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上陵 > 满城风絮

满城风絮

    长安城兴夜市并不是长久以来的事情。缪玄昭尚是稚童时,被父亲缪通接回,在缪公府与母亲也领略过一段天子脚下的日子,只是穆长公主在上,未必直接授意,底下人察言观色便也颐指气使,处处设绊,因此玄昭母女人身并不自由,也就不能随心来去。

    那时,代郡窦氏的少子窦初云未及弱冠,便受圣上青眼,做了巡察司使,常路经长安或是进宫述职。两家世代相亲,缪通不常落府,窦初云带着缪府男丁女眷常往东西市去,也不顾府中情势如何,次次领着玄昭。

    玄昭记得那时长安夜市还未开,与初云哥哥总是起早携行而去,怀抱各色零食饰品而归。有几次,初云哥哥带他们登朱雀门门楼,一赏都城尽景,玄昭才知长安广大。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又添死生异路。窦家坐法,已是满门散尽。

    缪玄昭一行人徐行近长安市坊,临牌楼前,湘儿先候在车旁。玄昭围好白貂尾毛披氅,启帘下车,衣袍曳尾在脚踏,侍女忙掖起抖落积雪。

    世殊事异,初云哥哥在时,这西市像是受后宅生活百般碾磨的孩童唯一有过希冀的乐土,如今看似是无人拘束,却久未有过切实的希冀了。

    “湘儿,钱袋予我,今日我们敞开挥霍一下。”缪玄昭将掌心伸出手捂,虽未转身,但湘儿知小姐今日须得尽兴,自是欢喜奉上。

    缪玄昭疾行在西市街巷,上次这样快步张望而行还是入宫前,在彭城。

    宫闱生活,急中欲行十步,当下也只当一步行,方才符合礼数,不露心迹。心中纵有十步筹划,也只能步步拆解,缓中谨行。

    只是这样顺遂心意的寻常女子生活,她如本能一般习得,也仅纵自己恣肆这一晚。

    四方汇聚之地,围着一群大宛来的幻戏伎人,弄丸吞刀,引来阵阵惊呼。从前在宫闱间,缪玄昭也曾跟随先帝在东观赏过全套的西域幻戏。她凑不进去,转而看向一旁有商贩在卖奇珍异形的火石,一眼望见中有一枚被修饰成苜蓿草样,十分别致。她想着日常需一枚趁手的火石做些简单的事务,庖厨书斋间,有火均能成事。府中虽有各式,这一枚却是独一无二。

    “我要这一枚,银钱给你,不必找了。”缪玄昭转身欲走,抬眼见雪意渐浓,环视周遭,湘儿和老墨一行已不知何处去。

    “贵人请留步,你的钱不够。”摊位后的髯须大爷急唤。

    回顾间,缪玄昭的眉睫接入冰晶后转瞬即化,发尾也已有湿漉漉的寒意,雪下大了。她不愿轻易放手,即刻拿出几锭银子,置于摊位上。“够了吗?”

    “贵人有所不知,这枚火石所用燧石,燿黑的通透度极高,便是半个疆域内恐怕也难寻着一枚,又是这样罕见的形制,贵人慧眼识珠,也只能是在长安城里才能挑出这枚顶好的,价钱也要配的上才是。需五百两,方可任君处置。”大爷笃定的语气让缪玄昭哑然失笑,一枚小小的火石竟如此漫天要价,这老板真是猪油蒙了心。

    便是再不舍,也只能放下,湘儿给的钱袋里只放了一百两,放在往常,也能买下半个城里的绸缎庄了。

    缪玄昭摩挲着搁下那枚火石,身后是鱼龙火树噼啪,却也无心流连。

    恍然间,一把蜡黄洇墨绢伞近前,隔绝了缪玄昭与周身的雨雪,广袖本是愈发沉重,此刻忽觉松快下来。

    “如此够么?”缪玄昭侧身,只见一玄衣男子长身玉立,面具示人,一手骨节纤细修长执伞柄,倾身将金锭置于琳琅火石间,声音磊落中有肃杀意。

    “够够够,自是够了,多谢贵人看顾小人生意。“大爷作揖谄笑,忙将金锭收回暗处。

    那玄衣男子将苜蓿草样的火石拾起,置于掌心,递给伞下正仰头疑惑的缪玄昭,“姑娘,您要的东西。”

    缪玄昭不解这陌生男子意欲何为,又以面具示人,多半另有隐情,不宜过多牵扯。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不习惯别人无来由的馈赠。”缪玄昭遍览全身,最后只好低头解下腰间玉坠下系着的明月珠,递到男子面前,“我身无其他外物,手头也没有即刻能奉送的钱财,婢女竟不知何时走散了。这一枚明月珠,大可抵公子的金锭,请务必收下。”

    面具下,男子嘴角微扬,也无旁的话语,爽快地用指腹捻起女孩手中的珠子,又将火石推到她的手心。

    “新雪里得见姑娘此身,实已胜过千金......姑娘不试试么,我替姑娘遮雪,姑娘试试这五百两的火石可还趁手?”

