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

    “噗噗”几声响,海神庙内烛火自行亮起,驱散一室的黑暗。

    庙内共有三层,沿墙的木架上摆满杂物,细看过去像是归属于不同人的私人物品。中庭伫立着一座几乎与房顶齐平的神女像。

    神女像以沉香木雕刻而成,价值不菲,造型与木匣上的雕刻像一样,只是较之更加精细,在幽幽烛火中似真人一般。

    神像前是一个一人高的青铜鼎,里面插着香烛,三支香刚燃了个头,袅袅青烟盘梁而上,竟是刚刚才点上的。

    岁偃道:“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靠近神像,四处翻看,未见异常。

    佑宁绕至神像后方,一抬头发现神女像的后背上竟然还有一面神像!

    这是一座双面神像——前方为扬手闭目的神女,后方神女光洁的背部镶嵌着一尊稍小一些,怒目盘腿的男神像。

    岁偃也绕至后方,看了一眼,旋即舒展眉眼,道:“我知道这家伙原身是什么了。”

    佑宁问:“是什么?”

    岁偃刚欲回答,头顶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道:“两位可让人家好等。”

    两人昂首望去,只见二楼的栏杆处倚着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她垂首往下看,模样还是往日那副模样,但神态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温婉和顺被妖娆妩媚取而代之。

    是沛怀柔,却也不是。

    佑宁心中警惕,悄悄唤出灵剑,借着自己与岁偃交叠的衣袖将其掩藏。

    沛怀柔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视线在佑宁与岁偃身上来回扫视,道:“我就知道,只要把你绑来,岁偃公子就一定会跟过来……你们俩的感情真好,好得让人家都嫉妒了呢。”

    佑宁厉声质问道:“沛怀柔,你大费周章把我们诓来此处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沛怀柔捂嘴娇笑起来,却不理佑宁,目光专注地盯着岁偃,仿佛能透过他的伪装,看清他的模样一般。她道:“岁偃公子你瞧,她生气了。此等善妒的女子可配不上你,你不如与我一起吧!我知道你们狐族生性风流,只要你愿意与我一起,我可与你一起共享这天下的美人。”她伸手慢慢地抚摸自己的脸庞,媚眼如丝的道:“你瞧我现在这副皮囊,难道不比她美貌得多吗?”

    岁偃冷眼瞧着她,道:“再美丽也不过是你偷来的皮囊而已,你不会真以为自己长这样吧?”

    沛怀柔嗔怨地横了他一眼,道:“偷来的如何?抢来的又如何?至少此刻看着美丽不是吗?岁偃公子,你不妨再好好瞧瞧人家……”

    她边说,边贴向岁偃,话到最后,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将脸直挺挺地往他面上贴!

    佑宁一直警惕着她,见状,未作他想,快如闪电地出手拉过岁偃另一只手往后一带,右手手腕一转,亮出软剑照着沛怀柔的脸抽了下去,“放开他!”

    剑身柔软,剑锋却闪着寒光,带着令人心惊的气势,逼迫得沛怀柔不得不松手,身体后倒避开。

    剑气划过,劈断了她一缕长发。

    沛怀柔脚下一点,拉开距离,面沉如水地盯着佑宁,道:“安平公主,我瞧你也算个美人,处处对你手下留情,你却这般待我?”

    佑宁手腕一震,软剑柔软的剑身清光一闪,化为一柄削铁如泥的灵剑,她将剑一横,反问道:“手下留情?你不过是忌惮我的身份而已。杀了我,你和整个安善国就得面对大庆的怒火,这个结果,不论是你还是安善怕是都承受不起吧?”

    沛怀柔大笑,狂妄地道:“我堂堂安善海神,本领通天,岂会惧怕你小小凡人王朝?”

    佑宁嘲讽道:“哼,区区海妖,口气倒不小。你若真是本领通天就不该只是窝在这小小安善,自称什么海神,我大庆的道观都改而供奉你好了。”

    岁偃似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又立马正色道:“咳咳,你们继续。”

    他这么一打岔,沛怀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她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道:“人家竟是没看出来,原来安平公主如此伶牙俐齿,你就是靠的这一口巧舌如簧哄骗了岁偃公子的心罢?”

    佑宁微微侧脸看了岁偃一眼,后者眨了眨眼,十分刻意地摆出一副崇拜地表情望着她。

    她秒懂,故意举起自己与岁偃交握着的手,晃了晃,道:“你管我如何得到他的心,总之你就算美若天仙,也无济于事。”

    岁偃一改先前冷漠的模样,十分宠溺地看着佑宁,出声补刀道:“公主,这你就说错了,这位安善海神哪里美若天仙了?她原身乃是深海中的蚧巴鱼,可与‘美’这字没有半点关系。”

    佑宁故作惊讶道:“啊?蚧巴鱼?那岂不是海中□□吗?”

