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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猎场(三)

    其实窦哥也没骗小乞丐,她看到的那只即将要对战的妖兽,正是名叫毕麒妖的幼兽时期。毕麒孕育三年才胎生一子,在母体中已经孕育成熟,生下便有成年水牛的大小,不需要靠母亲哺乳便能自主觅食。能够轻易被渐猎场逮捕,是因为毕麒幼兽虽有孔武有力,横冲直撞起来山崩地塌也不为过,但有个致命弱点是笨拙愚钝又馋嘴贪吃,人类诱捕的陷阱哪怕是直钩都能上当。

    小乞丐当然不知道这些,只在心里呜呼哀叹自己的小命。

    窦哥领着小乞丐走进一个死胡同,他上前拨弄一旁油灯伪装的机关,面前的砖墙缓缓旋转90度。

    小乞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她被打晕时就是从这里丢进黑牢的。

    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找了个位置舒服坐下。窦哥给她揭开铁链后,砖墙便缓缓合上。

    与第一次比斗流程一样,等主事宣布开始后,黑牢的铁门缓缓升起。小乞丐不等尖枪从洞口刺出来,便率先走出铁门。与此同时,对面黑牢里的毕麟被一排排尖枪逼了出来。

    场上有眼尖的常客认出了小乞丐是七日前对战过的小孩,不由得一阵惊喜,将宝押在她身上。虽说年纪小,但却是渐猎场上为数不多被好运眷顾的打奴。

    小乞丐开局只有一双赤手空拳,面对毕麟无计可施,只能逃跑。好在这只毕麟幼兽有三四米高,跑起来震天动地的,却不如小乞丐灵活,平时营养不良造成的短小精悍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她诱导毕麟猛追她,却在靠近高墙的时候急转,从毕麟脚下溜过。

    毕麟来不及刹车,一头撞上到墙上,墙体凹陷一个大坑,砖石破碎一块一块掉下,动静之大就连九十九米高墙上的观众都为之一震,发出阵阵惊呼。

    面对如此巨大的体型差,小乞丐想要击败毕麟根本无计可施,她只能想尽办法拖延着抱住自己的性命。原本祈求毕麟像波儿象一样,不好她这一口。但显然她想多了,毕麟看到她就像看点心一样,馋得每跑一步都在流口水。

    小乞丐拖延了足足有一刻钟,已经筋疲力竭。此时上空响起一声钟鸣,渐猎场观景台上的向观众开放助力功能,只要消费一定数量的银子便可以向场中支持的一方提供道具。

    有人在空中大喝一声:“接着。”

    一把银色的匕首从上空掉落,发出“当啷”的声音,弹到毕麟脚下。

    小乞丐看着这天降道具又喜又惊,喜的是至少有把能制造伤害的武器防身,不至于太被动。惊的是刚刚好掉在毕麟脚下,一不当心就会被毕麟踩成铁皮。

    她小心翼翼的将毕麟往左边引,然后趁机返身回去捡匕首,就在刚要摸到匕首时,毕麟追上来一脚将她踢飞,重重地摔在墙上,然后滑下来。

    “噗。”这是小乞丐人生中第一次吐血,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剧痛要将她撕裂。可是,她没有停下来喊痛的资格,毕麟眼看着就要奔到她眼前。

    小乞丐捂住心口就地一滚,顺势滚到毕麟脚底下抱住它的腿,毕麟左右摔脚,无奈小乞丐抱得死死的,它只好在场地中狂奔了起来,试图将小乞丐震落。

    “就是现在!”小乞丐趁毕麟跑到匕首掉落的位置,松开抱住毕麟腿的手,在地上左右翻滚着躲避毕麟的踩踏,爬向匕首的位置,一把抓住。

    小乞丐的这些行为已经彻底惹怒毕麟,幼兽的脾性通常不会太好,它一改之前豕突狼奔的攻击方式,开始狂吼了起来。

    毕麟的声波能扰乱人的神智,造成眩晕的攻击效果。

    此时小乞丐已经被声波震到痛苦地匍伏在地,五脏六腑原本的伤口随着毕麟的一声声狂吼再次撕裂,鲜血翻腾。她处在离声波最近的位置,就算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远在九十九米高的观众也未能幸免,虽说不似她这般痛苦,但一个个都目眩神迷的。

    毕麟趁机将小乞丐一口吞下,场上原本支持打奴赢的观众惊讶得连眩晕都顾不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失魂落魄地跌坐下。

    “输了输了,竟这般没用,直接被妖怪生吞。”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怎么可能赢这庞然大物。”押注妖怪胜的人得意嘲讽。

    主管看此结果,准备宣布比斗结束,一旁戴着玉雕面具的神秘男子拦住了他。

    “不急,此局还未完。”

    管事不解,却依旧小心答是。

    片刻后,毕麟突然跟中毒发狂般摇头甩尾,四处乱撞。众人不解,难不成那小子的肉有毒?

