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血

    祥妃闻言一愣,过了半晌眉眼间的愁绪却是去了一半,“竟然是林少将军的,不是那个大梁王爷的?”

    程予施羞涩的点点头,半晌又道,“女儿在王府待了快三年,那个王爷连碰也不曾碰过我,防我一直都跟防贼似的,怎么可能是他的。”

    玄狇,“??”他记得在大梁皇宫时听到的版本不是这个啊。

    祥妃一听顿时想起,哦,是了,林少将军曾经收到过女儿的信,说是在王府倍受冷落,平时根本连大梁王爷的面都见不着,更别提干别的了。

    当时那信就连西昭帝也是知道的,想来女儿心里一直是只有林少将军。

    只是可惜的是林少将军已经战死沙场,可怜这孩子生来就没了爹。

    祥妃拍了拍程予施的手,安慰道,“你且安心,林家满门忠烈,便是如此,你父皇也不会为难你。”

    程予施可怜兮兮的点了点头。

    待祥妃离去,程予施怔怔地坐在床上发呆。

    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也是出于无奈。

    她不是没想过就此隐姓埋名,不回西昭,也不去大梁,找个地方安静生下孩子。

    可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俩人天各一方。

    她还没有为两个人一起努力过,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她甚至连表白都不曾。

    她也不相信,谢呈宥真会那般对她,最起码也要亲口向他问个明白。

    可是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她不能回大梁,再冒然前去找他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那次冲动之下过去王府,能逃脱也是她命大,更何况她现在身怀有孕,不能再冒险,也经不起折腾。

    而剩下便是回西昭。

    想必,她在西昭的事,会传到大梁去。那就赌一赌,赌他是否还对她有情谊。

    若有,他定然会设法与她联络的。

    她一路上想了很多,撑着一口气来到西昭,只为再试一试。

    若是他对她已经再无情谊,那她便守着他们的孩子在西昭也无妨。

    若是他还有一点情谊,那她必然赴汤蹈火,也会再走到他身边。

    *

    大梁新帝即位,改民生、革旧制,将朝堂上一众无所作为的官员、太师门庭官员拔除,并安插进自己的人。

    整整一个月,大梁朝堂将近一半官员换血。

    这年冬天,是大梁诸多官员人心惶惶的一个冬天。

    这么大刀阔斧,但是却没掀起什么波浪。

    一是谢呈宥重兵在手,无人敢造次。

    二是谢呈宥这人的二百五的行事作风已经深入人心,他即使做出任何奇葩的行为,大家也都觉得是正常,并且完全没惹的念头。

    ——更何况,惹怒了他,他不一定会再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

    甚至骨子里觉得,算了,不折腾了,总归折腾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众臣真是体会了一把有重兵在手的二百五皇帝当权是个什么体会。

    谢呈宥在御书房察看近几年南方旱涝情况,有太监进得门来,禀报,“皇上,陈大人求见。”

    谢呈宥头也不抬,“宣。”

    那太监又下去了,到门口道,“陈大人请。”

    “有劳。”陈继远谢过太监,便进了御书房。

    旁边另一个太监看着从御书房出来的那个太监满心羡慕。

    这小太监最初在王府只是个打扫书房的,谁知一朝被提拔,竟跟在赵瑞身边伺候新帝。

    噢,不,现在该叫曹公公了,他们也是才知道,这一直迷迷瞪瞪的小太监姓曹。

    他倒是听说这小太监曾经就在宫里,也不知他怎么进的王府,又如何取得了皇上的信任。

    那太监再次羡慕的看了一眼曹公公又转走了视线。

    要说当初明明是那冯公公是最受宠信的,可现在一转眼,竟然现在是最低等的下奴,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好太多了,当下收起了羡慕,觉得还是好好当差的好。

    曹公公并不知道有人在偷偷羡慕他,送陈继远一起进了御书房,就老老实实又在书房门口当起了差。

    其实他最初被提到御书房门口伺候,也是有点惶恐,不过后来经总管,哦,也就是之前的管家提醒,是,因为曾经的王妃喜欢他。

    他曾经在王府,虽然王爷与王妃二人比较低调,但是对于他们之间的事也有所耳闻。

    只单看现在,王妃都跑回西昭了,可他还能借着她的光来殿前伺候,这份恩宠也是独一份了。

    不过,她那样的人也值得这份恩宠,不知为何,小太监就是这么觉得。

    陈继远进了御书房后,行了个礼,“陛下,一月期已满,吏部上下已经被微臣整顿的一清二白,您随时可以检阅。”说着,他又问,“所以,您可否告知了?”

