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

    “哎呀呀,恢复的不错嘛,小鬼,看来没枉费我这十几年来每天派人给你按摩调理。怎么,还记得我吗?”

    乌丸莲耶的声音自贝尔摩德身后响起。她听见黑泽阵说:“你又是谁?”

    “呀?怎么?失忆了?还是你这小鬼又给我耍什么滑头?你仔细看看,就算不记得我,也应该记得这个女人吧?”

    黑泽阵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美艳动人的金发女人。她妩媚、神秘、光彩照人,可他脑海中却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他端详着她的面庞,她的眉眼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但他又无法说出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毕竟,他连自己是谁都毫无头绪。

    黑泽阵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认识。你们到底是谁?还有,我这是在哪里?”

    “你以后会慢慢知道答案的,黑泽阵小朋友。”

    “我叫……黑泽阵?”

    “从这一秒开始,你叫A-109号。”乌丸莲耶示意那个老科学家将黑泽阵带走。

    “等一下,你们要带他去哪儿?”贝尔摩德着急地问。

    “放心吧,我都救了他这条命了,不会去害他的。”

    黑泽阵惊慌地想要挣脱老科学家的手,却被那个老科学家猝不及防地打了一针镇静剂。

    他软软地倒了下去。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贝尔摩德冲过去扯住那老科学家的衣襟,却被乌丸莲耶一把推开。

    “不要越界,贝尔摩德。”乌丸莲耶用冷冽的目光看着她,“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她平静下来,慢慢地走到乌丸莲耶面前。

    “您又给我上了一课,感谢您的欺骗。”她掏出手枪抵在自己头上,“如果他有什么事,我也会给您上一课的。”她笑得明媚。

    乌丸莲耶转过身去,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实验室里复杂的精密仪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黑泽阵躺在仪器的下方,浑身被电得微微痉挛。他黑暗的视野已经十几年没有窥见过光亮,连同记忆一起被封锁,沉淀在黑暗里。

    黑暗中他能在迷蒙混沌里听见微弱的呼喊声,不知来处,忽远忽近。发白得几近病态的皮肤下包裹着瘦弱的,少年的身躯,此刻微微震颤着,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

    “阿阵回来啦?来,坐下吃饭。”

    “真是的,怎么又和人打架了?”

    “对不起,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阿阵,求求你……妈妈求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

    “阿阵,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下你。”

    “阿阵,去看看樱花吧。”

    “回一趟你真正的家。”

    病床上,黑泽阵满头大汗,双目紧闭,不安地扭动着。

    “脑电波波动较大,应该是部分记忆有所恢复。”老科学家对乌丸莲耶报告,“这种失忆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当年服药时脑部受到重创导致的,也有可能是看到了什么使精神受到刺激而导致的心因性失忆症,想要恢复记忆的话可能需要某个特定场所或者特定的人、物品去刺激他,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使用电击疗法。”

    然而乌丸莲耶只是微微点头,完全不在意黑泽阵是否能恢复记忆。

    反正他从骨子里就是个冷血的好苗子,无论是恢复他以前的赌徒野心也好,重新当作一张白纸来培养也罢,我总能让他为组织所用。乌丸莲耶想。

    “继续观察吧。”他扔下这样一句话,背着手离开了。

    那一晚贝尔摩德彻夜未眠。

    她在阳台上吹着风,轻轻摇晃着酒杯,望了整晚的夜空。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谎言,她在谎言里活了好多年。

    真是个荒谬的笑话。

    如果她去问缘由,她那可敬的父亲只会给她更多的谎言。

    她能为自己争取的还有什么。

    走上这一条路的每个人,不都是只看重自己的利益吗。

    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为了一些听起来虚无缥缈的,被称为“希冀”的东西,她杀人、抢掠、欺骗,夺走了许多人的幸福。

    这跟乌丸莲耶又有什么区别。

    贝尔摩德开始痛恨自己身上流着的血,同样地,她也彻底理解了黑泽阵那时的偏执与疯狂。

    但如今没有人会理解她了。

    一阵又一阵的电流声响过,又在剧烈的呻吟过后停止下来。

    半晌,银发少年缓缓睁开了他那有些迷茫的双眼。

    在那一瞬间好像有无数片段涌进他脑海里。意识回归的那一刹那,他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

    “想起什么来了?A-109号?”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笑眯眯地问他。

    “你到底是谁?这里又是什么鬼地方?”黑泽阵翻身下床朝门口跑去,却被那个老头拦住,“你可不能离开,组织养了你十几年,你总要付出点什么回报组织吧?”