    毕麟拼命用头撞击高墙,一下、两下,高墙上观看的众人随着剧烈撞击摇晃起来,众人互相搀扶着。虽说这渐猎场有结界守护,妖怪断然是伤害不到高墙上的观众,但墙塌了却不好说还有命在否,毕竟他们之中都是有钱的凡人居多。惜命的早早逃离,只有几个胆大的还伸着头看。

    主管看了一眼戴玉雕面具的男子,叹气:“这回有得修缮咯。”

    那毕麟撞击五六下后,骤然停住,硕大的身体轰然倒下。还在四散逃离的众人,在震动停止后,忍不住围上去观看。

    只见毕麟软软躺到在地上,一把银色的刀尖从胸腹之中穿破,随着血色喷涌而出的,还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

    一人高呼:“他竟然从肚子里诛杀了妖物!”

    一人惊疑:“这妖怪都没嚼一下吗?就这么囫囵吞枣,平白丢了性命。”

    一个狂喜:“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这小子有奇运吧,赚大发咯!”

    “去吧,现在胜负已分。”看了一出好戏,面具男满意的唇角微翘。

    主管飞身下到通天石处,此时的比斗场上淌满了毕麟的鲜血,隐隐有汇聚成溪的意向。

    “今日首场比斗结束,小打奴胜。请诸位客官稍等片刻,待比斗场清理后开启下一场精彩对决。”

    得到示意后,比斗场的四面八方涌来许多役夫,搬、扛、擦、扫分工井然有序,如蚂蚁一般用细小的身躯快速处理着庞大琐碎的工作。

    小乞丐这次是被两个看守搬回牢房的,她还活着,却不如死了。浑身看着可怖,却都是毕麟的血液,皮肤上仅有一些摔打翻滚的擦伤,真正伤得重的在内脏,已经到了连吸口气都疼的程度。

    小乞丐痛恨自己怎么还没晕过去,晕过去就感受不到疼了。比起疼更令她痛苦的是处在毕麟肚子里时面临的黑暗,用匕首剖开它腹部时满眼的血色。自从被抓到渐猎场,她贫瘠的人生多了太多的第一次。恐惧和不安在获得生机后慢慢攀上她的心头,手脚不由自主的剧烈抖动着,连抬着她的两个看守都险些抓不住。

    等到了牢房,窦哥照例留下一瓶金创药。

    小乞丐咬着牙开口问:“窦哥,这金创药能治内伤吗?”

    窦哥冷冷看她,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不知道,你尽管内服试试。”

    小乞丐拿过来咽了一口,药粉在口腔中飞舞,以至于她不小心呛了一口。同牢的打奴照顾小鱼已有经验,赶忙舀了一碗水给小乞丐送服。

    小乞丐没想到自己也能有小鱼的待遇,被一群相处不久的陌生人照顾,她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毫无防备地进入了梦乡。

    许是重伤濒死,她破天荒地梦到了老乞丐,这是自他死后第一次入自己的梦。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干瘪的肚皮里。虽然梦里并没有实感,但小乞丐依旧紧紧抱住不撒手,试图在这个怀抱里感受到过去的温暖。

    “老乞丐,你投胎了吗?一定要选个富贵人家啊。”小乞丐叮嘱道,虽说人常有一死,更何况是他们做乞丐的,她就是再不舍,也想老乞丐早早投个好胎,下辈子过得轻快些。

    老乞丐慈爱地摸摸她的头,没有回答,只是叹道:“你一个人,一定很辛苦吧。”

    小乞丐摇摇头,而后又老实地点点头。她不想让老乞丐担心,但是在梦里也允许她撒撒娇吧。每天独自生活在心惊胆战之中,要为了求生狠心诛杀另一条稚嫩的生命,她的精神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哪怕是闭上眼都是难以磨灭的血红色。

    老乞丐就这样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静静安抚她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人生在世,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之事。人或是妖都必须为生存斗争,这是天理,你不必因此介怀愧疚。”老乞丐叹气,“我虽然不忍见你受苦,但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梦里的老乞丐身影渐渐淡去,留下一句“我会常来看你”。

    小乞丐对着虚空追问:“何时,何时再来?”

    渺渺茫茫的梦境再无人回答,“活着”两个字像在小乞丐的脑海里生根发芽,她眼角含的转醒,神情恍惚之际依稀看到一双手小心掰开白面包子,将肉汁滴进自己的嘴角。

    “你醒了。”对方见她睁开眼,露出欣喜的神色。

    小乞丐再次活着回来,令牢里的所有打奴都为之振奋。一个八岁小儿对战妖怪尚能两战两归,他们这些成年人又何尝不可?因此昨日出战的另外两名打奴也受到激励,拼死与妖怪对抗,虽断臂折腿,身受重伤,却也吊着一口气被抬回来。

    “怎么又是包子?”小乞丐闻着肉腥臭毫无食欲,她想起了在毕麟腹中闻到的血腥,心下有些反胃。

    “这是渐猎场的规矩,只要开放日打赢了妖怪,那么第二日牢中的所有打奴可享用一天的肉包子。”

    顾不上五脏六腑的剧痛,小乞丐不可抑制地吐了出来,却因昏睡一天,腹中无积食,只能一个劲的呕着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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