    谢呈宥又翻了一页手中的纸,连个眼神都没施舍,仿佛没听到人说话。

    “……”想起来之前,禁卫军统领高良跟他说的话,陈继远稍微有点后悔,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可,那西昭公主也忒大胆了,不仅在西昭到处宣扬给皇帝带了绿帽,竟然还说皇上不行……这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好么。

    皇上心情不好他是可以理解,但他也够苦逼了,连心上人现在在哪都不清楚。

    这一个月,他完全不知道李丰章把他的宝贝儿子藏去了哪儿。

    他知道皇上肯定知道,可他老人家因为自己妻子跑了心情不爽,连带的也不让他们这群手底下人好过。

    终于在他答应皇上一个月内肃清吏部为条件,完成后他便告知去向,可等他终于不分昼夜的搞定了吏部,谁知又出了西昭公主这么一档子事儿。

    真是晦气。

    陈继远想了想,为了自己的幸福,咬牙又开口,“皇上,臣觉得……”

    谢呈宥终于开了口,“你觉得什么?”

    陈继远脸上有点讪讪,他原本想安慰皇上说,他觉得皇上一定行,但是个男人都不想让听到这个安慰吧。

    “臣觉得您英明神武,十分圣明。”拍马屁总没错吧。

    谢呈宥无语的看了陈继远一眼,又将手中的卷宗翻了一页,半晌开口道,“你既知晓他母亲所在,怎会不知他父亲会将他送去哪里?”

    陈继远一愣,思索后大喜,向谢呈宥长长一礼,一揖到地,“多谢皇上!微臣告退!”

    谢呈宥不爱看他这副模样,“赶紧滚,碍眼。”

    达到目的的陈继远心情大好,知晓皇帝仍在煎熬,还反过来安慰皇上,“微臣觉得,王妃,哦,不,皇后娘娘心里必定是有您的,那些传言也未必属实。”

    “你脑袋不想要了是吗?”谢呈宥把手中卷宗一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臣告退!”陈继远当即躬身退了出去。

    站在御案一旁,被谢呈宥从太后那里救出来的赵瑞赵公公,依旧有点不太适应新皇上和他下属官员们的相处方式。

    他大小也辅佐了三任皇帝了,还从没见哪个像这位新皇帝一样这样对待臣子。

    新帝提拔了不少年轻官员,而这些年轻官员与皇上之间的相处,好似更像朋友一般。

    说朋友也不单是朋友,那些臣子们该有的礼数还是会有,甚至十分敬仰他们陛下。

    但却又意外轻松,赵瑞觉得,他们这个新陛下真是厉害的不得了。

    其实他对自己能突然被提到新皇上身边伺候,依然有点意外,到现在他其实也没摸清这位新皇帝的脾气和深浅,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不过,新帝把他从太后手里救出来,甚至还给了他这样一个位子,他还是很承这份救命恩情的。

    怎么说,他也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了,多少也有些自己的门路,以后也尽心服侍报答便是。

    谢呈宥从案前起身,走至窗前。

    天冷了,那盆过了花期的小黄花,如今只剩下一些衰败的枯枝,也不知来年还能否长出叶,开出花来。

    想到高良报上的,从西昭传来的消息,谢呈宥原本深沉的双目更是黑成一片。

    施施啊施施,究竟什么是假的,又什么才是真?

    那些日日夜夜的亲昵是假的么?你当初选他而弃我而去,如今真的与他并蒂结子了么。

    即便他死了,你也不后悔么。

    谢呈宥原本想要触碰花枝的指尖微微颤抖,终是握成拳收了回来。

    心情大好的陈继远在出门后又遇到了高良,他上前拍了拍人肩膀,“王统领今日真是玉树临风,帅气逼人,犹如天神下凡呐!”

