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言

    王小石和白愁飞在细柳又住了几日,确认白愁飞的身体状况暂时稳定,且依靠按时服用百毒通留下的药物可以有效避免疼痛,上路远行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之后,才又开始商议着再度出发前往白须园,依旧是按原计划进行,二人乘马车走陆路。尽管王小石已不用担心白愁飞今后服药的问题,就像杨无邪说的那样,细雨楼鸽组遍布天下,随时都可以将药物补充到他们手中,但眼看着二人收拾好行囊、双双坐上了马车,即将离细柳而去,距离京城就更远了一程,他却还是禁不住转头面向白愁飞,在对方投回的温柔的目光中,略带惭色地开口问:

    “大白,你真的还是不考虑回京城吗?哪怕回了京城就离百毒通更近,更便于为你止痛解毒,衣食住行的条件也能更好一些,你也……不愿?”

    王小石问这话时完全是强忍着心头的不舍,看着白愁飞的目光从期待一霎变作黯然——他当然是知道自己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大白不爱听这种话却还要再三问起,摆明了是在给他添堵。可若要他不问,他却更不甘心,又或者是他吃定了白愁飞如今对他已是全心全意的信赖,决不会再怀疑他对他的心,哪怕他问了他不爱听的话也不会生他的气,更不会拂袖而去,加上白愁飞前几次面对他的发问从来都是沉默以对,没有一次是给出过正面回答的,这也令他更无法放弃那一线希望,万一,万一大白这一次就答应了呢?

    可是,看着白愁飞的目光变化,他却又心疼得厉害,恨不能抬起手来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替大白出一出气,而望着白愁飞一如既往的低头不语,他便一咬牙,伸手去搭他的肩膀,叫道:

    “只要你说一句‘不愿’,以后我就再也不提这茬了!说到做到,绝不反悔!大白,我就只想听到你的真心话而已,只要你肯说——”

    王小石边问边向白愁飞凑得更近,几乎是要把他抱在怀里了。白愁飞抬起了头来,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平静无波,不显露一丝情绪地反问他道:

    “你如此想带我回去,是真的为了我的身体,还是为了苏梦枕,以及你的那些老朋友?”

    “我——”

    王小石怎么都没想到白愁飞竟会如此问,一时语塞,而他心底却不得不承认大白问得没错,虽然对他来说这并非一个“二选一”的问题,大白的健康和对大哥等人的牵挂对他是同等的重要,他哪个也不愿舍弃,但他既然知道大白所在意的是他毫无掩饰的偏爱,那他又怎能对大白实言相告?即便如今在他的心里,大白的分量的确是要重于其他人,倘若实在要他舍一取一,他也必然会选择大白,哪怕要为此承受失去那一部分的痛苦和煎熬,他也认了……

    那么,对于大哥和细雨楼的那份痛苦歉疚,就由他王小石一人来承受吧,大白是真的再也禁不起任何伤害了,何况大哥那边毕竟有雷纯,有军师,有温柔、小腰等许许多多的人守护着,大白这边却只有他一个,他必须向着他,无论是从情感还是责任的角度论,他都没有理由惹大白伤心了!

    于是,面对白愁飞波澜不惊的眼,他终究是给出了一个虽不算正面回答、却也足够表明自己态度的答案:

    “我们回白须园吧,刚才那是我今生最后一次问你那个问题,今后我们的目标便只有白须园,只有你我二人相依相伴的未来!”

    王小石说完便毅然抄起了缰绳,驱车前进,白愁飞没有回话,却从背后搂住了王小石的腰,两人就这么无言地离开了鸽组的据点,直奔城门方向而去,一路上经过的又都是熟悉的街景,王小石一想到这一去便是永远,再无归来之期,对于这座承载了他们太多回忆,又成为了他们“拜堂”“洞房”之地的小镇,不由心生不舍,再看白愁飞这一路也始终盯着街边的景物张望,显然也颇为留恋,而马车不知不觉竟又靠近了那家对他们来说都意义非凡的照野酒馆,王小石终于下定决心勒住了马,问白愁飞道:

    “你也很想再回照野酒馆看一眼的,是不是?”

    白愁飞默默地点了点头,王小石便道:

    “那我们换上行头,再进去吃一顿饭吧,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的!”

    白愁飞再次点了点头,二人便钻进车厢,取出新衣换上,又各自戴上了帷帽,将马车赶至隐蔽处藏好,才进了照野酒馆,王小石充分发挥他擅学他人说话的特长,刻意以假声与那店伙计对话,点了雅座和酒菜,而那店伙计也完全没有认出他们来,两人顺顺利利地入座动筷,可才刚吃了几口,便听到隔壁的食客们长吁短叹,有人道:

    “莫非这真是天下又要大乱的前兆?那大奸臣蔡相才倒台多久,这江湖才太平了多久哟,怎么就又赶上了辽人大军压境、虎视眈眈,搞不好两国又要兵刃相见,到时候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像我们这种行走江湖之人,只怕也难独善其身,甭管愿不愿意,都少不得要奔赴沙场、杀敌报国了!”

    辽人?大军压境?!