    这两人一唱一和,阴阳怪气地,沛怀柔气疯了,怒吼一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面目狰狞地照着两人就冲了上来。

    佑宁迎着沛怀柔的利爪而上,左右横剑,完美地挡下了她的每一次出手。沛怀柔不甘心,卯足全身力气,双手狠狠锤下,佑宁眼疾手快地松开岁偃,双手握住剑柄——“砰”地一声响,她的膝盖因受到重击而颤了颤,但到底是架住了沛怀柔的这一击。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见沛怀柔的双眼突然变得完全漆黑,她张嘴发出无声的咆哮。

    海神庙中的烛火骤然齐齐熄灭,空气也瞬间变得粘稠湿润,整个空间好似被水淹没一般。

    佑宁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下一刻鼻端似乎是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有困难。到底是初尝剑术,她手上的动作受影响有一瞬间的混乱。而一直被她护在身后的岁偃则感到一瞬间的晕眩,像极了在苍舶上晕船的感觉。

    抓住这一秒的破绽,沛怀柔改变出爪的方向,收回双手,又从斜下方狠狠一挠——

    衣帛被撕碎与佑宁的闷哼声同时响起,岁偃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脑子登时清醒,他收起脸上的戏谑,眉头拧紧,探手揽住面前的人影,一个旋身调转两人的位置。

    他身后冒出一片巨大的黑影,似一朵盛开的花,在空中舞动,又在他旋身的瞬间合在一起,狠狠地抽在沛怀柔的身上。

    沛怀柔惨叫一声,被抽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神像面前的青铜鼎上。

    “唔!”一声陌生嘶哑的男声伴着□□撞击铜鼎的声音响起。

    岁偃抬手打了一个响指,身后的黑影瞬间消失不见,庙内的烛火重燃,空气中那股粘稠潮湿的感觉也全部消退。他看着倒在地上,正一边抽搐一边呕血的沛怀柔,冷声道:“在我面前使用幻术,不自量力。”

    他转过身,扶住佑宁,垂眸看向她的腹间。

    佑宁的腹部被沛怀柔那一爪偷袭挠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要不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撤回力道,往后避了避,只怕是要被这一爪子将肚皮都挠破了。

    “我没事,你别看。”感受到他的目光,佑宁抬手捂在腹部,试图遮掩住伤口。

    然而刚受过重力撞击的手正在不停地颤抖,不仅遮不住伤口,反而将淌出来的鲜血,糊得到处都是。

    “别动。”岁偃眉头皱得更紧,他一手握住她的双手,一手平摊置于伤口之上,将灵气渡过去,将伤口抚平。

    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复原,佑宁脸上也恢复了不少血色,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低声道:“谢谢。”

    岁偃的眉头这才放松了些。

    两人一起靠向已经没了动静躺在地上的沛怀柔。

    佑宁拿脚尖推了推她,后者没有反应,她问道:“这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她到底是沛怀柔还是那海妖?”

    岁偃蹲下身,伸手将人翻了个面,然后秀出自己的爪子,一边比划着从何处划破她的一衣服,一边道:“是沛怀柔本人,但是是被海妖附了身的沛怀柔。我没下死手,她只是受了内伤晕过去了。”

    “附身?”

    “蚧巴鱼乃深海鱼,生性颇为古怪,雄鱼遇见雌鱼就会寄生在雌鱼身上,达到一种雌雄同体的状态,蚧巴鱼修炼而成的妖也保持着这种本性。由于强大,它们身上往往会寄生很多雄鱼,遇见自己喜欢的活物,就会从身上扯下一条雄鱼,让其寄生过去,将对方变成自己的傀儡。沛怀柔就是给雄鱼寄生了。”

    说话间,他终于找到了下手的地方。只见他手指舞动,沛怀柔背上的衣衫就碎成细屑,露出整片背部。

    佑宁往她背上一瞧,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她原本该是光洁的背上,居然印着一张扭曲而丑陋的人脸。

    岁偃看着那张人脸,万分嫌弃道:“蚧巴鱼之所以叫蚧巴鱼就是因为其不论雌雄都非常的丑陋,尤其是作为寄生物的雄鱼,更是奇形怪状,不堪入目。”

    火光照在人脸上,人脸立刻尖叫起来,声音嘶哑而难听,“发现我了!你们发现我了!”

    “闭嘴!难听死了!”岁偃随手变出一块石头直接塞到它的口中,将它的尖叫声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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