    夸完扬长而去,寻妻去也。

    高良被夸的一愣,冲着那背影笑骂,“操个死断袖……”

    妈的不就是能去找老婆了么,飘的没边了。

    在殿门口站着的小太监曹公公自然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顿时脸一白。

    高良回过头来看到新上任的曹公公,正要打个招呼,却见他迅速低下了头,就像没看到他似的。

    “……”

    飘到没边的吏部尚书陈大人,一路轻骑来到郊外的山脚下,然后又一步一步爬上了山,心也随之沉了下来。

    李丰章投敌叛国固然该死,但他对自己的儿子的确没话说,把所有一切都为他打算好了。

    若是一切安好,李丰章固然可以再接回儿子。

    若有变,也将儿子最妥善的藏了起来——除了他们家万能的皇帝陛下,又有谁知道静安寺住持便是李泽恒的亲生母亲呢。

    即便是他,也是听了皇上的话,才知道的。

    陈继远在静安寺门口站了半晌,稳了稳心神,终是敲响了门。

    来开门的是个小尼姑。陈继远说明来意后,小尼姑就进去通传。

    不过没一会儿却是回来道,“公子回去吧,住持不见。”

    说罢就要关门。

    陈继远抵住门不让关,“师太稍等,”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女子手帕来,“有劳交给住持。”

    许是看来人风度翩翩不似恶人,小尼姑便接了帕子,再帮忙跑一次腿。

    这次等了许久,小尼姑再开门时,终于让他进去了。

    陈继远随着小尼姑走进一间禅房,此时慧静住持正站在窗前,手里正执着那块帕子看向窗外。

    她听到陈继远进来,便转身看向他,道了一声佛号,“施主怎会有这件旧物。”

    陈继远向她行了一礼,直言道,“主持师太有礼,家母知凉,不知师太可还记得?”

    慧静师太闻言一顿,“你,你是知凉后人?”

    陈继远点了点头,“是的。”

    “怪不得,怪不得。”慧静师太捏着帕子出了神。

    知凉是她当年的陪嫁丫鬟,自小便跟她在一起,两人之间的感情甚好,与其说是主子与丫鬟,不如说是姐妹。

    当初在李府之时,慧静师太一直为李丰章所喜爱,常常遭到后院众妾室的嫉妒。

    其中更以秦氏为首。

    她还记得那时候秦氏设计冤枉自己与下人私通,她百口莫辩之时,是知凉顶了下来,并且说与那下人早就私定终身。

    她记得,知凉明明跟她说的是,喜欢当时的一名吕姓公子,她还曾说要帮知凉去订亲事,却不想事情成了这样。

    后来知凉与那下人成了亲,她记得,那下人好像是姓程。

    当时二人卖身契仍在李府。是以成亲后二人仍在李府伺候,甚至在她诞下一子后,知凉也怀了孕。

    有她照拂,知凉与那下人在李府生活地不错,他们的孩子也和自己的儿子成了玩伴,天天在一起玩。

    后来她发生了那种事,彻底断了与李府的联系,更是与知凉失去联络,不知她后来如何了。

    竟不知,今日竟是见了她的后人。

    只是,她记得,当初知凉生的是个女孩儿,“你……?”

    仿佛知道她在说什么,陈继远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发带拆了开,满头乌发落下。

    慧静师太惊讶了片刻,便点头,“原来如此。”随即又低头看手中帕子,带了些伤感,她终究是欠了她一份情,“你母亲如今怎么样?可还好?”

    “她去世了。”陈继远声音平淡道,“您失踪后,她在府里受到各个妾室的欺凌与折磨,后来父亲无法,只得带她逃出府,可卖身契没在身上,他们无处可躲,没过多久又被人抓了回去,不久后便死了。”

    他们在被抓回李府之前,只来得及匆匆把她托付给一户农家,甚至把身上所有的身家都抵给那户农家,只为他们能对她好点。

    后来她稍大一点后去打听他们的消息,才知二人已经双双去世。

    彼时李丰章因失去爱妻整日浑浑噩噩,对后院发生的所有事都视而不见,更何况,两下人而已,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放心上。

    慧静师太一脸震惊,随即握着帕子哀戚道,“是贫尼,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她,我对不住她……”

    陈继远并未想多说过去的事情,即使怨,这件事也怨不到她头上,毕竟她也是身不由己。

    如今跟她提起这段旧事,只是想要她的恻隐之心,然后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陈继远沉默的任她哀戚流泪,良久慧静师太才又开口,“你这次来找贫尼,是想……?”

