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权琬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离家数月,不知是不是此次来战场看到太多生离死别的缘故,这次她格外想家,想回到乐安。
在她第四次尝试睡觉失败时,她终于放弃,披上衣服,打算去帐外待会儿。
西北的夜晚天空布满繁星,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月色洒满大地。
她感受着晚风的吹拂,在脑中回忆这些天的经历。
“这么晚了还没睡?”
权琬恒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就看到权义正站在不远处。
“大哥,你这突然出声真的吓人。”权琬恒埋怨道,“睡不着,出来吹会儿风。大哥,你怎么也没睡?”
权义走过来,道:“我刚巡察完,正要去睡。”
“辛苦了。”
“分内之事。”权义仔细看了看她,关心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权琬恒摇摇头,她也说不清,总觉得心里有东西在压着,让她觉得沉闷。
权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这次的表现真的出乎我和父亲的想象。”
他们以为权琬恒会害怕战场,害怕流血和杀人,没想到她不仅不害怕,还献计夺回了蕲州。
权琬恒不满道:“不要小看人,你和二哥不都是第一次上战场。”
“我和你二哥都和父亲剿过匪,也算是上过战场杀过人。”权义知道她是在岔开话题,难得没由着她,继续道,“我以为你会害怕。”
权琬恒没想到大哥会继续说这个,她愣了一下,慢慢道:“其实是害怕的。”
她到凤阳的时候看到那些士兵的伤口会头晕,恶心,听到百姓的呜咽会觉得胸闷。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给一个士兵包扎伤口时的样子。
她的手不停地颤抖,她直观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以及它带来的伤害。
在夺回廊安那天的晚上,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去想母亲的样子,她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样子,她驰骋疆场的样子,还有最后战死时的样子。
那是她一直逃避的事,不敢去想。
权义听着她的话,慢慢回想自己的母亲。
他们的母亲袁珂是个江湖儿女,行侠仗义,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后来认识了权秋正,她便与他一起上阵杀敌,二人并肩作战。
权义那年九岁,权阳七岁,而权齐和权琬恒只有五岁。
上虞国发兵攻打大周的附属国荣政,皇帝命权秋正和袁珂带兵前去支援。出发前不知是不是袁珂感觉到什么,她抱着几个孩子看了又看,权琬恒死死拉着母亲的手不让她走。
最后还是权义抱住权琬恒,袁珂才得以脱身。
他们都没想到那是最后一面,他们的母亲留在了那片土地上,再没能回来。
小琬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本说定的日期到了,却只是父亲一个人回来,她的母亲不见了。
她哭着喊着要找母亲,最后来得是母亲的师父妙游大师。
袁珂在上战场前就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师父。
权义和权阳稍大了些可以跟着父亲练武,去军营里,但权琬恒还小,权齐身体也不好,她拜托师父照顾他们两个。
因此在袁珂战死后,妙游大师就来接他们两个。
权齐一直在山上待到十岁,后便常住在乐安,而权琬恒则一直两边跑。
权秋正也因此对他们两个怀有愧疚。
“原以为你会因为母亲而畏惧。”
他们一直都知道母亲战死给权琬恒带来的阴影有多大。
权琬恒抬头看着天空,她听老人说家人去世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你能看到的最亮的那颗就是她,会一直守护着你。
“我害怕的是战争再把你们从我身边带走。”权琬恒道,“母亲那么勇敢,她的女儿也不能软弱。”
她的母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一直以保护国家和守护百姓为己任,即使马革裹尸,也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权琬恒突然转头看向权义,道:“大哥,我想明白了,我也要做能御边退敌、保护百姓的人。”
话说出口,她觉得自己心中顿时一轻。
这次她知道战争下百姓的苦难,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她不想让这样的情景再现,她想让百姓能够有安稳的生活,能和家人团聚在一起。她希望能在夜晚看到一家家温暖的烛火,听到父母和孩子的笑声。
一阵风吹过,吹起权琬恒的裙角和墨发,清冷的月光映射下,她的脸是那么的柔和,而神色却是那样坚定。
权义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真的长大了,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哭着找娘亲的小丫头了。
不知为何,他鼻子一酸,母亲要是看到妹妹现在这样,一定很欣慰。
他伸手帮权琬恒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温声道:“好,以后我们一起。”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快去睡吧。”
“好,”权琬恒乖乖应着。
翌日,权秋正率军出发,向乐安行进。
路途漫漫,去时盛夏正浓,绿荫环绕,归时却是寒风猎猎,漫天飘雪。
一个月后,大军抵达乐安。
权秋正在郊外整顿好大军,卸甲解剑,带着吴安、张西昆几人进宫觐见。
早已过了上朝的时间,殿中只有皇帝和几位大臣,以及五皇子南易。
皇帝坐在龙椅上,望着底下众人,道:“这次契胡作乱,辛苦诸位爱卿。”
“为皇上分忧是臣等职责。”
“好,你们击退契胡,守住我大周国土,朕都重重有赏。”
权秋正擢为正三品威武大将军,其余人各升一等。
待到圣旨宣读完,众人也都谢过恩,又被皇帝询问一轮之后,皇帝突然问:“权琬恒可在?”
