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休整一天后，第二日上午，桑渺去学校上岗监考。
盛夏降临，暑气如热浪前仆后继直逼向人，环形教室前后角落的冷空调灌出呼呼冷风，仍是止不住台下一大片学生焦躁不安的心。
桑渺抱臂站在讲台左边，一双眼睛犀利如探照灯，扫到哪里，关注的光线落到哪里，她叩叩手指，台下一小撮交头接耳声音顿时消散。
今天这门是校选修课的期末考，教室坐满了七八十号人，连平常不来听课的学生，此时也安分地坐在里面考试。
因为是开卷考，没圈重点，底下接连不断唰唰唰的翻书声，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桑渺对于校选修课，不如小班制的专业课管得严，只要做得不是特过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看了眼时间，轻声提醒道：“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下四十分钟，大家抓紧时间。”
底下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只不过没等动静消散下去，整个教室顿时像一锅煮沸了的热水，窸窸窣窣的声音如蒸腾的热气般环绕四周。
桑渺扣了扣讲台，有些不耐地抬起头，底下有不少学生抬起头在看教室门外的方向。
“都想提前交卷了？”她说完，下面一群学生纷纷低下头，继续赶着写考卷。
桑渺走向门口正想关上教室门，恍惚间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探出头，付念寒正好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向她笑着挥挥手，仿佛只是碰巧经过。
一个多小时前她才从他的车里下来，桑渺紧紧地皱起眉，不待他开口，不容分说地直接关上门。
她回头，一群学生又立刻低下头，装作认真的样子答题。
“答完的同学多检查几遍，提前十五分钟可以交卷。”
桑渺抱着臂慢吞吞地开始巡视整个教室，口袋里的手机三番两次震动，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来回走完两条阶梯。
选修课的题不难，大部分的答案都在教材里，只有最后三道主观题考的是对作品的理解和赏析，没有标准答案，却是最难的。
二十几分钟过去，教室里有一大半的学生提前交了卷，剩下一小半也陆陆续续赶在下课前全部写完上交。
桑渺忙碌地整理试卷，不停地有学生交卷向她道别，这里面大多数学生，与她都将是最后一次接触。
下学期的这门课，过来上课的又会是全新的陌生面孔。
“桑老师。”几个女学生站在教室门口，指了指门外，说，“有人在等你。”
桑渺点点头，转眼间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先是环顾教室，见没有其他学生，他大步踏了进来。
“结束了吗？”付念寒停在讲台前，神色自然地取过她放在讲台上的包，“下午还有课吗？没课，我带你出去吃饭。”
“有事呢。”桑渺扫一眼门口，刚下课不久，门外的学生如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涌去，有几个路过时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桑渺抱起试卷往外走，付念寒拿着她的包和她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室。
教室外人来人往，挤满了不宽不窄的走廊，正是吃饭的点儿，下课的学生行色匆忙地去食堂吃饭。
付念寒一步一趋地跟在后面，不停地有学生经过同桑渺打招呼“桑老师”、“桑老师好啊”。
他的心里真切地感受到，有一种她确确实实在身边的真实感。
十几步路，桑渺和付念寒走到教学楼外，才并肩一起走在一起。
绕过一片木绣球，周围的学生渐渐少了下来，桑渺有些歉意地说：“我下午得改卷子，晚上还有一场毕业生的散伙饭。”
“你可真是忙啊。”付念寒酸溜溜地说。
桑渺没理会他做作的语气，趁着这一处鲜少有人经过，她挽上他的胳膊，晃了晃：“暑假我有时间，到时候好好陪你。”
付念寒淡定地问：“你要怎么陪我？”
桑渺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陪你上班。”
付念寒：我真是谢谢你。
两人拐出一条小径，走入校园主路，人也渐渐多起来，不远处的亭台上有几道人影晃过，桑渺立刻抽出了手。
