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杨夏灿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她能够记住一切。

    因为她有超忆症。

    她会把看到的一切都记在脑中。

    大脑就是一个数据库,她将看到的所有东西都上传了。

    然后当她想要回忆起什么,就打开某一天的数据,她就能回想起自己那一天所见所闻。

    最让杨夏灿觉得痛苦地是,她记得所有的没有人注意到的细节。

    每当不经意地说起别人遗忘的事,偶尔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时间会让人淡忘一些痛苦,悲伤,最终抚平心中无形的伤口。

    可是在杨夏灿这里不行。

    一切情绪都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只是在不停的累积。

    她记得父母吵架时说的话。

    也记得父母为了分家收拾行李的模样。

    父母离婚时,都想要将她推给对方。

    法院将她判给了父亲。

    走出法院的时候,天空阴沉,灰色深处似乎隐隐缭绕着极度压抑的黑色。

    最终,父亲还是没有把她带着身边。

    将她送到了姑姑家。

    姑姑还没有结婚,对于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她也没有排斥,而是努力地跟杨祈相处。

    姑姑让杨夏灿的记忆开始逐渐地温暖了起来。

    她为了杨夏灿做了很多,包括去了解超忆症,甚至带着沉默寡言,有些自闭的杨夏灿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在姑姑的照顾下,杨夏灿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开始变得开朗了起来。

    杨夏灿为了能在姑姑的身边,她开始学会察言观色,努力地讨姑姑开心。

    大人总是能看穿小孩子。

    可能因为大人也曾经是小孩子。

    姑姑总是会面带微笑地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姑姑问她:“灿灿,快乐的记忆多了,不能让难过的记忆消失吗?”

    杨夏灿没有回答姑姑。

    因为她没有那么多快乐的记忆。

    盛乔的出现是很突然的。

    如果要让杨夏灿形容的话。

    对于她来说像是外星人一样。

    有点莫名其妙。

    盛乔在成为杨夏灿的太阳之前。

    杨夏灿一直觉得他与她的差距就像是不同星球的人在沟通。

    在她很想掩藏自己的超忆症,表现跟普通的同龄人一样时。

    他在她的面前揭开了她有病这件事。

    然后自顾自地说要给她制造很多快乐的回忆。

    杨夏灿讨厌外星人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想要平淡,非常的平淡,甚至是毫无波澜渡过每一天。

    每当回忆起来,她的每一天都是平静的。

    可是盛乔再也没有从她的眼前消失过。

    从小学开始,然后是初中,最后是高中。

    他总是对她毫不吝啬展露笑容。

    他总是会拿着课本,明明是已经答对的题,还要问她不同的解法。

    外星人变成了太阳是升入高中的时候。

    他站在学校的门口,对她一边挥着手,一边对他的父母说:“爸,妈,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杨夏灿。”

    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他们。

    太阳用炙热的光让杨夏灿觉得脸颊发烫起来。

    盛家的父母都对她露出笑容。

    从那之后,她也受到了盛乔的父母很多照顾。

    盛乔的父母平时工作也很忙,她与盛乔经常在一起吃饭,学习。

    她见证了盛乔做的菜从焦炭变成了色香味俱全。

    一直到高中毕业的时候,在毕业典礼上,盛乔的妈妈询问杨夏灿,是否已经原谅了盛乔小时候对她无心的伤害。

    那时候,杨夏灿才知道,盛乔对于第一次打招呼提起她有病的事,一直很愧疚。

    那一年,杨夏灿与盛乔分别选择了不同的大学。

    记忆中那边灰色的天空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那是新年的最后一天。

    在家长的许可下,她与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注视着大屏幕上新年的倒计时。

    天空中有洁白无暇的雪在飘落。

    北城的冬天总是很喜欢下雪。

    它是如此冰冷而易碎。

    可是依然在不断地飘落而下,想要将整座城市都覆盖成一片雪白。

    在人们欢呼声中,时间来到新的一年。

    盛乔握住她的手。

    杨夏灿转头看向他。

    他俊朗的脸庞上带着干净的笑容,手指小心地拭去她脸上融化的雪花。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生怕弄痛她似的。

    他专心地注视着她。

    眼眸干净如同周围纷飞的雪,夜空中消失不见的星辰此刻都化成了他眼中的爱意,明亮又动人。

    杨夏灿的额上感受到温度。

    温暖的。

    柔和的。

    不是阳光带来的温度,而是他的吻。

    四周的喧嚣已经远离了,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陪伴她走了很久的青年像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温柔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杨夏灿,我还想要为你创造更多快乐的回忆。”

