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桥安住院了。
住院的当晚，引得肝胆护士科，以及医生和病人们的议论纷纷。
原因无他。
住进肝胆外科的，大多是年龄较大的中老年女性患者，像她如此年轻，气质容貌又很好的病人，在二院此科室百年难得一见。
周桥安原想提着包直接走人的，可她原本的坚持在晚饭吃了一个馒头再次发作之后，败下阵来。
她的病耗不起了。
“你现在之所以会痛，是因为吃了东西之后，特别是比较油腻的东西，导致胆囊剧烈收缩，里面的结石被挤压出来，压迫到颈管上方的动脉。”
“如果结石掉入胆总管的话，你的情况还要更严重一点。一般情况下只需要直接切除胆囊，但你的情况确定之后，还需要将胆总管里面的石头弄出来。”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周桥安回想起刚刚的对话，联想到这半年以来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情形，揪心不已。
她不爱吃早饭，起初也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头，后来她一拖再拖，没想到变成如今这样的惨状。
是啊，她还年轻。
可是，她还年轻。
“那费用大概是多少？”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李医生：“一般是两万至三万，医保报销之后，大概需要一万多。”
周桥安刚毕业一年左右，还了学贷以后，卡里根本存不到一万块。
最后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家里人的支持。
“安安，你怎么不早说啊？我接到你姐姐的电话都急死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存款，你的手术不能再拖了，赶紧做了。”
“别怕，有我们在。”
“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周桥安看着手上的住院腕带，望着床头卡上的信息出神。
床号：8。
患者姓名：周桥安
年龄：24岁
主管医生：李禅声
责任护士：冯若婻
住院号：230526831
“李禅声……”
原来他叫李禅声。
周桥安抱膝默念。
可惜了这么好听的名字，这么好的脸。
人真是又冷又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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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声敲完最后一个字，建立完基本病情资料，再次大致浏览一遍。
他推测出部分信息，这位八号床病人经济状况不是特别好，走路脚步虚浮，身体虚弱，而且内敛话少，性格腼腆，属拖延犹豫型，病情较严重。
且交谈过程中肢体向外，对他并不是很信任。
总之是个看起来挺听话，却貌似很有主见，执拗的病人，不然也不会拖那么久才决定手术。
“李医生，八号床病人家属来了，是她母亲，刚刚来护士站说她女儿现在很痛，问医生怎么办？”
护士来到办公室反应情况，言语里微有抱怨：“现在已经快十点了，她母亲声音很大，好没素质，都快吵起来了，吵到其他病人没法休息。”
李禅声抬手捏了捏眉心：“我去看看。”
谈话间，又有一位护士过来：“李医生，7号床来了新病人，情况貌似有点严重，做了CT和彩超一系列检查，一直在喊痛，让您快去瞧瞧。”
七号八号床安排的都是他的病人，凑一堆了。
周桥安捂着肋下，呼吸都感觉无力。
“你是李医生吧？我是她母亲，她一直在喊痛，东西也吃不下，是不是赶紧得把手术做了呀？”方荣之女士拦住李禅声。
李禅声：“等到明天把所有检查做了，报告出来，才能确定情况，现在还不能手术。”
“那她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痛着吧？你们医生倒是不痛不痒，说不急就是不急！”方女士火气大。
“给她把消炎液输上，打一针止痛。”李禅声让护士去处理。
方女士天生嗓门大：“晚上不能做检查吗？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天？医院值夜班的医生都没有吗？万一病人有个好歹怎么办？”
李禅声声音冷了下去：“阿姨，您别抱怨，医生不会放任病人不管，今晚就能做的检查已经让病人去做了。您先让一让，别挡着路了。”
他平日里最无奈的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一通吼的家属，医患纠纷无时不在。
