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常异姝到家的时候,父子俩已经吵成了一团。准确来说,是常永固一人在歇斯底里地狂吼,别看小六十的人了,那穿透力还是相当强的,隔着几户的邻居家都从门口儿探出头来,想瞧热闹。

    “工作丢了不和家里说,跑到网吧里逍遥快活,可真有你的常玉泉。你还有点儿人良心吗?我和你妈一大把年纪了,起五更爬半夜为你姐俩扒拉,是为了啥?就为了看见你这副熊样儿?你对得起我们嘛?”

    “常玉泉!你是把你当成公子哥儿了?啊?可惜你老子不是富翁,撑不起你这么败家!你就是个瞎货!废物,就知道啃你爸你妈这两把老骨头!”

    “二十多的大小伙子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没有一点儿大人心眼儿,成天一股玩心不散,就是格外啊!别人家哪有你这样的孩子?等把这两个老不死气得入土,你就如意了!你是没有一点儿人肠子啊你是!”

    常玉泉垂着头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头发间隐约露出的额头白的吓人,直像座雕塑。赵芳兰在一边苦苦劝着,却不想常永固把战火烧到了赵芳兰身上,赵芳兰听着听着就急眼了,变成了两口子吵架。

    “都怨你,把两个孩子惯成一窝废物,现在你满意了!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常永固,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把孩子养成这样儿?你不是孩子他爹?这孩子不是你教育出来的?什么叫我惯的?你要真有本事,还用我惯?半辈子了,常永固!你一股本事使不出来,就知道拿你的老婆孩子撒气!你有脸你?孬种一个!”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也是这样!”

    常永固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混乱下推了赵芳兰一把,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赵芳兰跌坐在地上,使出农村老娘们儿那套祖传行为艺术,一边嚎叫着,一边挥舞着拳头砸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震天动地。那嗓子,就算国家队女高音来了都叹为观止,一时间,老常家真是油锅里贱了水,噼里啪啦炸了锅。

    常异姝还算平静地走了进来,一旁的岳星潜见了忙不迭地要去拉架,却被她一个凶狠的眼神瞪得讪讪退了回来。

    常异姝白了他一眼:“我们家的事儿你少插手。显着你了?到车上去。”

    岳星潜插着兜儿,眨巴着眼,砸了半天嘴,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车上去,重重关上车门儿,他才哼了一声:“还‘我们的家事儿’,你等着吧,早晚是一家人,看你还敢对我这一家之主撒气。”

    常异姝关上大门,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往北屋走去,记忆里这样的场景是很多的,电视看多了,考试考砸了,一段时间贪玩了,被请家长了,在亲戚朋友前耍小性子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小姑来家里做客,淘气坏心眼儿的表哥摔烂了常玉泉的玩具,姐弟俩当场和他打起来,却被常永固狠狠两巴掌打在了地上。

    当时嘴角都豁开了,血顺着下巴滴在雪白的T恤上,小姑都吓坏了,赶紧抱起他不断地埋怨着常永固:“本来就是小杰的错,你打异姝干嘛!”

    当时常永固的脸特冷酷,真跟活阎王似的,说话都是单字蹦儿,就像往外吐石头,砸得年幼的她生疼生疼。

    “我打的就是她这个不孝不悌,自私自利的狗东西!”

    也许是太疼了,也许是这声责问太过戳心,她不孝不悌?自私自利?那表哥算怎么回事儿?为什么错的全是她?年幼的她第一次反抗父亲,嗖地一声跑了出去,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常永固一路跟着她把她抓了回来,提着她的耳朵就在大街上走,丝毫不顾忌当时村道儿两旁全是看热闹的老头老太、大姑娘小媳妇儿······

    那次她跪着给表哥道了歉,一家人看了直摇头,一顿饭吃得没噎个半死,只有表哥最高兴,时不时冲她露出得意的表情。

    也是从那次以后,常异姝和常永固说话的时候再也没看过他的眼睛,起初是不敢,后来是漠然,因为无论做对还是做错,父亲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这样想着,常异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客厅里,抬头间,蓦然对上了常永固愤怒的双眼,本能地想躲,她却生生地让自己直对上去,短暂地胆战心惊后,她慢慢恢复了平静,就这么和暴躁的父亲,印象里会凶到她做噩梦的父亲,几乎不会对她笑的父亲,直直地对视着。

    那张脸虽然从年轻气盛变成了现在的饱经沧桑,但带来的恐惧与威压依旧不减当年,让多年的委屈只能窝缩在心底,难以言说,但是今天,她想勇敢一点儿。

    常永固见常异姝来了,还一直盯着他,刚才被赵芳兰堵住的火气可算找到了发泄口,突突突地全朝常异姝来了:“你还知道回来?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家里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供你上大学,你就找了个客服的活儿干。老常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觉得自己挺能,一身本事使不出来,谁的话都不听,你和你弟都一个德性,早晚把这两个老东西熬死算完!”

