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

    姜白趁着天还未亮回了温家,刚进门就看见一个人抱臂坐在榻上。

    “你去哪了?”林淙道。

    明明他的语气平静,姜白却感到了异乎寻常的压力,这种感觉不亚于在易连山面前说谎。

    姜白僵在门口,听他开口才想起将门关上。

    “我去见了我师父”

    “哦”

    林淙点点头,又道:“他没为难你吧!”

    姜白呆了呆,随后轻轻摇头:“没有,只问了我去了哪!”

    林淙再没开口。

    姜白慢慢走到他身前:“你,你不睡觉来我屋干嘛?”

    林淙静静看着她:“晚上睡不着,想你了,却看你从院子里出去……”

    姜白高悬的心渐渐放下一点,她默默把油灯点上,走到他身边坐下。

    “所以你就等到现在?”

    “……嗯”

    林淙又沉默一会儿,终于讲话带入正题:

    “百里今天来找我了。”

    姜白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来到林淙身边虽然另有目的,但凭借林淙对她的感情,自己也几次相救于林淙,他当局者迷可能察觉不出什么了。

    但封百里不一样。

    之前在中都,自己身份泄露时还和他们打了一架,封百里对自己心有芥蒂也是理所当然。

    她甚至还打了林淙两个耳光。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林淙肩背挺拔,眉目俊朗,轮廓分明,有一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神采英气。平日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像是春日最明媚的阳光。只是此刻他微垂的目光,将心绪都掩盖了起来。

    姜白忽然想,假如他们不是另有目的,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喜欢上他,喜欢这个明朗挚诚的年轻人。

    她收回了目光,过了好久才平复心绪道:“他若说我别有用心……”

    那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确实别有用心。

    她在别人面前她也可以装,装柔弱,装可怜,她可以说很多谎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可是面对林淙,她不知道该怎么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可以让自己放下戒心,用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来面对他。

    林淙将目光放在姜白身上:“我知道他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但是……我喜欢你……”

    喜欢到听不得一点质疑她的声音。

    “……我知道”

    林淙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姜白蓦然抬起头,他黝黑双眸直视着她,带着能将她吞没的热情和期待。她只觉心像失重一般,深深的坠落下去。

    姜白别开目光,轻轻说道:“林淙……”

    许久之后,姜白才开口:“……我师父是七杀阁主易连山,七杀阁早年曾为周鼎忠扶持,所以……”

    林淙听后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是早就有了猜测:“所以之前在中都你真的是在为周鼎忠做事?”

    姜白轻叹了一声:“七杀阁设有四个堂分别主情报,刑讯,暗杀,还有选拔。”

    林淙笑了:“那你是那个堂的?”

    “我哪个堂都不是,”

    她淡淡道:“破山青,白练飞,和断江流我们一共三个被我师父收为入室弟子,与其余四个堂并称七杀。”

    “我师父将明藏传授给我们,有什么棘手的事都会让我们去做,他觉得无论是江湖上的还是朝廷的单子,只要处理的干净就不会有后患……”

    她的语气再平常不过,这些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时林淙还是不免心头震荡。

    平日的猜测归猜测,但听见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林淙没有将这些心思表现在脸上,姜白还是第一次说出这些,他不想流露出任何不好的情绪。

    林淙道:“所以这和你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姜白一时呆住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淙轻轻揽住她的肩,柔顺的发被他握在手里,她的体温也透过衣物传到他的手中。

    没想到看似冷若冰霜的她,身上也是热的。

    她娇美的容颜近在咫尺,林淙只觉心跳的厉害,手从她的肩膀缓缓抚上她细腻的脸颊,再到她的唇边。

    他情不自禁的靠了过去。

    姜白是从未有过的迷惘。她从没和别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陌生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直到林淙温热的唇接触到她的一瞬,她才猛然清醒。

    她忽然推开了他:

    “你滚……”