    他露出笑容,双眼亮晶晶地说:“我爱你,所以随着新年的到来,我想拥有一个新的身份,我能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情绪在眼眸中化为泪水,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点头,不断地点头。

    盛乔开心地将她抱入了怀中。

    那一刻。

    杨夏灿终于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

    曾经与她对视交谈的盛乔,如今已经如此高大了。

    他一脸幸福对她说:“夏灿,我在小时候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 ”

    杨夏灿眨了眨眼睛:“可是我小学的时候,性格虽然改变了一些,应该也是阴郁的。”

    “被诅咒的公主,需要我用很多快乐去拯救,这样才能成为我最珍贵的人。”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托起她的脸。

    他那双手白皙而修长,指甲被整齐的修剪过,就像被精心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工艺品。

    他就像童话故事中为公主解开诅咒的王子。

    将她小心地护在自己的手中,从此再无忧愁。

    这是盛乔小时候的梦想。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孩子。

    对于感情是如此懵懂,只是希望她可能快乐。

    公主和王子,是童话中的角色。

    她或许希望着这份感情也如同童话的结尾一般。

    两个人能够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童话……

    【可这不是王子和公主的故事,而是公主与花匠的故事。】

    杨夏灿的脑海突然浮现出这样的一句话。

    她觉得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灿灿?!”

    盛乔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嗓音中充满了担忧。

    他扶住她的身体问:“身体不舒服吗?”

    不。

    杨夏灿想要摇头,可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脸。

    男人俊逸的脸庞看起来清正而柔和,温柔仿佛淳淳流过的清泉。

    周围人群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她看到不远处的人群里站在一个女性。

    她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杨夏灿觉得心口痛了起来。

    眼前的盛乔在说话,可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她感觉自己耳边只有一片忙音。

    那个跟自己有着一样长相的女性转身要离开了。

    杨夏灿顿时心慌不已。

    不能让她留下自己,这样的话,她依然会在这里。

    杨夏灿迈开步伐刚刚准备去追。

    盛乔抓住了她的手臂,惊慌地问:“怎么了,你要去哪里,灿灿?”

    她要去哪里?

    杨夏灿顿时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没错。

    她要去哪里。

    她为什么不可以留在这里?

    这里有盛乔,她想要跟他在一起。

    窒息感越来越严重。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远离她。

    杨夏灿用力地抓盛乔的手臂,可是他却破碎一般,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仿佛被巨浪冲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沉船了】

    【他在船上】

    杨夏灿觉得头晕脑胀。

    她注意到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在这片深海中。

    那个跟她有着相同长相的女人。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杨夏灿拼命地游向那个人,然后伸手抓住了她的脚。

    女人转头看向她。

    杨夏灿借着抓住她的力量,自己开始向上游。

    她的脑海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可以上去。

    她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独自在这里,在没有盛乔的地方。

    她想要去见盛乔。

    有刺目的光让杨夏灿闭上了眼睛。

    她突然觉得很沉重。

    在光亮之中,逐渐有画面浮现了出来。

    不对。

    这些不是画面,而是她看到的东西。

    眼前五官秀美透着一丝倦怠的脸,跟她记忆中有点差别。

    记忆中的曲初宁头发很长,已经快要及腰了。

    可现在的曲初宁是齐肩的短发。

    她缓缓地开口叫出了朋友的名字:“宁宁。”

    曲初宁心跳瞬间就加快了。

    她神色未动,只怕她会察觉到异常。

    曲初宁对杨夏灿温柔地露出笑容说:“小灿?”

    “你什么时候剪了头发?”

    杨夏灿对曲初宁伸出手,她的手晃了一下。

    曲初宁连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微笑说:“现在你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杨夏灿轻轻闭上眼睛说:“我感觉自己好像刚刚从窒息之中缓过气。”

    她闭着眼睛没有看到曲初宁沉下来的眼眸。

    杨夏灿觉得自己的头晕缓解了一些,她睁开眼睛看向曲初宁问:“宁宁,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曲初宁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地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盛乔去世了,所以我想要见他的话,活着是办不到的。”

    杨夏灿平静的言语,令人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宁宁,我失去他也必须活下去,谁离开谁都能活,可是……”

    “我自己是无法活下去的。”

    杨夏灿看着曲初宁泛红的眼眶说:“是谁救了我?”

    曲初宁心痛不已。

    她已经无法抑制自己心间涌动的苦涩。

    “是你。”

    “小灿,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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