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诀别

    晚风呼啸着拂过窗棂,透过紧闭的门窗,依然可以听到院内的枯木在风中摇曳的声响,或许这几日,又要变天了呢。

    只是,在这愁石斋的卧房内,却仍旧是那么的温暖如春,让王小石感到通体舒泰,而那暖不光是因为温柔在屋时担心白愁飞的身体,贴心的为他生了火盆,惠及了后进来的王小石,更因为此刻他所面对的是一双柔情满溢的凤眼,眼角斜斜上挑,自带着三分风情,尤其这双眼还冲他微眯了起来,形如两弯新月,配上他那同样弯弯翘起的唇角,便形成了一抹醉人的笑意,而沉浸在如此笑容里的王小石怎能不被迷得神魂颠倒?尽管他的神智还很清醒,尽管他心知肚明自己该做些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着那双眼睛和那一袭白衣,也露出些灿烂的笑来,且听着白愁飞含笑对他道:

    “你肯遵守诺言,我便放心了,小石头,谢谢你说话算话……”

    白愁飞的嗓音听上去是那么的真诚和温和,令王小石无法后悔自己的坦诚和守信,可是他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即将要做的事,和他将要面对的未知的结局,又叫他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大白的这份柔肠与信赖?只是面对着白愁飞的那对眼睛,还有那一抹清丽的笑颜,他更加无法向他选择隐瞒,只能强行压下自己内心如巨浪般翻涌不息的情感,用尽他平生最大的克制,维持住他脸上的笑容,轻轻地对白愁飞说:

    “鸽组已经探查清楚了,蔡相和有桥集团的余孽,就藏身在六分半堂之内……”

    白愁飞轻轻地点了点头,面上并无惊讶之色,王小石知道以他的聪明和对蔡相其人的了解,对此大概也早有预感,便又接着说道:

    “军师已着手召集人马,准备今晚便突袭六分半堂,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可他建议我不要参与,留在楼内做接应即可,我知道他出此建议,都是为了你我——”

    “但你不会答应他的,是吗?”

    白愁飞语气轻柔,却是一言道破了王小石的心事,而王小石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嘴唇却明显哆嗦了一下,半晌方颤颤地道:

    “大白,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锄强扶弱,沐血问道,这一向都是你的理想啊,你要是真的为了我便割舍下这一理想,那还是我所熟识的那个王小石吗?”

    白愁飞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王小石的忏悔,眼角眉梢处的柔情依旧如故,只是这份理解与宽容,却让王小石顷刻间丢盔卸甲,眼泪夺眶而出,全靠残存的毅力强撑着,憋住喉咙里排山倒海的哽咽和鼻腔里涌动的热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如今,我已是全楼上下武功最高的人了,那我怎么能够躲在弟兄们的身后,眼看着他们去涉险?我……我实在做不到……”

    王小石终究还是没能战胜内心疯涌的愧疚,这愧疚既是对细雨楼的兄弟们的,也是对大白的,两下里撕扯得他痛不欲生,于是他闭了口,并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那双如新月一般的笑眼里的情意,可他又分明听得见白愁飞在笑,笑着对他说:

    “我懂。”

    这简短的两个字让王小石再一次溃不成军,汹涌而下的热泪刺得他睁不开眼,只能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放声哭出来,而他的听力还在提醒着他,白愁飞似乎看不得他这副模样,正支撑着从桌边站起来,虽然他现在的体力让他连这么一点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难于上青天,不管他如何用呼吸掩饰,王小石还是能够听出他声音里那难以抑制的颤抖,仿佛吹口气便能跌倒似的,他慌忙抬起头,顾不上再擦眼泪,张开双臂便要去搀扶大白,这一睁眼果然看见白愁飞两只手撑在桌面上,胳膊抖得厉害,脸上却还在冲他笑着,他便再也不能忍受,一把将大白按回到凳子上,自己则单腿半跪着守在他的身前,与他四手交握,望着那对狭长的凤眼,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流下来。白愁飞却始终笑得温柔如水,一边用自己的手背为他拭泪,一边轻声劝着他:

    “不哭,小石头,不哭啊……你放心,我都明白的,你没有辜负我,我知道你最舍不得的就是我了……只是,你是王小石,你是一等一的英雄,你的肩上有你不可推卸的责任,在那个责任没有完成之前,你是不能放下一切与我朝夕相守的,这些我懂,我都明白——”