    寂静的深夜,房门打开的声音格外清晰,被推到外面的林淙看着合上的房门,一脸的茫然。

    他站在外面被微凉的夜风吹了片刻,才慢慢回过神来。

    “抱歉,刚刚是我轻浮了,你别放在心上,早点睡吧!”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姜白刚好能听见,但是她没有回答他。

    林淙当然也没期待她会说什么,在她门外站了片刻就走了。

    从姜白那出来,林淙预感今晚又睡不着了,索性取了剑打算去后院练套剑法再睡。

    就他在去后院的路上,忽听不远处传来争吵声。他本是在温家做客,无意听墙角,正打算路过却听武仁显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就问一句,当年衡山脚下村民,你是亲眼看到是裴远杀的?”

    “这……”

    此时屋内的温茂声头上渗出冷汗,片刻后才道:“我……我没看清,我只看到那人和裴远身形很相似。”

    “和裴远身形相似的人多了。”

    武仁显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温茂声,你知道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多少年吗?”

    他缓了口气,才压着声音道:“直到这次我才确定,薛逢的死因和那些村民的尸体表面相同,死因却完全不同,那些村民是死于烈阳掌,根本就不是明藏。虽然都是一击毙命,明藏造成的伤害却比烈阳掌高得多,所以……”

    武仁显沉声道:“所以裴远是冤枉的对不对?”

    见他不语,武仁显怒气更甚:“温茂声你说话啊,你明明知道是不是,知道真相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要看着裴远冤死?”

    温茂声本是皇帝亲派的蜀郡防御使,却在一个江湖人的逼问下,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不知过了多久温茂声才开口,声音也变了调:“薛师弟究竟为什么人所杀?”

    一口气说出多年心结,武仁显好似被抽空了力气,他喘着粗气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确定是凶手用的肯定是明藏。”

    “好,给我一段时间,明藏我会继续追查,裴远的死因我也会查清……”

    温茂声声音有些发抖:“他,他若是冤枉的,我定然会还他清白。”

    见温茂声亲口承诺,武仁显也不好再继续逼问,只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院外的林淙震惊之余心中又升起巨大的谜团,印象中裴远不是因为练明藏走火入魔的吗?听武仁显的语气他还是被冤枉的,这又和温茂声有什么关系?

    他对往事知之甚少,他爹也极少提起,看来还是要等封驰回来问问他了。

    林淙也没心思练剑了,武仁显出来后,他提着剑返回了温府客房。

    武仁显走后,温茂声呆呆的坐在房内。就在刚刚,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折磨他几十年的真相说出来。但他终究没有那个勇气,哪怕心里就像压一座山一样,他透不过气,也不敢对外人言说……

    他在前厅坐了一会儿,也只身返回了卧房,没想到他刚回去房门就被敲响了。

    温茂声不耐道:“是谁?”

    “温大人是我。”

    是他师兄梁先义的心腹祝雷。

    温茂声披上外衣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施礼道:“祝雷拜见温大人。”

    “快起来”温茂声收敛起心绪,道:“祝雷你怎么来了?李大人呢?”

    先前梁先义来信已经告知了中都发生的一切,以及祝雷随新任钦差李攸来蜀的消息。

    “李大人明日就可到蜀郡,他派我先行一步将进城查探情况,正好借此行让大人有所准备……”

    “准备”这二字咬的颇重,温茂声不禁一愣。

    紧接着祝雷上前在他耳边低声将中都的事情,还有梁先义的吩咐说了一遍。

    温茂声听后大为震惊:“师兄怀疑是铁煞门在背后捣鬼害死了薛师弟?”

    “不错,二十多年前夏侯关争夺明藏最为猖狂时,是梁大人发江湖令征剿,冷归寒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明藏又一直有觊觎之心,前些日子派去的杀手甚至追到了中都……”

    “不见得一定是铁煞门,”

    温茂声一向冷静,祝雷说这些看似与铁煞门相关却没有实际证据。铁煞门纵横西南,冷归寒又是剑南节度使杨宪的心腹走狗,想剿灭谈何容易!

