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止疼

    白愁飞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面对王小石的提问,他无力作答,更无法再去正视那双充满了痛楚的眼,虽然他明知自己已无从抵赖:小石头既然能背着他去问苏梦枕和雷纯,那就是铁了心非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而他又怎么骗得过那个外表憨厚天真、内里却聪明剔透的王小石,如今证据确凿,他若继续死不承认,岂不是更要惹得王小石为他心忧如焚、为他痛断肝肠么?

    可是,对于那段不堪回首的噩梦一般的经历,他又该如何回答?他还能怎么回答?

    难道要他告诉他,他在那蚀心丹的作用下,一次又一次地目睹他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也相救不得,唯有发疯似的用手去刨挖那冰冷的墙面,将十个指头都磨得鲜血淋漓?

    还是要他告诉他,他一次又一次地目睹雷纯投入苏梦枕的怀抱,两人当着他的面卿卿我我恩爱非常,让他心头的妒火再也无法平息,为了发泄这股邪火,他终是不惜背叛金风细雨楼,并强娶了雷纯为妻?

    又或者要他告诉他,他一次又一次地看见满头白发却仍壮志未酬的自己,而他接受不了那样的人生,更接受不了那样的结果,是以他弃仁义道德于不顾,明知道眼前的蔡相是逼死小石头的真正元凶,却还是决定与他合作,将屠刀挥向了昔日的兄弟,哪怕那时的他心里一清二楚,他这样做只会让小石头的在天之灵难以安息,更会毁了小石头的身后侠名——世人皆知王小石乃是刺杀奸臣为民除害的大英雄,怎么竟会和他白愁飞这般的畜生亲如兄弟?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那王小石的人品也不过如此,所谓的刺杀奸臣大概也就是欺世盗名之举,死不足惜……

    是他辜负了小石头的信任,是他为了自己的那颗想飞之心而背叛了他们结义时许下的誓言,即使现在的他们已将身心交付彼此,他却也不能自欺欺人的对那段过往释怀,只希望王小石也永远不要想起,只和他一起朝前看就好,所以即便他恢复神智之后也时常能够感受到身体的异样,也并非没有怀疑过是当初过量服用蚀心丹所致,但他既不愿触碰那段回忆,又怀着侥幸心理,仗着自己年轻力壮,以为多休养一阵自会没事的,因此就这么瞒了下来,一直拖到今日,拖到再也瞒无可瞒,再也避无可避!

    而他的这番盘算,终究是落了空,小石头还是不得不面对他毒发晕厥的惨状,不得不被迫去探知那个伤心惨目的真相,和他一起将那些折磨统统再承受一遍——他,终究还是拖累了他了……

    白愁飞断无勇气去看一眼王小石此刻的表情,但事实上他还用得着看么?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到王小石这会儿该是什么脸色,更可以轻易感受到王小石内心的翻腾,可他还能怎样呢?他该如何对王小石解释,让他明白自己当初真的是糊涂油蒙了心,他其实也恨透了蔡相,投靠他不过是为了出人头地,根本就没打算死心塌地给他卖命一辈子,他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个工具人而已,连给小石头提鞋都不配。只有他,王小石,才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那点光亮,一旦他陨灭了,他便再也没有了方向,无论做出多么荒唐、多么不可思议的举动都不足为奇,谁让如果失去了他,他便彻底沦为了疯子,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了呢?

    可,他就是,开不了这个口啊……

    伶牙俐齿如他,此时此刻,面对着他心目中分量最重的人,居然也是讷讷无言,与哑巴毫无分别……

    他说不出口,他真的说不出口……

    白愁飞耷拉着脑袋,身上不停地冒出虚汗,全靠胸口处隐约传来的丝丝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等待着王小石或气愤、或焦急、或失望的责难,哪怕他情急之下骂他一顿他也认了,总之他不能回答他,他真的无法启齿——然而就在他下定了这“负隅顽抗”的决心的同时,那个他既期盼听到又害怕听到的声音,却突然轻轻地响起,伴着一只温暖的手掌一道落在了他的肩头,在对他柔柔地道:

    “你不用担心,大白,我会陪着你的,还有你所中的毒,也一定能够解的……”

    他,小石头,他……他在说些什么?