    常异姝笑了笑:“爸,都是一家人,至于骂这么难听嘛?”

    常永固显然一噎,他气得嘴唇直颤,呼呼地喘着气瞪着常异姝,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不骂你们?不骂你们知道错嘛,能长大吗?”

    常异姝哼笑了一声:“那爸?您呢?您什么时候长大?都快奔六的人了,遇到一点儿小事儿就对自己的老婆孩子吹胡子瞪眼,歇斯底里地谩骂侮辱,您觉得这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样子嘛?”

    “你!”

    “还有,我和玉泉是孬种,那您呢?对门张勇家十年前和我们作对门儿,您嫌人家磕碜,可现在呢?前几年人家盖新屋的时候,您眼红得好几晚没睡着觉吧?就是直到现在,咱家那大门还破破烂烂的,连层漆都没刷上呢?这么多年了,苦哈哈的日子一天天过来,照您的意思我们是不是也该对您吼呢?”

    话音刚落,常永固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常玉泉总算抬起了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常异姝,赵芳兰更是长大了嘴巴,想说话却连大气也不敢喘。

    常异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道:“你年轻那会儿又是搞养殖,又是开超市,还倒腾蔬菜,哪次成功了?可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每天喝酒发脾气把家里的碗摔了一遍又一遍,怨天怨地,我们说什么了?人到中年,你早早就放弃了自己的人生目标,转而对我和常玉泉道德绑架,让我们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所以我们只要犯了一点小错您就动辄打骂,一切都要按照您的要求做,按照您规划的路走,可真等到了我们人生十字路口,难以抉择的时候,您又逼着我们自立自强,否则就是窝囊废物。那我想问问您,您这半辈子了,给我和玉泉做过一次成功的示范吗?有帮着我们把人生一步走对过吗?”

    你除了用最恶毒的话攻击我们,用蛮横的脾气压制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您知不知道,拜您所赐,我现在走在大街上都不敢抬头,坐公交车都要紧挨着后排坐,有些事还没干就想退缩,还能找好工作?就连玉泉,他当年打游戏是那样有天赋,而且还获得了一次不错的机会,现在说不定已经年入百万。可你当年为了他打游戏的事儿,跑到他学校里,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拿着皮带,从教学楼抽到校门口儿,当时他整整一个月没迈出过房门儿,你还记得嘛?

    我想问的是,这么多年,你自己的人生过好了吗?为什么一个失败的人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指点别人的人生,并且强迫他们必须成功呢?就因为我们是你的孩子?就因为你是我们的父母?可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的附属品!没有能力就认命行吗?你以为一辈子抠死就能过上好日子?你以为一辈子小心翼翼就能明哲保身,一切顺遂?你以为一辈子低眉顺眼就能和别人和平共处?好日子好生活是需要奋起直追不顾一切的,可是您,放不下偏偏还想得美。总觉得干这个不行,干那个不行!那您觉得干什么行?还是什么都不行?因为您根本就没有行过!我和常玉泉也从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行,你知道吗?”

    常永固脸色苍白,嘴唇抖了半天,声音发颤,断断续续地说道:“谁,谁家,孩,孩子不是打着骂着长大的,偏偏,偏偏你觉得我对你们狠,你们过成今,今天这个样儿,难道都怪我嘛?怪你们没有一个能爹是不是?”

    常异姝苦笑一声:“我记得我奶奶说过,您当年没考上大学,就一直郁郁寡欢,直到有了孩子就拼命让我们学习,把你沉重的梦想全压在我们身上。这么多年过来,常玉泉为了你,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游戏梦想,而我因为没考上好大学,自觉对不住你,让你一直骂到现在,自卑到骨子里,遇到一个条件好的对象,都不敢谈,生怕被别人看不起,根本不敢奢望回和人家结婚过日子。但是这些,以前我从来没有说过!”

    “那你现在为什么说!”

    “因为我受够了!我受够这样的日子了,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了。我就是一个废物,活成了你嘴里的废物!我这辈子也安心当一个废物。起码,我还能享受一个废物的自由,你彻底满意了吧?”

    “你······”常永固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歇斯底里的常异姝,整个人憋得眼眶都红了,话噎在喉咙里拼了命也没说出来,因为女儿那些话就像一把把利刃,直直地戳准了他的每个死穴。他心里又是恐惧又是羞窘,更多的是绝望,终于,他的人生还是过成了这副样子啊······

    常异姝吼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泪已经狂涌而出,身体的力气也随之殆尽,她跌跌撞撞,就像喝醉了一样,猛地撞开门要出去,但头晕的很,只能在原地打转,然而下一刻,她就跌进一个怀抱里,那个怀抱太熟悉,太温暖,让她止不住卸下所有防备,哇地一声哭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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