    “大人可是忌惮铁煞门的势力?”

    祝雷看他面有疑色,解释道:“大人放心,李攸大人此次带了两千精兵,大人贵为剑南防御使,只要略施手段,剿灭一个江湖门派还不是轻而易举……”

    “我不是指这个……”

    温茂声低声道:“你们怕不是忘了七杀阁的易连山……”

    他身上可有真正的明藏。

    “那温大人可猜错了!”

    一个人影从房梁跳下,打断了的二人的谈话。

    祝雷立刻拔刀出鞘,指着面前人道:“你是什么人?”

    曲自横轻轻一笑,揖手道:“在下曲自横。”

    “曲自横?”

    祝雷思索片刻,随即大惊失色:“你是七杀阁的断江流!”

    “嘿,”

    曲自横眉开眼笑:“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

    温茂声没心思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开门见山道:“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曲自横一挑眉,从怀中取了一块腰牌递了过去:

    “我师父也是刚刚得知薛掌门的死讯,他怕几位大人多想,特意派我过来给你们提个醒。”

    祝雷警惕的接过那块腰牌递给温茂声。

    温茂声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那是梁先义在骁骑军做承局时的腰牌,也是在这时候易连山开始找上他们。

    他当时和梁先义俱在禁军任职,温茂声依稀记得在见到易连山那一刻,那种灭顶的惧怕。

    在此之前他和梁先义都相信易连山已经死去多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梦中高举屠刀的少年有朝一日会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了。

    不过易连山却没拿往事要挟,反而许以高官厚禄,承诺他们以后的在官场的平步青云。

    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他们投靠周鼎忠。

    或出于对身败名裂的恐惧,或出于对高官厚禄的向往,或者他们根本不敢拒绝羽翼丰满的易连山的任何要求。

    他们两个屈服了,也是从那时他们才开始知道,整个朝廷在周鼎忠腐蚀下已经千疮百孔……

    不知过了多久,温茂声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了,告诉你师父,希望他记住当时说的话,不会再让明藏重出江湖……”

    他将腰牌放到桌子上,曲自横拿起腰牌放入怀中。

    “这个请温大人放心,薛掌门的死七杀阁定会一查到底。”

    从温茂声出来后,天已经亮了,城中已有小贩开始卖早点。曲自横买了些回去准备和施晚一起吃。

    彼时的施晚正在离客栈不远的一个巷子里,她打开手上的信看了片刻,冷笑道:“冷归寒动手了。”

    一个身着男装的少女在一旁问道:“楼主,接下来怎么办?”

    “把这封信烧了,另写一封书信送到杨宪府上。”

    “写什么?”

    施晚挥了挥手,少女附耳过去,她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记住,信要等太阳落山后再送去杨府,今晚让城里城外的暗桩都打起精神,要是有人深夜回城务必让他活着,还有盯着点温家,若是发生什么变故立刻告诉我。”

    “是,属下遵命。”

    少女答应一声走出小巷。

    少女走后,施晚也打算回客栈了,不成想,她刚转过身就见到了曲自横。

    他静静的站在巷口,不知站了多久。

    施晚感觉心上一紧,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装作无事上前道:“七郎你去哪里了,我还找你呢!”

    “我去办了点事,对了,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施晚低垂下眸,一副悲伤的样子:“是我的家人来找我了”

    她在铁煞门被曲自横救起时,说她是从中都来蜀地探亲,无意中被抓入铁煞门的。

    “所以你要走了吗?”曲自横的声音有些失落。

    施晚抿抿唇:“嗯,可能就在这三几天。”

    “那有时间我能去中都找你吗?”

    施晚点点头:“可以,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曲自横忽然笑了起来,露出几分天真的少年气:“能找到你就好。”

    说罢他晃了晃手上的包子:“走,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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