蜜,她沉醉在对方的目光里,突然轻轻挣开十九的手,揭开了他脸上的面纱。

    周围人群看清他的长相,倒吸一口凉气。

    若说沈未知是清雅山间月,那十九,毫无疑问是浓馥富贵花。谁能想到一个男子,竟可以生的比女子更妖冶,眼睫纤长浓黑,肤色如雪,嘴角嫣红,像是开到荼靡的花,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不分性别。

    嘉柔突然笑起来,是的,她似乎早就猜到,十九应该是长这副样子。

    “父皇,”她转头朝向文宣帝,“其他人散了吧,我只要他。”

    文宣帝被女儿刚才的举动惊到了,闻言瞥了眼旁边的沈未知。

    沈未知不愧是病狐狸,这种尴尬情景下竟也保持了完美微笑:“帝姬殿下身份贵重,无可厚非,请陛下以侍卫之名召十九入府,而后从长计议。”

    连文宣帝都感慨,沈未知果然够狐狸,这种情形下居然硬生生摆出了正宫的气度,看不出半分生气。

    “依卿所言,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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