    王小石闻言一惊,手中的筷子立时顿住,再听那人说完便长叹不止,接着似乎端起酒杯与人碰了一下,大口饮酒,这时又有一个声音道:

    “兄弟这么想,固然是心怀天下,我等佩服,可咱们这样的人终究是散兵游勇,无人组织,就算真去杀敌,怕也杀不了几个,反倒白白折损了性命,助长了敌人威风,那也不值。若能有人登高一呼,群雄臣服,共抗辽军,才是取胜之道,只可惜,这领军之人如今却在何处呢?”

    这一番话也在一声叹息中结束,先前说话的那人又道:

    “当今世上若要推举出这样一人,那非天下英雄之冠、‘红袖刀’苏梦枕莫属了!只要他肯出山,只要金风细雨楼肯挺身而出,咱大宋的江山就不愁没有希望——”

    “唉,你说的倒没错,可惜眼下江湖谁人不知,苏楼主已是病入膏肓,连他那把红袖刀都拿不起来了,又怎么带领天下英雄共抗外敌呢?”

    又有一个声音插嘴进来,叹着气将先前那人的希冀打破,众人沉默了片刻后,便有人又道:

    “说到这个,也真是叫人怪惋惜的,谁让那‘梦枕红袖第一刀’识人不明,误信了那个白愁飞的狼子野心,竟和这种人结拜,还提拔他做副手?结果着了他的道儿,被他打成重伤,没死也送了半条命,楼里精锐也几乎全部折在白愁飞之手,害得金风细雨楼实力大减,不复往日雄风,怎不可悲可叹?”

    王小石听得心口愈发抽紧,忙去看白愁飞,见他的面色并无什么异样,还用手去捏起面前碟子里的花生米往嘴里送,仿佛没听见那些话一般。可是那隔壁的话题分明还在继续,又有更多的声音加入了这场谈话,为遭遇兄弟背叛的苏梦枕抱不平,痛骂弑兄篡位、为江湖人所不齿的白愁飞,骂了一阵后,有个声音道:

    “其实也不能说苏梦枕看人不准,王小石不也是他的结义兄弟吗?人家就正直侠义得很嘛,提起他当初刺杀狗官傅宗书的壮举,江湖上谁不叹服?我在京城的兄弟还加入了他的象鼻塔,追随他一起去诛杀白愁飞、夺回了金风细雨楼呢,只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是那白愁飞自己居心不良,不配和苏梦枕、王小石这样的英雄为伍,二位英雄跟他这种人结了义,才是平生之耻哩!”

    王小石手里的筷子已经就快被他掐断,偏偏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口气也越来越义愤填膺:

    “说起那位王小石王大侠,他如今到哪里去了?我只听说当初象鼻塔与金风细雨楼一战之后,他和白愁飞便双双销声匿迹了,好像是说他顾及与白愁飞相识于微时的患难情义,不忍看他身死,也不忍杀他为那些朋友兄弟报仇,自觉无颜面对世人,于是便在他跳楼重伤后,带着他退隐江湖了?如今京城那边的江湖同道也不清楚他们二人身在何方,细雨楼那边也再没了他们的消息——”

    “我也听说了,看来这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王小石真的为了白愁飞封剑归隐了,那么眼下这场江湖浩劫,恐怕他也是指望不上的了……”

    “你说那王小石究竟是怎么想的啊?放着象鼻塔塔主和金风细雨楼当家的不做,非跟白愁飞那种货色纠缠不清?好好的一个英雄侠客,偏叫那种无耻小人玷污了名声!何苦来啊?”

    “而且看这架势,他和白愁飞一起失踪那么久了都没被人发现,估计是真的找了什么地方躲起来了,这回情势危急,他更不可能出来,毕竟谁不知道是那蔡相与辽人暗中勾结,大搞军火交易,闹得引狼入室,而白愁飞又是那蔡相的走狗加干女婿,通敌一事他能脱得了干系?王小石要是真的挑这会儿重出江湖,那肯定会被追问白愁飞的下落,他说是不说?甭管说与不说,都得被人用唾沫星子喷死!”

    “那可就真不妙了,苏梦枕已是那样,王小石若也不肯出山,那我们这些人就真的群龙无首了,只能靠自己本事,多活一天算一天……”

    “也别说得这么悲观,事在人为嘛!不如咱们吃完了饭就一起上京去,既能探探消息,也能追随金风细雨楼的脚步,万事早做打算——万一辽人当真攻了过来,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又学了这一身武艺,好歹也得派上用场,死也不能窝囊死!咱们虽比不得苏梦枕、王小石,但论志气也不比他们差,咱们也要把那英雄当上一当!”

    “兄弟说得很是!吃完了这顿,咱们就一起进京!”

    “好!”

    隔壁雅座的喧嚣声渐渐平息,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食客干完了最后一杯酒,便豪气干云地相约着走了出去,奔赴京城,奔赴他们那做英雄的梦想。而王小石面前的酒菜则几乎没怎么动,白愁飞倒是面不改色地吃着花生米,一颗接着一颗,只是他吃的也仅有花生米而已,其余的各色菜肴尽管近在咫尺,他也是一口没碰,甚至连筷子都没拿,始终用的都是手……

    王小石在一片死寂中转眼去看白愁飞,眼神微变之后,终究咬了咬嘴唇,没有开口去提醒白愁飞:那装花生米的碟子已然空空如也,他的手一下一下伸进碟子里捏起再送到嘴里的,其实全都是空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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