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春时节,满京城飞舞着细弱的柳絮。

    “吁——”

    马车在雕梁画柱的府邸前停下,车轱辘碾压青石板路的清脆声响被淹没在四周无数喧杂之中。

    随行的下人搬来朴素的车凳,一双藕紫色的绣花鞋轻轻踏了上去,片刻后,少女窈窕的身姿全然暴露在单薄的春雾之中。

    棠梨放下手中仍有余温的汤婆子,微微仰头,余光不经意似的从面前金光灿灿的沈府匾额上滑过,随即垂下眼睫,只余一抹淡淡的浅灰色阴影扑在白皙的面颊之上。

    随着棠梨的露相,周围凑热闹的众人更是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像闹春的喜鹊。

    “真是稀奇!武安侯年过半百,府里竟凭空冒出来个刚及笄的三小姐。”

    “你们有所不知,这三小姐并非亲生,乃是侯爷旧部下的遗孤。”一位老妇胸有成竹,顿时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老妇面上的皱纹洋洋得意地颤了颤,将嘴一撇,小声说道:

    “依我看,多半是来打秋风的,沈家历代鼎盛,侯爷素来将清誉看的比什么都重,这万贯家财,不差她一双筷子罢了!”

    众人满足了心中隐秘的窥探,打量棠梨的眼神也不由得意味深长了起来,肆意指点:“我就说,果然是小门小户里长大的,瞧着一副狐媚子像!”

    议论声愈演愈烈,棠梨却仿佛充耳不闻。

    她面上不见丝毫难堪,只是平静地朝前方望去,纯净的面容背后隐隐藏着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郁,仿佛平静海面下尖锐的暗礁。

    “沈侯爷到——”

    随着小厮一声吆喝,四周骤然噤声。

    看见面前身着墨蓝长衫,两鬓斑白的武安侯,棠梨的唇角浮起一抹练习过无数次的浅笑,款款上前福身行礼:“见过侯爷。”

    沈家历代为官,乃当朝名声最显赫、权势最鼎盛的豪族世家,沈侯爷更是当今圣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他肯躬身亲迎,实在是给足了这个未进门的义女面子。

    “过去这么多年,我竟不知有你,”沈侯爷看着面前怯生生的少女,古板的面容也不由得流露些许动容,他眉心微皱,叹道:“阿梨受苦了,往后便将侯府当做自己家,唤我父亲便是。”

    说这话时,他声音不漏痕迹地提了提,像是说给旁人听。

    “能有父亲庇荫,女儿甚是知足。”棠梨颊边的笑意愈发柔婉起来。

    她自小被训练,知道如何利用自己这清纯容貌,只消今日踏进侯府的大门,她便能想尽一切办法在里头留下来,直到……

    直到父母、族人的仇恨在他们身上全部偿还回来。

    棠梨的眸光暗了暗,跟在沈侯爷身后,向府邸内走去。

    “乡下来的野种,真是脏了沈家的门楣!”不知谁嘟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也足够清晰。

    棠梨循声用余光瞥了眼,走在她斜前方的女子衣着华丽显贵,硕大的明珠耳坠映着一双狭长的眼,凌厉的神色从尖锐的目光中刺出来。

    沈侯爷面色略僵,轻咳了声提醒:“阿箬。”

    棠梨毫不吃惊,只是借着机会向沈侯爷身侧靠了靠,抬眼时那动人的明眸蒙上层水雾,柔弱模样有如躲在羽翼之下避雨的雏鸟。

    见此情形,那名为阿箬的女子心中妒火烧得愈烈,白眼恨不得翻上天。

    与沈侯爷一同前来迎她的,大多是她同辈的兄弟姊妹,算上她共有三子四女,即便是第一次见,棠梨也能讲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生平。

    方才出言不逊的女子沈箬便是府中的二小姐,虽是妾室所生,却素来嘴甜讨沈侯爷的喜欢,因此性格也骄纵跋扈,口无遮拦。

    棠梨一边走着,心中默默盘算,忽而一怔——

    人群中,少了沈家嫡子沈淮礼。

    沈淮礼的大名,哪怕不去刻意了解,在每个燕国人心中也是如雷贯耳。

    元初十五年,当朝天子最宠爱的小妹妹宁安公主风光大嫁,新郎乃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武安侯沈知节。

