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补偿

    三天,又是三天。

    六分半堂总堂内的那一场惊天爆炸,已经是,三天之前的事了。

    如今的江湖已然恢复了平静,与那场爆炸一并归于无形的,还有那曾经震惊朝野、更令大宋子民们一度惶恐不安的辽兵压境的传闻,据说是由于奸臣蔡相和有桥集团的余孽均在那一场爆炸中灰飞烟灭,辽国借助他们之手运送入大宋境内的巨量火药也一夕报销,进犯大宋江山的计划自然也随之破产,原本虎视眈眈准备与有桥集团里应外合的辽兵不得不仓皇退去,偃旗息鼓,大宋不费一兵一卒便赢得了这场胜利。听闻当今圣上龙颜大悦,当即下令封赏立下汗马功劳的金风细雨楼和参与此次行动的一众江湖侠客们,就连不久前不幸病故的前任楼主苏梦枕,亦得到了官家的追封,更不用说舍生取义、浪子回头、以实际行动洗刷了自身恶名的最大功臣白愁飞了,而今无论庙堂还是江湖,提起他的大名来,人人皆只有称颂,将他视为英雄,所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只是,经此一战名扬天下的金风细雨楼,包括被他们的精神所感召而选择一同沐血问道的侠客,这三日以来却是谁也不曾主动去接受那朝廷的封赏,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味道,特别是金风细雨楼直接闭门谢客,连宫里派来下旨的人也被拒之门外,好在有官复原职的刘安世大人和诸葛先生及时赶来解了围,替细雨楼和众侠客们谢过了皇恩浩荡,打发了前来的宫人,而他们两位随后也只是叹息着离去,并未去敲响那两扇紧闭的楼门,显然对于楼中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心知肚明,但却都极默契的,选择了不予打扰……

    转眼间又是一夜过去,第四日的清晨一早,金风细雨楼的一处别院内,面色凝重的李二牛小心端着一个炖盅,轻轻敲响了房门,而开门出来的朱小腰一见是他,立刻笑了一笑,李二牛叫了声“小腰姑娘”,又关切地问她道:

    “你身子可好些了么?你的伤,还痛不痛了?”

    “都是些皮外之伤而已,早就没事啦。”

    朱小腰笑着摆了摆手,李二牛闻言也憨憨一笑,随即便把手里的炖盅奉上,说这是军师特命厨房给她预备的补汤,让他给送过来,朱小腰接过盘子道了声费心,又当着李二牛的面打开炖盅喝了几口,不过她也只喝了这么几口,便停下了手中的汤匙,抬眼望向李二牛,低声问道:

    “愁石斋那边情况怎样了?白愁飞,还有王小石,他们两个——”

    朱小腰一面问着,一面将李二牛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当她看见李二牛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便知已没必要再问下去,而李二牛果然也只是轻轻摇头,却没正面回答,二人一时间便都陷入了沉默,半晌后还是朱小腰先捧起了炖盅,把剩下的汤都喝了,又对李二牛道:

    “我们到愁石斋去吧,我的伤已经都好了,无需再卧床休息,我也该去看看他们了……”

    “嗯,走吧。”

    李二牛轻声答应一句,便收了炖盅,与朱小腰并肩向愁石斋走去,刚走了几步便有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吹起了二人的头发,朱小腰仰头望天,这才发现天色略显阴沉,似是要下雪的前兆,一如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一般——而也就是在那个夜晚,她所经历的这一生之中最为曲折和惊心动魄的遭遇,直至今日回想起来,也依旧令她感叹再三,须臾难以忘怀……

    就在三天前的那个夜晚,刚刚结束了外出查探瘟疫小镇任务的她,与王小石在小双的住处道别之后,本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一面还想着杨无邪那边怕是还有什么对付有桥集团的大计,待吃过饭后便去飞天跨海堂找他,看看自己是否能帮得上忙,可那饭才吃了一半,她的房门便被李二牛拍得山响,待她不解地开了门,并从李二牛口中听说了愁石斋里发生的那一幕之后,顿时也大惊失色,尽管她很快便明白了李二牛没去报告军师等人却只来找她的原因,无非是白愁飞临走时的那句“如果你还想为你的大哥报仇的话,那就不要去惊动细雨楼的任何一个人”闹的,不管怎样,白愁飞毕竟是李二牛的杀兄仇人,要说李二牛打心眼里不想为亲人报仇那无疑是假的,可面对白愁飞彼时的大义之举,他却也无法真的坐视不理,实在是进退两难。不过他倒也机灵,敏锐地捕捉到了白愁飞话中的破绽,才会立刻跑来找她,只因她朱小腰早已被逐出了金风细雨楼,从名分上讲确实已不算是细雨楼的人了,告知她自然无妨,而她随即便吩咐李二牛马上去找军师报告此事,时间紧急耽误不得,她自己则快步冲出了房间,径直奔向了苏公子生前的居所,二话不说便启动了那院子里的开关,露出那条隐藏在伤树之下的秘密通道,飞身跃入其中……