    陈继远并不想隐瞒,况且瞒也瞒不住,直接道,“我为李泽恒而来。”

    “你?你找他做什么?”慧静师太心中一突,悲切的心情也去了大半。

    她自然知道大梁皇宫发生的变故,李府的人已经全被抓了起来,她虽然心有触动,但为了儿子,她也不能做出什么来。

    想到如今陈继远已是谢呈宥的手下,难道……慧静师太当即冷淡道,“他不在我这里。”

    陈继远看向慧静师太,知她是误会了,便道,“陛下他深明大义,知道李泽恒并未参与,是以不曾怪罪。我今日前来,只为私事。”

    慧静师太看向陈继远,突然想到他们二人小时候在李府每天一起玩耍,关系不是兄妹,亲似兄妹。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经历了太多,已经不再轻易相信别人。

    没有什么,是比儿子安危更重要的事,因此她只是道,“他并不在我这里,施主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陈继远知道慧静师太没说实话,但他偏偏奈何不了她。

    她即使有万般手段,又怎能对他日思夜想的母亲动手。

    于是在劝说无果后,陈继远就每天来静安寺报道,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

    总有一天,是可以的。

    *

    今年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纷纷扬扬下了一下午,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是夜,太后闭着眼跪在佛像前,摊开的佛经摆在她面前,她手中捻着珠串口中念念有词。

    刘姑姑站在一旁伺候。

    谢呈宥到来的时候,入眼就是这副景象。

    他摆了摆手,示意赵瑞不用跟随,独自一人走进了太后殿中。

    “哀家正在想,你什么时候来呢。”太后捻着手中的佛珠,头也没回头,开口道。

    谢呈宥手指划过纤尘不染的几案,目光落在烧的很旺的火炭上,整个大殿暖烘烘的,全然没有冬日的冷冽,“太后这里可真是舒坦又惬意,可知景沅宫如今已经被尘灰埋没了吧。”

    听到他提景沅宫,太后身体一震,却是僵着没动。

    他怎么会突然提到景沅宫?那里曾是惠妃的旧居,他在这种时候提到景沅宫,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凡是跟景沅宫有关的都死了,而他当时还那么小,不可能知道的。

    太后虽然这样安慰自己,身体却依旧紧绷,一时竟然没有回话。

    谢呈宥指尖一一从那些奢华的摆件上拂过,最后拿起了一只翡翠做成的蟾蜍在手里摆看,“太后这些年,过的是真风光如意,可知有些人,却只能含冤早逝。”

    太后身体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她终于无法再维持淡定,猛地转过身来,看向谢呈宥,“你……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说呢,是从你找人陷害我母妃本家刘氏结党营私开始,还是从你下毒害我不成,却被母妃误食替我送命开始?”谢呈宥放下手里的摆件,看向太后,声音平淡,“又或者,从你日日让人在我膳食里掺入慢性毒药开始?”

    谢呈宥每说一件事,太后脸色就白一层,她不敢置信的盯着谢呈宥,他、他竟然知道这么多?

    站在一旁的刘姑姑明白,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恐怕今日这事善了不了,谢呈宥来者不善,她道,“你刚登基,朝堂动荡,政绩不稳,此时难道想弑母不成?落得此等名声,你皇位可能待的安稳?”

    谢呈宥听了刘姑姑的话,顿时眼含厉色看向她,他并不将一个下人放在眼里,但是这个下人在他面前蹦哒就很不顺眼了。

    尤其是,那些事太后是主谋,这个刘姑姑至少是个从犯,当即道,“来人,把她拉下去砍了。”

    太后一听,立马道,“谢呈宥,你敢!”

    “朕有什么不敢?”谢呈宥盯着太后道,“拉下去!”

    进来两侍卫把刘姑姑拉了下去,很快外面传来一声惨叫,他们竟然直接就在殿门口把刘姑姑处决了。

    二百五的性格也有好处——谢呈宥当二百五当上瘾,觉得最近心头的火气全是靠处理这群人消的。

    太后听到那声惨叫心下一个哆嗦,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嘴唇抖着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一辈子叱咤风云,风光无限,何曾如此受制于人,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找回声音恨恨道,“你……你竟敢……竟敢……”刘姑姑可是跟了她一辈子的人,是她最信任最离不开的人,如今就这样在眼前被人杀了,那感觉比抽了她一个耳光还让人难受,“都怪哀家瞎了眼!竟然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当初你就该与你那狐狸精母妃一同去死!”