    公主新婚燕尔,不久便生下了侯爷的嫡次子沈淮礼,然而有情人难成眷属,公主出嫁三年便撒手人寰,侯爷悲恸之余封沈淮礼为世子,在外声名赫奕、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武安侯竟一夜白头,若非圣上极力挽留,险些辞官归隐。

    然而谁也没想到,不过二十年,这个襁褓中的世子竟一跃取得文武双科状元,甚至成了光耀侯府门楣的大功臣。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四周诸国早藏不住野心,屡犯边境,大军连连败退之时,沈淮礼请命率军出征,不过两月的功夫,便连夺数座城池,收复失地,一举震慑朝廷,扬名立万。

    沈淮礼如今行冠礼方一年,却有了足以封侯拜相的功绩,因此不论在侯府还是整个燕国,沈淮礼的名字都足以震慑一方,更难得的是,他怀珠韫玉、待人谦和儒雅,名满天下,人人都说他是君子的典范。

    只是不知为何,他今日不在。

    棠梨收回心绪时,人已站定在一座清幽素净的院落前。

    “这清净斋我已派人打扫出来,往后便予你住,衣食住行若有伺候不当,尽管叫人通传。”

    沈侯爷嘱托几句,便由下人扶着上了轿子,棠梨清楚看见方才那出言不逊的沈箬扬着挑衅的笑意打量她这简朴小院。

    “二哥是今日回府罢,”沈箬的眼神与站在她身侧的大姐沈清秋短暂一触,随即冷笑起来:“等二哥看见这野种,咱们准有好戏瞧了。”

    沈清秋倒是显得稳重些,她沉默了片刻,语气带了些斥责:“父亲让你接淮礼,马车都备好了吗?”

    闻言,沈箬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得意的脸色霎时灰暗下去,不满地咕哝:“左右倒霉的事儿都推给我做。”

    话音未落,沈箬的余光忽的瞥到一边棠梨身上,她身形瘦削,孤零零站在门边,孱弱的模样格外惹人生出欺辱的心思。

    “好妹妹,”沈箬回身走到棠梨跟前,方才骄横的模样早已烟消云散,佯装出和颜悦色:“二哥南下剿匪方回来,山里路途险峻,你带些人去迎他顺利回来,你们兄妹俩也方便交流感情。”

    “交流感情”几个字沈箬咬得很深,狭长眼中眸子黑的骇人。

    “我初来乍到,恐怕不能胜任……”

    话音未落,便被沈箬厉声截断:“若是不愿,你自己同父亲说去。”

    棠梨心底冷笑,面上却仿佛被这威逼吓破了胆,黑葡萄似的眸中腾出盈盈的水光,答应的声音细弱:“是,二姐。”

    见棠梨这副模样,沈箬再无后顾之忧,心满意得地走远了。

    不过片刻,簇拥的人群已四下散去。

    棠梨借口劳累,独自进了房间,她坐在桌边,从随身的包裹深处翻出一张字条,其上赫然是舅舅的字迹。

    “戌时京郊南山围剿沈淮礼,良机难得,切记里应外合。”

    棠梨反复端详着手中潦草笔墨,随即深吸一口气,在包裹中摸出一把尖锐匕首藏进袖口,又将字条揣入怀中。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探得出自己心跳猛烈。

    自小到大,满府人皆将武安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父亲替他搏命战死沙场,他却肆无忌惮迫害族人,而她背着全族的期待,足足磨炼了十五年,比谁都更清楚“良机难得”的分量。

    即便沈箬不提,她亦会自寻机会,只是不知为何,传闻中世子沈淮礼光风霁月,可在沈箬眼中却仿佛避之不及的猛兽。

    来不及细想,棠梨只得压下心绪。

    一切准备得当,暮色已沉沉压了下来,华贵的马车也已早早等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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