    “大白,对不起,对不起……”

    被温柔安抚着的王小石哭得更凶了,白愁飞的理解和体谅非但不能让他的良心感到一丝安宁,反而加重了他的负罪感,虽然他对自己如今的武功修为还算颇有信心,但敌暗我明,加之对手终究是狡猾阴狠、毫无底线的有桥集团,他又怎敢断言自己此去定能直捣黄龙,全身而退?可他更无法想象,一旦此行他真的一去不返,大白又将会怎样,而就在此时,白愁飞就像又一次猜中了他的心思一般,笑盈盈地说道:

    “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绝不会拖你和细雨楼的后腿的,我会守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等你回来,你生,我生,你死,我——”

    “不!”

    王小石惊惧万分的猛一抬眼,用他的拼命摇头生生截住了白愁飞的话,同时紧紧攥住了白愁飞的手掌,依稀仍像当初白愁飞被他识破了“委身事敌”的计谋以后,乍一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时那样,根本听不得那个字眼,只摇晃着他的手臂,大声叫道: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许你做傻事!这个我决不能依你!你得好好活着,你得活下去——”

    “我知道。”

    白愁飞笑着回应王小石道,可王小石怎能相信他这句模棱两可的回应,为了大白,他唯有一咬牙用袖子抹了把脸,挤出一张笑脸来,即便他自己清楚那笑一定比哭还难看上十分,却也得紧盯上那双狭长的凤眼,一字一句地对他道:

    “大白,你听我说,你对我的心意,我也全都明白,为了你,我自当全力保住性命,活着回来见你,我绝不敢食言!可是即使天不从人愿,你也断不可为我去做傻事,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人生重在游历,聚散离合都乃是生命的常态,而人要活得洒脱,就该重相聚,轻离别?”

    “我记得,那是大哥去世后,你开解我时对我说的。”

    白愁飞的眼中也透出了淡淡的泪光,尽管他依旧在笑,王小石用力点着头,叫道:

    “所以眼下换成我,道理也是一样的!我也要你答应我,要洒脱地看待我的离开,只把我看成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就好,不许钻牛角尖,更不许追随我而去!你要坚持到百毒通和小双研制出蚀心丹的解药,要替我好好地活下去,替我走遍这世间的大好河山、看尽美景如画……”

    “好,我答应你。”

    白愁飞乖顺地点了点头,王小石却哪能放心,依然盯着他的眼,近乎逼问地道:

    “你答应我不管我发生了什么,都会为我活下去了?”

    “是。”

    “不论多么艰难,不论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你都会信守这个承诺吗?”

    “会的。”

    那双带笑的凤眼中也有清亮的液体悄然坠下了,王小石不敢再看,又重新将头低了下去,只任凭白愁飞摩挲着他的手,将丝丝暖意传递到他的掌中,也传递到他的心里,而那暖意中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大白是不会出尔反尔的,他肯答应他的事,那就一定会做到,绝不会让他失望伤心,他大可以信赖他。于是王小石不自觉地止住了泪,抬头去看白愁飞,只见他笑容不减,两颊处却犹挂着数道泪痕,那副惹人怜惜的模样顿时戳中了王小石的心房,令他毫不犹豫便抬起双手,擦拭着白愁飞面颊上的泪痕,一面高声道:

    “我也向你保证,这一次铲除了有桥集团,为大哥报了仇、了却了心愿后,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我就再也不和你分开了!等我一回来,我就陪你退出江湖,从此再不问世事,咱们一起回白须园,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把我曾经许诺你的那些幸福生活统统都实现,好不好?我发誓,大白!”

    王小石的一颗心已被痛楚和甜蜜、绝望和希望绞作了一团,白愁飞始终笑望着他,不时轻点一下头作为回应,而他的那一抹笑容就那样深深烙印在了王小石的眼底,再加上他那白衣翩翩的清瘦身段,落在王小石的眼中恍若谪仙,霎时间竟让他生出了几分自卑之感,只觉得像自己这等平凡无奇之辈,如何配得上这般俊朗若仙的人物,又怎配让他为自己牵肠挂肚、或喜或悲?特别是他面对命运的安排还那般无能为力,既不能治好大白的丹毒,也不能凭一己之力便平尽这世间不平之事、打遍该打之人,无法让大白过上真正安定的生活,可大白却还是那样深情地注视着他,目光中盛满了坚定不移的信任,这叫他怎么受得住?不,他不能再沉溺在大白的目光中了,他必须得走了,腰间的挽留剑已然滚烫,提醒他必须尽快出发,为了大宋的万千百姓,为了金风细雨楼,为了大哥,也为了大白,他,必须动身了!