    朱小腰想起自己当时便只顾顺着密道向六分半堂飞奔,生怕慢了半步,作为至交好友,她太清楚王小石和苏梦枕对白愁飞的兄弟情义,因此即便她对白愁飞依然心存芥蒂,但看在王、苏二人的份上,她也断不会让白愁飞就这么白白地送死,而既然她已知晓白愁飞是去往了六分半堂,又清楚那条密道的所在,自然第一选择便是通过密道直接赶了去,是能截住白愁飞也好,是能帮他一把也罢,总之不能让他去枉自送命——谁让他是王小石和苏梦枕的好兄弟呢?如果他们俩知道了白愁飞要孤身前往敌营,以一人之力对抗蔡相和有桥集团,那定是拼了性命也要去阻止他的,她是可以不替白愁飞着想,可以不在意他的死活,可是对于王小石和苏梦枕,这一生一死的两个人的感受,她却不能不在乎,为了他们,她必须去拦住白愁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独自去玩命,更不能让他就那样死在六分半堂!

    朱小腰身轻如燕,健步如飞,也许是她彼时太过心急的缘故,印象中她在那条密道里并未花费太多时间,便已到了尽头,眼看着头顶上方即是密道出口,被一道暗门封住,只消推开那暗门便能出去了,然而就在她的手掌刚刚碰到那暗门的同时,她却听见阵阵轰鸣声自上方传来,隔着暗门也能听得清晰,不用说那正是火药爆炸的声响,这一下可是把朱小腰惊得不轻:难不成白愁飞真的已和敌人开战了?还有那火药的爆炸声,莫非,他已经——

    不祥的预感让朱小腰登时脊背发凉,那一瞬的她哪里还顾得上多想,立刻一手持了暗器在掌中,另一手果断推开了暗门,一探头上去,果见头顶上方已是浓烟四起,伴着不时迸发的火光烈焰,刺鼻的硫磺味呛得她猛咳数声,俨然已置身爆炸地点正中,危机四伏,只是好在朱小腰终究是神箭手出身,眼力异于常人,即便周遭浓烟滚滚,她仍然看清了自己此刻并非身在室外,而是处于一栋建筑之中,还有那挂在墙上的写有“议事厅”三个大字的匾额,让她瞬间明白自己竟是抵达了六分半堂的议事楼——原来那密道直通此处,可是,白愁飞又在哪里呢?

    朱小腰眼见着那火势越来越猛,而原本杂乱的爆炸声渐渐响成一片,她意识到这是由于楼内存储的火药过多,一时半会儿根本烧不尽,方才的爆炸声只是最初引燃的一小部分火药所致,不过随着火势的加剧,剩下的大量火药也会很快被点着,要不了多久便会引发更大的爆炸,到时这整栋议事楼都会不保,如果白愁飞真的也在此地,那必是在劫难逃,一想到这儿她更是心急如焚,放开嗓子高喊了几声白愁飞的名字,又迈开步子便要去寻人,谁知才跑了几步,她便一脚踩在了某个人的身上,险些被绊倒,蹲下身来一查看,霎时便令她喜上眉梢,只因她看到了那趴在地上的人那熟悉的衣着打扮,尽管那一袭白衣已被大火烧得残破不堪,沾满了血污和泥尘,但她不会认错的,那个人就是白愁飞,就是他!

    “喂!你怎么样了?”

    朱小腰高叫一声,忙去搬起白愁飞的上身,将他翻了过来,也看清了他的脸,可这一照面却令她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白愁飞全身上下无处不是大火和爆炸留下的痕迹,最吓人的还属他那张脸,从左脸到鼻梁处被烧出了一整片的燎泡,伤处的皮肉都烫焦了,她只看了这么一眼,便知他脸上的这处伤定是无法修复了,毁容都是轻的,只是比起他身上那些成片的烧伤、炸伤来,这区区毁容简直都不算什么了,万幸她立刻伸出手指探了他的脉搏,感到了隐约的跳动,这才微微吁了一口气,而似是被她这一搬动,白愁飞喉中一颤,接着便发出了几声咳嗽,倏的睁开了眼!

    “白愁飞,白愁飞!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出去!”

    心中微感喜悦的朱小腰立刻大声叫道,一边动手去扶白愁飞,可眼见着他浑身是伤,简直无从下手,白愁飞却冲她咧了咧嘴,分明是在努力地对着她微笑,更出声问了她一句: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从密道过来的,没想到刚好就碰到了你。”

    朱小腰平静地答道,如今的她面对这个昔日的仇家,的确也能做到波澜不惊了,或者说,至少是表面上的波澜不惊。白愁飞没有说话,却是颤颤地举起一只手来,向自己的脸上摸去,看得朱小腰心下一惊,只道是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脸上的伤,而在她的认知里,白愁飞一向最是心高气傲的,一旦发现自己容貌尽毁,如何能承受得住?以他重伤之躯,岂不危险?可她再想阻止却也已是不及,白愁飞的手已经按在了脸上,就在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刹那,却见到白愁飞竟然仍在咧嘴笑着,笑得还颇为释然,在她紧张又错愕的目光注视下,问她道:

    “我现在这样,算不算是……补偿你了?”