    缪玄昭但见他面具下薄唇轻启。一时怔愣,竟不知该回应什么。

    只是没由来的,缪玄昭像是被摄住了心魄,旋即用磨石与火石身相击,擦出星子,犹如凡尘烟火一瞬。

    在独孤羡眼里,电光火石转瞬而逝,映照在眼前女子清澈眼底,在晦暗中一明一熄。如他心潮之起落,如隙中驹,只教他又一次,记了很久很久。

    ”多谢公子,这火石很好。”缪玄昭妥帖的仪礼复归,将火石敛于袖间,朝男子见礼。方觉与男子距离颇近,忙后退半步设防。

    “你已予我珍奇明月珠,自。。自然无需再谢。”独孤羡举伞朝缪玄昭那侧移了些。

    ”公子,山水无期,就此别过。“缪玄昭礼貌的微笑,转身欲行,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不择路。

    独孤羡心头一横,扯住了女孩披氅一侧,忙不迭看见她耳后小小的一枚苜蓿草样的胎记。待其转过身来,又将伞推到她手中。”姑娘把伞拿去吧,雪下大了,沾湿衣襟,染了寒气可不好。”

    缪玄昭惊惶间瞪住面前看不出表情的男子,一双圆目似嗔其行为越界,嘴上却还是沉静自持,“不必了,我还有银钱,去对面铺子买上一把即可,轿辇就在近处。公子不以真面目示人,我若拿走公子的伞,一来一往,怕是不好奉还,到头来岂不是占了公子的便宜。“缪玄昭理了理披风,径直走入风雪,往街对面的伞具铺子行去。

    独孤羡失笑,这女孩还真是分文不取,也分文不让。

    那把洇着墨痕的绢伞已积上厚雪。独孤羡孑立在火石摊子前,又一次隔街相望,看缪玄昭撑起一把刚买的新伞往街北走去,不远处,拎着各色吃食用度的婢女和仆从急拥上前,又给她围上厚厚的狐皮围颈。被各式净白的衣物裹挟着,那女孩倒真像一团新雪,剔透明净,不染尘埃。

    见已走远,独孤羡抖落伞面的积雪,合上伞架,朝城南徐行。他从一路鱼龙漫衍中抽身,略望了望宛如深渊黑洞的苍穹,偏生想一头扎进这漫天风雪中,晾晾心头的温度。

    缪玄昭被湘儿和侍女们围上来一通打扮拾掇,身上渐有暖意,厚厚的围颈实在让她喘不上气,忙不迭扯着衣襟松快松快,此间不经意瞥过眼去,长街对面已无萍水之逢,眼中转瞬已平复为惯常那丝生人难近的清冷傲气。她将手掌隐于袖间,握紧了那枚火石,没由来地贪念那点凉意。

    ”小姐走的那样快,可真是让我们一通好追。自从上了陵邑后第一次出来,就玩的这么疯,若是让宫里知道了,少不得又得敲打咱们。更何况小姐要是被歹人掳去,我们可如何是好。“湘儿嘴上一点儿不见软,让缪玄昭闹了个脸红。

    ”歹人?怎么会......何况盛陵尉还在暗处呢,他们务必尽忠职守。“缪玄昭默念着安抚自己的小婢女。谁曾想,刚才她还真撞见一位形迹如惯犯的“歹人”,专会些撩拨女子的门道。

    -他不摘面罩,莫不是是个丑八怪吧。不过下颌线条是很美的,大抵面容也丑不到哪儿去。

    -身段倒是不错,刚才持伞柄的那只手煞是好看。

    -他佩剑?看上去应是有武学在身。

    缪玄昭被湘儿引着往市坊北门走去,老墨的马车还候在原地。

    刚才发生的事情在脑中如梦境一般不断复现,她不禁在心中自嘲,果是自缚于皇陵门闼已久,如何能生出对男人的兴味。

    转入旁道往北门行,暗处一面目模糊的男子似候了很久,兀地上前。缪玄昭忙不迭后退几步,强行镇定下来,冷眼道,“你是何人?”

    “还请小姐屏退盛陵尉,我有要事要禀。”

    缪玄昭心知若要动手对她不利,刚才对面狭路相逢已是最好时机。她给了周围一个手势,风中似有竹叶簌簌起落。

    “可以说了。你,莫不是北宫侯府家的?“缪玄昭听眼前人唤她小姐,心知应是缪府亲信中相熟身份的人派来的,想来也只有长姐愿维系这份关系了。

    那小厮垂首,谨慎地从衣袖中捻出一封信件,”小的正是小侯爷夫人派来的,夫人让我将这封亲笔相送到小姐手中,等不得中间繁缛传译。”

    缪玄昭接过信件后,那低眉垂眼的小厮已不见踪影。

    缪玄昭默然,想知其行踪对北宫家并非难事,一至都城内,行迹便如□□一般,随处皆是她那位姐夫北宫稷下属的京畿暗卫。于此处收到信件,倒也不甚奇怪。只是如此紧迫,信件内容恐事出从急。

    缪玄昭赶忙疾行回北门轿辇,湘儿于厢内燃盏,信件上的字句震得玄昭一时凝噎。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