    “大白,我走了。”

    王小石站起身来,再度对着白愁飞露出坚定的笑容,他的语气很轻,很平淡,就好像他只不过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随后他便强迫自己迅速转过了身去,将右手按在挽留剑上,大步向门口走去,丝毫不肯留给白愁飞回应他的机会,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保证自己会尽量活着回来,会恪守对大白的诺言,会带他远走天涯,从此不问世事,只守在他的身边,让他过上最幸福、最美好的日子……

    我会做到的,我会尽力的,大白,我一定会尽力的!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只要你能活下去,无论要我怎样的赴汤蹈火,我都在所不辞!

    你要活着,我也活着,我们,一起活下去……

    泪眼朦胧的王小石已经来到了房门前,只一伸手便可开门出去,奔赴向他的战场,可也就在他的左手刚要碰触到房门的刹那,身后却猛然响起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而这房间里再没第三个人,他不用细想便能猜到那是谁的脚步声,当他满怀惊诧和担心地收住脚步,转过身去时,果见那一袭白衣正踉跄着向他扑了过来,如折翼的白蝶般一头栽进了他向他张开的怀抱里,猿臂一展便将他牢牢抱住,从脸颊到肩膀一直贴到他的胸膛,仿佛要和他血肉相融,至死也不要分开!

    王小石回抱住了怀中的人,白愁飞此举立刻让他回想起数日前在狄飞惊屋外的那一别,即将和温柔一同离去的大白也是这般突然奔向了他,用尽全部的力气与他紧紧相拥,好像生怕他会消失不见一样。然而这一次,他非走不可啊,就算大白再留恋、再舍不得,他也不能留下来,他终究还是要推开大白,继续踏上他的沐血问道之路,可是大白,他的大白——

    他那纤细的腰肢,温暖的肌肤,发丝间散发的淡淡清香,还有那双在他后背上来回抚摸的手,无一不在向他证明着那份恋恋深情,本就让他眷恋不已了,况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大白的身体已是何等虚弱,连独自站起来都难,这一个飞扑加拥抱要消耗掉他多少体力,倘若他再狠心将他推开,万一他又跌倒在地,那可怎么行?!

    他不舍得,他,下不了手啊……

    脑中天人交战的王小石流下了一滴泪来,正欲再一次鼓足勇气,哄劝白愁飞主动放开他时,那双原本在他后颈背心处上下游走的手却霍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又发力勾住了他的脖子,倒像个孩童在依恋父母那般,王小石见状心口一酸,手掌轻轻拍了拍白愁飞的肩胛,刚想要开口说话,却只觉颈部被一股力道猛地击中,似是有人用食指和中指戳向了他的昏睡穴的所在,而那人这一下出手可谓是迅疾如风,又准又狠,强如王小石也避无可避,顷刻间便被铺天盖地的睡意吞没,眼皮不争气地垂落下来,中断了他的视觉,甚至于来不及再看一眼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便身不由己地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和静寂之中,倒在了那一袭白衣的怀里……

    只是,在他被黑暗和静寂彻底包围前的那一刹,他还是意识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当今世上能这般近他的身、让他不抱警惕,以致于如此轻易点中他昏睡穴的人,还能有谁呢?而偏偏曾经他对那个人其实也是怀揣着警惕之心的,那时他最怕的,不就是那个人对他使美男计,诱他与之肌肤相亲,趁他意乱情迷、疏于防范之际出手将他点晕,然后便离他而去么?为此他千防万防,几乎殚精竭虑,最后才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如今现在,他却——

    曾经想象中最令他担惊受怕的场景,居然,会在此时此刻——

    这是何等的讽刺?又叫他怎能甘心?而且,大白他这么做,是要——

    大白,不……

    王小石的思维就在这一瞬彻底断了线,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没了任何知觉,就如同死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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