    “你——”

    朱小腰胸口如受重击,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落下,白愁飞望着她的神色,却仿佛心满意足似的,竟笑着闭上了眼,朱小腰顿时大骇,劈手便去推他的肩,更脱口叫道:

    “不,你别这样!你别说这种话!王小石,王小石还在等着你呢,他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来救你的,你怎能让他失望?你听见了没有,你快给我醒一醒!不能睡啊,白愁飞!”

    “小……小石头?”

    那“王小石”三字仿佛自带着某种魔力,朱小腰一喊出这个姓名,白愁飞的双眼便缓缓睁开,看了看她后,依旧是带着那盈于嘴角的笑意,自语般的道:

    “是啊,我答应了他的,要和他……一起活下去呢……不能……食言……”

    “对!你想想小石头,千万要撑着点啊!”

    朱小腰慌乱地给白愁飞打着气,可白愁飞的声音还是无可避免的弱了下去,最终还是在她的呼唤中笑着阖上了眼,任凭她怎么叫也没反应了,说时迟那时快,耳听着爆炸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朱小腰银牙一咬,硬是发力从地上拖起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白愁飞,一头扎进了那密道口内,来不及把那暗门重新关闭,大爆炸便已发生,她只觉地动山摇,四下里猛的一黑,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了他们头顶正上方,另一方面密道里也晃动得厉害,她能清楚感觉到那地道的墙壁也在这剧烈的爆炸中发生了坍塌,将她的来路堵死,想要通过密道返回金风细雨楼,怕是不可能了!

    朱小腰当时已经不敢抱什么生还的希望了,就只是凭借着本能用手脚去抵挡四下里飞溅来的碎石,顺便也没忘记替白愁飞挡上一挡,待到那晃动终于停了下来,耳中也不再能听到爆炸的声音,她才渐渐回过神来,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了片刻,终于探明了自己和白愁飞的处境,端的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头顶处的密道口被一大块掉落的石板遮了个正着,避免了他们被塌落下来的重物砸得粉身碎骨;忧的是由于密道内部结构也在爆炸中发生了塌陷,他们被碎砖瓦砾堵在了这一小块空间之内,进退不得,要想活命就只能是等待外人救援。她受伤不重,倒是还等得起,可是白愁飞呢?他还能撑得到那个时候吗?

    被困的朱小腰束手无措,唯有在这一片漆黑中苦等,可更令她提心吊胆的还是白愁飞的情况,对于陷入昏迷的他能支撑多久的问题,她可是半点把握也无。在等待救援的那漫长的黑夜里,她记不清自己到底探过多少次白愁飞的鼻息和脉搏,只知道每一次的结果都让她能够稍微放下心来:白愁飞脉息虽弱,却始终并未断绝,让她也有了信心在黑暗中等待下去,直到头顶处传来隐隐的挖掘之声,在她发出呼救之后便愈加明显,又过得一阵,久违的光明终于从天降落,而第一个出现在他们上方的身影,赫然便是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憔悴得已不成人样的王小石……

    朱小腰忘不了那日她和白愁飞获救之后,王小石是怎样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向着那些帮忙挖掘救人的英雄豪杰们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感谢他们施以援手;随即又不顾劝阻,当着众人的面给她也连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她不计前嫌救下了白愁飞,此恩此德没齿难忘,然后他便一把抱起了白愁飞,发疯似的向外跑去,好在杨无邪心细,早命人备好了马车,这才拦住了王小石,并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送回细雨楼,又将白愁飞送往愁石斋,请来了树大夫。而她自回细雨楼后便留在房中养伤,未知愁石斋那边情况如何,只偶尔从李二牛口中得知树大夫一直在全力救治白愁飞,把那些身染瘟疫的百姓全都托付给了百毒通。可即便如此,这三天都没见树大夫从白愁飞的房里出来过,同样守在房中寸步不离的还有王小石,听说他不吃不喝,更不肯合眼片刻,比起当初白愁飞跳楼昏睡后他日夜守在他床前照顾时的那种状态还要疯魔,从树大夫到杨无邪、温柔,统统都劝不动他了!

    朱小腰在一片忧思中与李二牛默然前行,再抬头时已能看见愁石斋的外墙,而那小院门外站了很多人,有静立不语的杨无邪,有伸长脖子向院内张望的唐宝牛、方恨少和大胡子,有彼此搀扶着不时用手帕抹泪的温柔和雷媚,有已从昏迷中醒来、看上去恢复得还不错的狄飞惊,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姓名的江湖中人,都守在那愁石斋外,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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