    “知道是什么毒那就好办了,我们这就去见那位郎中,听听他有何高见——”

    没有指责,也没有抱怨。他不想说,他便一个字也不再问……

    “你只管放宽心便是,不管怎样我都会陪你把这个毒解了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挂怀……”

    “小石头……”

    热泪盈眶的白愁飞只叫出了这三个字,便被那双温暖的手掌深深揽入了怀抱,而如此一来那双手立刻察觉到了他的身上已被虚汗浸透,连忙张罗着取来干净衣裤帮他更换,又拿了巾帕为他擦拭,心疼地问他这会儿感觉如何,还痛么?在他笑着摇了摇头后,便又对他说:

    “那等你身上的汗干一干,我再带你去找郎中吧?外面冷,我怕你着凉啊。”

    “好啊,那就等一等再去,不急。”

    白愁飞微笑着安慰王小石,生怕他再为自己的事牵动半分情肠,可王小石还是絮絮叨叨地帮他换上了衣衫,扶他在枕上靠着,又舀了热汤来喂他喝。白愁飞知他放心不下自己,劝也无益,反倒更令他忧心,于是便乖乖接受他的照顾,喝过几口汤后便安静地靠着,等待虚汗散尽。而王小石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踌躇了一小会儿后,忽然低低地道:

    “大白,我是说,倘若这里的郎中解不了蚀心丹毒,那我们就回京城去,好么?再怎么说那里毕竟是天子脚下,八方争凑,万国咸通,要想找个全国最好的医家,也定不在话下——”

    白愁飞原本平和的眼神倏地黯了一下,王小石抿了抿嘴,将他的手握得紧些,又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愿再回去了,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可此事关乎你的健康,我怎敢有丝毫大意?所以即便是要惊动金风细雨楼,即便是要为你去求大哥出手相助,我也非做不可,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就豁出去了!哪怕是,哪怕是要违逆你的心意,我也——也得——”

    王小石斟酌着字眼,一时便说不下去,白愁飞垂下了眼,仍只以沉默相对,但王小石能从他的神色中判断出他没会错自己的意,大白是能体会到自己的一片好心的,于是他便有了更多的勇气,坦坦荡荡地直视着大白的眼睛,握着他的手,对他温柔地道:

    “这件事听我的,好吗,大白?我向你保证,大哥他绝对是欢迎我们两个回去的,有我在你身边,也决不会让你有半点难堪,你就答应我吧,如果这里的郎中解不了蚀心丹的毒,你便跟我回京城,答应我,好不好?”

    王小石一边问着,一边能感受到白愁飞手指传来的轻动,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在斟酌犹豫。他便不作强求,只说你再考虑一下,然后摸摸他的身上,发现汗已干透,便去拿他的裘服,准备带他去拜访郎中,哪知就在这一刹,白愁飞又毫无征兆的“啊”了一声,两手猛地按住了胸口,在王小石的惊叫声中蜷缩成了一团,被他拉进怀抱,听着他颤声大叫:

    “大白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

    “小、小——”

    白愁飞的脸只在瞬息之间便没了任何血色,口中连一句完整的“小石头”也叫不全,而心胆俱碎的王小石不敢多想白愁飞的发作间隔已是越来越短,症状也越来越重,更不敢去深想这些意味着什么,只顾着扯过裘服将白愁飞胡乱包裹起来,就要将他从床上抱起,可白愁飞的身子已是抽搐不止,几下便将裘服挣开,更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将王小石的衣角抓住,双唇抽动着迸出一个发音清晰的字眼,听得王小石的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只因他说的是:

    “疼……”

    “不疼了,大白!你再坚持一下,就不疼了啊!”

    王小石的眼泪疯狂洒落在白愁飞的脸上、身上,他发狠地托起了他来,单手将那件裘服盖住他抽搐的身体,便不顾一切地抱着他向外狂奔,竭力假装自己听不清怀中人那断断续续的“疼”,以及他拼尽全力发出的那一句、对他清清楚楚的哀求:

    “杀……了我……”

    不,不!

    我不能!我不能啊!

    我怎么做得到?怎么下得了手?我宁可杀了自己,也断不能——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你再忍一忍,我们这就去找郎中,我不会让你疼的,我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大白,大白!你必须坚持住啊!

    王小石就是那样抱着白愁飞破门而出,连停在院内的马车也视而不见,只管抱着白愁飞拔足飞奔,却不想他刚一冲出院门,便被一辆疾驰而至的马车堵了个正着,速度太快的王小石压根来不及刹住脚步,双足一点便拔地而起,生生跃过了那辆马车,落地后也不稍停,径直又向前飞身而去。而那辆险些碍事的马车上却立刻乱作一团,马儿的鸣叫声与赶车人勒马发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又有人高叫着从那车里出来,吵吵嚷嚷,骂骂咧咧,一时间惊得四下里群鸟乱飞,那场面,别提多热闹了!

    不过,王小石对身后的那些热闹是充耳不闻的,眼下除了带白愁飞去求医,他还能理会什么?那马车上的人或吵或叫,与他何干?直到他听见那些吵嚷声里骤然响起一个分外耳熟的腔调,更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一路向他追来,扯着嗓子冲他高喊:

    “小石!你等等!是我,杨无邪!你等我一等哎!”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