周桥安扯了扯方女士的衣袖：“妈，您不要着急，我输个液好多了，您别打扰医生工作。”
她语气轻弱：“不好意思，谢谢您医生。”
李禅声：“没事。”
他将最外面的帘子拉上，为七号床诊断。
“这里也痛吗？”
“痛。”
“你之前做过手术？”
“做过，两个手术都是做的输卵管切除。”
“手术是多久做的？”
“一个手术是十多年前，另外一个手术，大概也有十年了。我实际年龄四十多岁，不是我身份证上的年龄。”
“……”
周桥安躺在床上，望着吊瓶出神。
也不知道这个医生靠不靠谱，但她现在别无选择了。
“我看了你的报告，综合分析，发现肝内胆管有所扩张，初步判断的是肝内胆管可能有结石存在。”
“我先给你止痛，具体情况我们明天还需要评估和研讨。”
“如果检查属实，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切除部分肝脏。”
周桥安心脏登时紧了，还有比她更严重的吗。
她摸出手机，向公司请假。
请完假她立刻关了流量数据，不想做过多的应付和纠缠。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低冷的男声：“我们明天把检查流程走一遍，记得先去医保办盖章，然后抽血，尿检，便检，CT以及核磁共振等等。等我明早查完房之后你们再去检查。”
周桥安坐起身：“好。”
“有没有过性生活？”
周桥安摇头：“没有。”
方女士插话：“我女儿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呢。”
李禅声照例询问：“那有没有男朋友？”
周桥安再摇头：“没有。”
她的眼睛真诚而纯亮，自带一股清澈的愚蠢。
“家住哪里的？”
“朝阳镇。”
“月经什么开始和结束的？”
“月初四五号左右结束。”
李禅声冷淡嗯了一声，填写完信息，转身出了病房。
身后还可以听见传来的轻细的‘谢谢’两个字。
他工作多年，已经很少见到这样不谙世事的眼神，对这样惯常的道谢也早就习以为常。
隔天一早，方女士担心女儿饿肚子，买了一碗粥，在周桥安吃完后，去领号排队。
“你们吃了早饭？”
“那不行，核磁共振做不了。”
“做这个检查前必须空腹一晚，哪怕早上喝了水，都会导致图片看不清。”
“你们周一再来，今天明天做不了。”
周桥安拿着号，却被告知不能做检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都没人和我们说过，我们哪里知道不能吃饭喝水。我就是担心她没吃东西，她每天就吃些水煮青菜和馒头，瘦成这个样子。”
方女士急了：“真的不能做吗？就喝了一点粥。要是有人提前告诉我们，我们怎么可能吃早饭啊？”
“阿姨，已经跟您说过很多遍了，做不了。”
护士捕捉到一抹身影：“李医生，这边建议你们那边提前和患者沟通一下，我们已经遇到过很多类似吃早饭检查不了的情况了。”
“你们忙归忙，但基本的流程得给病人说一下比较好。”
李禅声从电梯旁经过，他昨晚回去加班调整方案，今天有个手术要做。
“李医生，他们说只能等到周一才能做了，明天做不行吗？为什么没人和我们说啊？你们医院这样搞难不成就为了多收住院费？”方女士很气。
周桥安忘了昨晚他有没有说。
李禅声也忙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
“那就只有周一做，不过这个情况我会向上反应。”李禅声态度冷淡，“我早上查房你们人已经不见了，下次先等我查完房。我待会儿有个手术，你们先把其他检查做了。”
方女士：“不是，你就这样揭过去了？耽误的时间怎么算？是你让我女儿尽快住院的，住进来了又一拖再拖，你怎么做医生的？”
她有抡起袖子大吵一架的趋势。
周桥安头疼：“妈，听医生的吧，先去做其他检查。”
她再次对他道歉：“谢谢医生，我妈就是太担心我了，给您添麻烦了。”
任谁无缘无故被骂心情都不会好。
李禅声也不例外。
如此无理取闹的母亲，不知是如何培养出礼貌到似乎骨子里都卑微的女儿。
“我们的时间不是时间？我真的是……”方女士为了女儿，终是把气咽下去，“行，你先忙。”
周桥安生怕方女士再做出过激举动，赶紧把人拉走，避免一场硝烟。
“生个女儿漂亮又有礼貌，怎么母亲是这副德性。”护士忍不住吐槽，“咱们李医生可是肝胆外科的扛把子，平时主攻专业，一心扑在工作上，怎么可能应付得了这种泼妇。”
“那可不，我现在因为她妈，连同对那位妹妹也没啥好感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她母亲那样，她私底下多半也是那德性，现在恐怕都是装的。”
仅一早的功夫，周桥安在护士们那里的口碑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