怕他误会，她半开玩笑似的结实道：“我们在学校还是要顾忌些，毕竟我还是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
“知道了，我的小桑老师。”说着，付念寒特意退开一步，假模假样地与她拉开距离。
桑渺看出来他没生气，继续得寸进尺：“我觉得吧，以后你还是不要来学校等我。”
他冷不丁地转过视线，盯着她，桑渺停顿两秒，“咱们俩现在还荣登咱们八卦贴榜首，你要是经常出现，绝对消停不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安静地恋爱。”
这要是放在当年，付念寒铁定接受不了，这和谈地下恋有什么区别？
然而此时，他沉默下来。
他不在A大，别人怎么说，是好是坏都影响不到他。但桑渺不同，她是A大老师，她的工作她的同事她的老师都在这里，他怕流言蜚语让她受到影响。
付念寒说：“那以后我在家等你。”
桑渺不太相信，特意停下脚步认真地观察他的脸色：“你没生气吧？”
“生气了。”付念寒看她一眼，走出校园大门。
车子停在路边，他径自坐上车，系上安全带，不一会儿，副驾驶座也坐上了人，他靠在椅背上，并不急着开车。
付念寒扭头，好整以暇地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哄我？”
桑渺一颗悬着的心瞬间松了下来。
方才那短短几步路，她真的有在思考要怎么哄他，才能让他不生气。
以前的那些恋爱经验，几乎约等于零，因为对象还是他。
付念寒载她去附近一家餐馆简单地吃一顿午饭，吃完又送她回A大，这回他没下车，静静地目送她进去。
桑渺回到办公室后，才看到上午他在她监考时发的两条消息。
一条是问她午饭想吃什么，另一条隔了大半小时，问她能不能进来。
她想起来，当时口袋里的手机确实振动了两回。
晚上是这一届中文系毕业生的饭局，除了她，两个班还请了其他任课教师。
几个老师分开坐在不同的桌上，她被安排在靠近门的一桌，桌上黄的白的红的都有，几乎每个人面前的高脚杯上倒了酒，她自然也不例外。
学生跨过学校的门槛，胆子都变大了，知道会劝老师的酒。
桑渺给足面子，满满当当喝完第一杯酒。
隔壁桌教现当代文学的男老师已被灌得脸色通红，但人没有结束喝酒的意思，相比他们这一桌，他们就比较斯文了。
桑渺说：“我的极限是一杯，接下来我都以清茶代酒，你们不能喝的也少喝点。”
她往自己杯子里倒热水，浅绿色的茶叶漂浮在水里，染得水面似乎也带上了些绿。
“桑老师，我们宿舍敬你一杯。”身侧突然蹦出个大嗓门声音，把她惊了一跳。
桑渺看见四五个男生端着酒杯过来，这几个男生似乎都喝了不少，脸上露出微醺的神色。
为首的男生是他们宿舍的寝室长，一口干掉了一杯红酒。
桑渺浅抿一口茶水，茶叶的清香在口中蕴开，仿佛把先前的那杯酒残留的味道驱散开去。
几个男生单纯是过来敬酒，他们干了，她随意，他们对待女老师还是比较尊敬。
有个男生突然转头嚷道：“方骏你不过来吗？你害羞啥？”
那被叫作方骏的男生端着酒杯过来，是之前大晚上过来送水果的小男生。
他还没开口，旁边的男生开始瞎起哄：“桑老师，我们骏哥可喜欢你了。”
男生瞪了他们一眼，“桑老师，我敬您。”
桑渺回敬过去，喝完那小半杯清茶，半真半假地问：“啊，你们几个难道不喜欢我？那我可真的有点伤心了呀？”
同桌的人立刻接过话：“桑老师是我们的女神老师，咱们班上谁不喜欢桑老师啊？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几个女生赞同：“就是就是，我们也可喜欢桑老师了。”
桑渺笑着举起茶杯，目光从每一位学生脸上扫过，曾几何时，她也是如他们一般，对未来充满憧憬，对未知充满忐忑。
她认真道：“以后若是遇到问题，可以回A大找老师们，这里是你们的母校，也是你们的家。”
散伙饭已过半程，桑渺给付念寒发了个定位，让他过来接她。
不到十分钟，人到了门口，来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桑渺借机提前离场。
离场前，总算能让付念寒过了明路。
两人没坐车，左手牵着右手，慢悠悠地往A大走。
“白天不是说不让我出现在学校吗？”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酸溜溜的腔调。
桑渺笑了：“现在是在外面，也不是在学校。”
“况且我乐意带你出来见我的学生们，怎么你不乐意？”她话音忽转，尾音微微上扬，带出些许玩笑俏皮。
付念寒终于笑得洋洋得意：“哪敢？我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