    “什么组织?什么养了我十几年?快放我出去!我要回家!”黑泽阵有些急躁地对老科学家大吼。

    “看来你没完全想起来啊。回去?你忘记你做过什么了?黑泽阵小朋友?你还以为你还回得去吗?你回去哪里?”

    一个乌鸦一样的男人幽灵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昨天那个男人。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黑泽阵不耐烦地朝他吼道。

    “哎呀呀,小家伙脾气还是这么差。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不过也无所谓,日后说不定就想起来了。但有一点你必须要知道的是,你昏迷了十几年,这旗舰一直是我派人在照顾你,这些功夫我可不是白花的。”

    “回家……我要回家!有人还在等我……”他喃喃自语。

    “家?你的家在哪儿?你哪有家?谁还在等你?就算真的有人在等你,过了这么多年,你觉得那个人如今还会在原地吗?”乌丸莲耶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圆圈,“说不定你等的人哪天就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呢。”

    黑泽阵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他的脑子里闪过的记忆是残缺的,胡乱地搅和在一起,在他的脑海里翻滚旋转,怎么也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片段。

    他只记得一张模糊的脸。回忆里每个人的样貌都模糊不清。

    他们说他叫黑泽阵。但黑泽阵是谁?

    看着他有些茫然的表情,乌丸莲耶忽然笑了起来。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很多事情都不必找到答案,更何况,你也找不到答案了。”

    黑泽阵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十二年前的报纸,上面报道的是伦敦某小镇上的火灾。火势不大,是由于老屋线路老化而导致的大火,烧毁了一栋房屋,死亡人数仅有一人。

    他的名字是……黑泽阵。

    黑泽阵的瞳孔猛地收紧。

    “你已经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了,怎么样?你该何去何从?”

    黑泽阵看着地面,视线缓缓上移。

    一只黑猫从乌丸莲耶身后出现,缓缓走到黑泽阵身边,蹭了蹭他的裤腿。

    他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一种恐惧而熟悉的感觉在他心里闪烁着。忽然他看到了对面的玻璃,玻璃上倒映出少年清瘦的身形和倔强寡淡的眉目。

    他忽地笑了,“骗人的伎俩能不能高明一点?如果真的已经过了十几年,那么我为什么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这种屁话,三岁小孩都不会信吧?”

    “信不信由你,”乌丸莲耶又吐了个烟圈,“你大可以到街上去问今年是哪一年,他们的答案肯定都会出乎你所料。至于你为什么一直是这个模样,你日后自然就会知道。”

    乌丸莲耶朝他走近几步,“我现在可以放了你,可你能去哪里?”他把窗帘拉开,阴暗的房屋里立即充满明媚得过分的阳光。

    黑泽阵转头,大片大片的粉色一簇一簇地在树枝上随风轻轻摇动着,不时落下几片花瓣,在空中急速旋转,飘向地面。阳光打在每一朵花上,明镜似的朝四周散射耀眼的光。

    灿烂得有些刺眼。

    “看到窗外的景色了吗?那片樱花开得多灿烂啊。”黑泽阵的瞳孔在明晃晃的粉色摇曳下,溢出水光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泪。

    “这里,可是日本啊。”

    是日本啊。

    他脑海里的某一个片段逐渐清晰了起来。他努力回想,却又想不起更多。

    时隔多年,黑泽阵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了他真正的故乡。

    下一秒,窗帘被拉上,房间内又恢复了阴暗。

    “怎么样?在我手底下做事吧,这可是你曾经的愿望呢。现在你已经通过了考验,我也认为你是个可造之才——当然了,选择权在你手上。”乌丸莲耶将烟头踩灭在地上。

    黑泽阵沉吟半响,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能够确保我家人的安全吗?”

    “哦?家人?你还有家人吗?”乌丸莲耶笑谑。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记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等我……我要保护好……”

    乌丸莲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答应你,你要保护的人绝对安全。”

    “你用什么保证?”

    “用我的性命保证。”乌丸莲耶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呢?你能保证你对组织的忠诚吗?”

    “你保护好我的家人,我自会绝对忠诚。”

    “好!”乌丸莲耶鼓起了掌,随即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着,“那么恭喜你,成为组织的一员。”

    “想要触碰天堂,必须先下地狱,你如今已在地狱中了。”

    “你可以沉沦于□□,你可以放纵于杀戮,你可以支配他人的一切,支配他人的生、死与苦难。背叛者终成血鹰,啄食圣人的腑脏,只有尸体在起舞,于永生中腐烂,于腐烂中盛开鲜花。”①(出自六勒加《my lord》)

    “你,想要成为哪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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