    “说得好听,”谢呈宥不为所动道,“你之所以后来没对我下手,是因为你自己也察觉到李丰章的报复了吧?”

    先帝爱美人,又注重后宫,彼时后宫子嗣众多,只皇子就有十几位,这还不算夭折的。

    而这十几位皇子在先帝去世后的两年内几乎全部死掉了,最小的那个才半岁多。

    如果不是当时李丰章太过疯狂,一个挨一个,十几个皇子就那么去了,连太后都有些心惊胆战了,又怎么能容忍得了他谢呈宥。

    如果不是母妃在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仅不要报仇,反而要去找仇人,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认作母亲,否则的话,至今尸体都不知在哪。

    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来,他忍辱负重,不敢泄露丝毫锋芒,谨慎小心的寄人篱下,避开了一波又一波地试探与陷害,又怎能走到现在。

    其中滋味,没试过的人永远不清楚。

    “你——!”太后看着谢呈宥的目光,都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但是过了会儿她使劲儿深呼吸了几口气,又在蒲团上盘腿坐好,“你今天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要做什么?”

    说起来可笑,她竟然在这个时候觉得,谢呈宥应该是不想杀了她吧,不然废话这么多,可真不像他的风格。

    ——她竟然也在忽然之间懂了他的处事风格。

    谢呈宥道,“朕只是没事干。”他的确是没事干,这段时间,他都在大力整顿朝堂之事,可一闲下来,他就控制不住的去想……

    可惜,时间还未到,谢呈宥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天寒地冻真是什么事也干不了。

    所以,他只能给自己找点其他事干。

    太后听到这句话显些又要气背过去。

    “怪只怪,林征的动作实在太慢。”竟然只除掉了谢炫明。在他原本的设想里,是借林征的手把这群人都除了,“不过也无妨,把你留给朕,打发个时间不错。”谢呈宥又道。

    太后气血翻涌,好容易稳住的情绪又爆炸开,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她颤抖的伸出手指指向谢呈宥,“你,你……好,你……”

    欣赏了一会儿太后的模样,谢呈宥起身就走,“下次再来看你,对了,既然刘姑姑不在了,翠玉母亲也入了宫,正好还没差事,便调来伺候太后罢。”

    翠玉是那个曾经受太后指示给皇后下了避子药的丫鬟,太后也曾抓起她家人威胁她至死,当时太后一念之差放了她家人,就像当初她一念之差放了谢呈宥一样。

    太后终于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谢呈宥从太后宫里出来,往外走去。

    脚下的雪咯吱咯吱作响,仿佛记忆大门敞开的声音。

    那时候,父皇完全不理后宫,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后来才知,竟是囚禁了李丰章妻子,日日与她厮混在一起。

    后宫皇后,便是如今的太后,一人独大,多少妃子与皇子都遭受了她与李丰章的毒手。

    他仍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母妃一边口吐乌黑的血,一边紧紧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千万别想着报仇,从今以后,皇后就是他的母后,一定要以皇后马首是瞻。

    母妃自然清楚是谁害的她,但相比报仇她更在乎儿子的命,大梁朝堂、后宫如今皇后一族独大,为了儿子能活下去,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因为那时,不止母妃,连母妃的家族刘氏一族也被陷害,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他已经走投无路,无人可依。

    母妃一直到咽气都在嘱咐他,记住,活下去,想办法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

    他听了母妃的话,把心中愤懑全部压进心底深处,在母妃断气后,他一路哭着去找了皇后,抱着她的腿哭着求她为母妃报仇,甚至主动指责出凶手——那名端药给他的侍女。

    他向皇后诉说委屈,说只是罚她跪了一天,她竟然这么歹毒,不惜下毒毒死了母妃,求母后作主。

    当时的皇后自然是杀了那侍女,为了灭口也好,这个侍女终究是活不成的。

    皇后甚至颇为爱怜的抱起了小小的谢呈宥。

    这个结果她是满意的,看谢呈宥可怜兮兮的说以后没有母妃只有母后了,她心情好之下就果真把他养在了膝下——这样做更是为了彰显她的母仪风范。

    毕竟,若先帝之子全部死去的话,也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后来,皇后看谢呈宥自那以后似乎被母妃的死吓到了,竟然连以往比较出色的课业都拾不起来,甚至拒绝出门去跟太傅上课,只自己待在屋里惊慌不已——