权琬恒从众人身后走出,行礼道:“陛下,臣在。”
皇帝审视着她:“朕听说夺回蕲州的计策就是你提出的?”
权琬恒恭敬道:“回皇上,正是。”
“很好,”皇上道,“这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民女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最后能够成功还是靠各位将士,民女不敢居功。”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大笑道,“秋正,你这个女儿教得好啊,聪明稳重,谦虚谨慎,颇有你年轻时的风范。”
权秋正躬身道:“陛下谬赞,小女性子顽劣到是与臣年轻时相像。”
皇帝看向权琬恒,道:“朕说你有功,那就是有功,既然你想不出来,那就朕来赏赐你。”
“朕封你为五品定远将军,赏赐黄金千两。”
权琬恒跪下谢恩。
皇帝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刚才皇上在赏赐众人时没提到权琬恒,他们以为权家这次立了军功,风头过盛,皇帝有意敲打权秋正,故意略过了立大功的权琬恒。
没想到皇帝是有意给她大的赏赐。
不过这个五品将军官职虽高,却没有实权,这就不由得让人深思了。
旁人怎么想的权琬恒没空去管,她现在一心想着回家。
权齐和府里众人早就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三哥。”
权琬恒看到权齐挥了挥手,跑到他身前抱了一下。
权齐从上到下地看了看权琬恒,开口道:“瘦了些。”
权琬恒知道他心疼自己,忙道:“行军奔波,瘦很正常。”
权阳凑近指了指自己,插话:“我也瘦了,不过我觉得我的肌肉更结实了。”
说着还比了比手上的肌肉。
权齐没眼看他,转而关心地问:“大嫂呢,怎么没和你们回来?”
“嫂子和父亲还有大哥一起去军营了。”
柳兮拉的一车药草送到军营,其中一些药草较为少见,她怕出差错,想去军营嘱咐几句。
权齐点头表示知道,拉着权琬恒就往府中走。
权阳:“……”
怎么区别对待的这么明显,他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扔在这里。
管家陈叔乐呵呵地拽着权阳向府中走,一边走还一边安慰他:“三少爷可关心你们了,每次战报传回来灯光眼巴巴地等着,怕有什么万一。”
权阳愤愤道:“他是关心父亲和大哥他们。”
“才不是,”陈管家不愿他误解权齐,“三少爷特意叮嘱要好好照顾你的那些兵器,不信你回去看看,每个都被保管的很好。”
“最常念叨的除了小姐就是二少爷你了。”
权阳还是有些不信:“真的?”
陈管家不乐意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虽然提起他都是“权阳那么冲动,又没个脑子,只希望大哥多注意着,别出什么事才好”之类的话,但也都是带着关心。
权阳心里好些,大步走向府内。
他和权齐从小打到大,相处方式就是这样,他也知道权齐肯定是担心自己的,不过是刚刚没转过弯儿。现在听陈叔一说,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晚膳时,权秋正和权义、柳兮也都赶了回来,一家人难得吃了顿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