    皇后更满意了。

    而那时,他不过才六岁。

    谢呈宥一路穿过高耸的红砖瓦墙,过往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在脑中掠过,他之前这么多年,没人知道是怎样过来的,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慎之又慎,迈出的每一步路都思虑再思虑。

    那些日子过得艰难,每天都沉浸在如何复仇中,那些仇恨苦苦支撑着自己走过了那么些年。

    可,如今真的达成了,所有一切都如愿了,却发现好像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开心,甚至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荡荡的。

    或许,在他心中,复仇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所以即便如今成功了,也没那么在意了。

    而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呢?答案呼之欲出。可他竟然连承认的勇气都不敢有。

    简直跟个笑话一样,他竟然也会退缩,连去确认都不敢。

    谢呈宥蓦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以手抚额,低声的笑了出来。

    身后跟着的赵瑞吓得大气不敢出,他当时在殿外并不知里面说了什么,不过倒是眼瞧着刘姑姑被砍了头。

    严格说来,他与太后自然是有仇,他算是先帝的心腹,先帝与太后不睦,自然他就与太后不睦。

    尤其是在先帝被太后软禁的时候,他也被太后关押了起来,那段时间没少受罪。

    如今看她身边的刘姑姑被处理了,当然是觉得痛快。

    只是一时对谢呈宥更加看不透了。

    以前传言谢呈宥如何听太后的话,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这也令他安心不少。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后,他觉得自己作为贴身太监应该提醒一下主子,这天太冷了,再在这么走下去对龙体不利,于是他犹豫着开口,“皇上,时辰不早了。”

    谢呈宥闻言没有回话,过了半晌才又迈开了脚步往前走去,片刻后竟然站在一个宫门口前不动了。

    赵瑞抬头一看,是月华宫。

    如果没记错,这里是皇上收拾出来给未来的皇后娘娘住的吧。

    然后就见皇上站了片刻,果然向里迈进去了。

    在月华宫的昌洪昌玉等见状纷纷向谢呈宥行礼,谢呈宥一律免了。

    他进了屋,看着屋里与王府西岚院相似的摆设,桌上是她惯用的水杯、翻了一半的画册、还有练字的纸张。

    仿佛一个转身,就能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抬头对着他笑。

    谢呈宥走过去,拿起一张她写了一半的字。

    上面的字依旧差的可以,比稚儿好不了多少,真不知道练这么久都练什么了。

    昌洪跟在旁边伺候。

    谢呈宥放下纸,又抬头看向一旁杯子里一些干花苞,他想了想,才想起来,似乎她很爱用这种花苞泡茶。

    怪不得她身上总是香香的,跟花儿一样。

    “你跟着王妃多久了。”谢呈宥开口问。

    “两年七个月。”昌洪差点没跟上思绪,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是皇上是在跟他说话。

    “那她平时最喜欢什么?”

    “前边儿王妃一直病着。后来病好了,觉得王妃好像最喜欢……”

    “吃?”

    “呃,是,还有……”

    “玩?”

    “对,对,”昌洪笑着道,王妃好像只喜欢吃喝玩乐,连带着他们那段日子也不务正业的很……“咱们王妃最是喜欢热闹,平日里喜欢的东西也多。”

    “朕……”谢呈宥顿了一下开口,“朕是不是很无趣?”

    “呃……”

    “太无趣了。”不等昌洪回答,谢呈宥已经自顾自答道。

    太无趣了,所以,她跟所有人在一起都开心愉快的相处,唯独跟他话少的可怜。

    所以,她选择了跟林宴辰走,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所以,他除了那些强迫她在床上的片刻欢愉,还剩什么呢。

    “怎么会呢,您是大梁的英雄,现在大梁人人称颂呢!”昌洪一点也没夸张,谢呈宥上位才一个多月,就手腕强硬地把乌烟瘴气的朝堂和后宫都清理了一个干净,要知道那是先帝和先先帝两代积累的烂摊子,“现在谁人不赞呢,都传您是天命所归呢。”

    “呵。”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能让她回来吗?

    能让她钟情于他吗?

    能让她再不看别人,只属于他吗?

    到头来,还是什么用都没有。

    昌洪和昌玉把谢呈宥送走以后,擦了一把汗。总觉得王爷自从当上皇帝以后,更不好对付了。

    “也不知道皇上让咱们在这里做什么,王妃都已经回西昭了,难道咱们要一直这样下去?”昌玉道。谁都知道月华宫是谢呈宥为王妃准备的,可问题是王妃回西昭了啊,没主子的宫算怎么一回事。

    “皇上有他的主意也说不定。”昌洪倒是若有所思,觉得谢呈宥这一系列表现,不像是放弃王妃的样子,“我们且等着吧。”

    *

    大梁天牢最尽头的牢房里,关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牢门打开后,此人像是条件反射般的往后缩了缩。

    谢呈宥大步一迈跨进了地牢,阴冷的双眼望着缩在角落里的人,“今天来玩点什么呢?”

    躲进了墙角的人显然有些畏惧,却又不想显得太没骨气,硬咬着牙没吐出求饶的话。

    谢呈宥今日心情看起来不太好,虽然他压根就没见过他心情好,但今天似乎更差了。

    忍了又忍,见谢呈宥示意一旁的太监端着药上前,他终于忍不住暗哑着嗓子开口了,“你、你是为了那天的事报复我吗?那天,那天没多久她就昏迷过去了,然后很快又被人带走了,我甚至连话都没跟她说上。”

    谢呈宥动作一顿,双眼望向了那跟他说话的人,眼底满是阴霾,“你说什么?”

    “真的!真的,那天在场对她说的也都只是一时计策,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也没动过她……”角落里的人,也就是林宴辰一边说一边大口的喘着气,“我那是两年多来第一次见她,不到半天她就被别人带走了。”

    他不知道谢呈宥给他吃的都是一些什么药,他现在全身乏力不说,连说上几句话都喘。

    而且不知是不是那些药的作用,他已经很久都睡不着觉了,整个人都困的要发疯,却依旧睡不着。

    这还不是要紧的,而更要命的是,他经常对自己的身体的某一部分失去知觉,有时候是腿,有时候是手臂。

    不止如此,那些失去知觉的部位在恢复知觉后,就会变得奇痒无比。

    一时他对谢呈宥的手段真的十分忌惮。

    他思来想去,唯一得罪他的地方就是那天与他交手,又把清平公主带走。

    毕竟,若是因为战场上西昭和大梁之间的事,没道理只抓了他一个在这儿折磨——那日战场上,所有人都毙命了,唯独留下了他。

    彼时还有些疑问,现在却是明白了,并不是谢呈宥对他有什么看法,只是不想让他那么轻易死吧。

    所以,他决定试试跟谢呈宥谈谈,他真的快崩溃了,这样还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

    可是,想不到的是,他这样说了后谢呈宥身上的冷意似乎更盛了,他靠前两步居高临下看着林宴辰。

    此时的林宴辰哪里还有当初风流潇洒的模样,此时硬撑着一口气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大可以去查查。”

    谢呈宥走近了,一把揪起林宴辰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行,那你就好好在这儿等着,等着朕把她接过来,看看她到底是谁的。”

    谢呈宥走后,林宴辰松了一口气,这次终于没再给他灌那些奇怪的药,如今他四肢连自如的动都是问题,再这样下去,他整个人都要没知觉了。

    此时旁边牢房的一人凑过来到,“公子,属下说的没错吧?”

    林宴辰靠在墙上喘了一口气。还是他当年太大意了,申九没回来时他就该警惕的,是他太轻敌了。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若是你不惹他,他也不会为难你的,属下被他抓了这么久,也只是在这里关着,不曾受到过什么虐待。”旁边牢房的人,也就是申九在一旁道,“你若没招惹他,想必他也不会再来折磨你的。”

    林宴辰摆了摆手没说话,却是明白这次听申九的听对了,谢呈宥的确没再用那些可怕的手段对付他。

    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念想,只想少受些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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