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夜色深重,倦鸟扑簌着翅膀归林,三三两两地窝在用树枝和稻草堆砌的巢穴里,依偎在彼此怀中。

    蓝紫色碎花包袱还放在桌上,褚云姝淡淡地凝视片刻,随即解开布结。

    映入眼帘的是一套粉色毛绒斗篷,边缘用金色丝线绣出云纹,又别处心裁地滚了一道兔绒,用丝线加固两次,针脚密密麻麻,不近看根本看不清。

    褚云姝有些讶异,她提起斗篷,看着边缘那圈蓬松的柔软绒毛,忆及昨晚之事,立刻就明白了江篱的意图,不由失笑。

    可笑归笑,无功不受禄的规矩她心里还是有分寸的。她将斗篷折好,按照原先的位置放回去,准备还给江篱。

    将将要踏出房门,隔壁就传来惊呼,她辨认出那是李泽远的声音,以为今日诊治失误,忙改变方向去看,却听见一阵大笑。

    褚云姝便也笑,携着包袱在夜色中离开。

    她先是去了东南方那个院子,敲门无人应后,经路过的下人提醒,说是江篱如今是城主的贴身婢女,不可住的如此偏僻,声称她现在与城主同住。

    于是,她折转步子去沈妙姿那处。

    沈妙姿还没正式当上城主,因此还没搬去主院,依旧住在棠梨院。

    见是褚云姝来,沈妙姿一脸笑意迎接,好似昨日的冲突未曾发生,她粲然一笑,“褚姑娘怎么来了,照理说,应该是我去寻褚姑娘给几位道歉才是!”

    “前尘种种都是妙姿的错,还望几位不要在意,妙姿自当奉上厚礼以期求得几位谅解。”

    褚云姝任凭她亲切地握着自己的手,应声道:“我是来归还这位姑娘的东西。”

    她将视线落在江篱身上,一双明亮凤眼盛满笑意。

    沈妙姿冷淡地撇了江篱一眼,见她不住地闪躲,重新拾起笑容,

    “那是江篱的一片心意,褚姑娘不必推辞。”

    褚云姝笑着摇头,执意要将包袱递给江篱。

    谁料江篱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逼人,“姑娘要是不收,那我日后必定寝食难安,夜夜受尽良心折磨。”

    这下,褚云姝的笑淡了,她托着江篱的胳膊让她站起身,将那包袱收回来,接着就转身不再理会江篱。

    沈妙姿玩味地看着这一幕,刚好被褚云姝发现,她正色,神情庄重地躬身,同时手里捧着四个储物袋,其意不言自明。

    “城主大人,云姝觉得您如果是想要道歉,理应亲自向几位道友表达,我无权替她们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她的声音极冷,像是亘古不化的冰川上呼啸不绝的寒风,带着决绝的凉意闯入心间,述说着不容忽视的话语。

    沈妙姿将手里的储物袋抛下,挺直脊背,“是妙姿考虑不周,近些日子事忙,恐怕等到我继位后才有时间亲自致歉。”

    “既然城主事务繁多,我们也不好多做叨扰,今晚我们自会离去。”

    “这可不行,褚姑娘方才说自己无权替她们接受道歉,那我想你也不能替她们拒绝。几位就留在这里吧,城主府又不是什么虎窟狼窝,何必急着走。”

    不待褚云姝出声,沈妙姿挥手示意江篱送客,接着低头继续看卷宗,研究继任仪式。

    主人既已送客,那客又岂有多留的道理。

    褚云姝淡定转身离去,江篱迈着碎步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后面。

    地上堆积了不少落叶,受黑烟的影响,边缘发黑,即使沈妙姿在计划败露的那一刻就收回了所有深藏在地下的蛊虫,这片土地依旧需要很长时间恢复。

    干枯的落叶被踩踏发出沙沙的响声,两种截然不同的步调交替发出嘎吱声音,褚云姝顿住,

    “不必再送,我知道回去的路。”

    江篱看着褚云姝的背影,福了个身,“还请姑娘不要怪罪城主,她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

    “城主大人未曾入道修行,难以被城内修士接受,虽说有前城主和客卿们镇场,可还是无法服众。城主之所以执意让几位留下,只是想请几位能在继任大典上出场,明面上为城主大人增添几分筹码。”

    她的声音诚挚,句句条理清晰,让人挑不出差错。

    褚云姝回头瞧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问道:“沈城主从前也是这样待人?”

    固然,她合该换一种语气来对待沈妙姿的道歉,可她不愿也不肯。

    她咽不下那口恶气。

    假使沈妙姿的计划成功实施,那她们一行人很有可能尽数折在此处。

    况且就算她的计划没有成功,可孟寒雁被幼虫折磨得茶饭不思,元气大伤难道是假的?

    故而她坚决不会轻易代替她们接受这轻飘飘的歉意,要道歉好歹要拿出些诚意才像个样子。

    江篱被问个措手不及,满眼都写着意外。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那样简单的一句话散的支离破碎,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开口。

    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收紧,江篱支支吾吾道:“城主之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只是公务繁重,失了分寸……”

    江篱再说不出什么来粉饰沈妙姿的行为,只好缄口不言,抬头看着一脸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褚云姝。

    她太安静,太耐心,一言不发地看着江篱挤出那些字,像是一池死水,任何风吹雨打也无法让她动容。

    黄衣的少女忽然泄了气,继续低着头,看着青石砖路斑驳的痕迹,看着边缘发黑的泥土,她紧紧地握住衣袖,死咬着牙。

    她轻声问:“您是在生气,对吗?”

    江篱说这话时,声音是颤抖的,她忍不住去想,这样温柔沉稳的人原来也会有使小性子的时候,。

    浅淡温柔的笑意迅速舒展开,褚云姝唇角上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她说:“我不该生气?”

    少了那颗高大的百年灵树的院子格外空旷寂静,她的声音传得极远,直直穿透纸糊的窗棂,传到沈妙姿的耳中。

    她执笔的手一顿,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拉出刺眼的墨痕,将那篇精心抄写的文章变作一团废纸。

    沈妙姿知道,褚云姝是故意让她听见的,她于是一笑,将白纸揉成球状,心想,要是有人这样算计她的朋友,她也会生气,可惜,她没有朋友。

    江篱听到这个近似确切的答案,微带些错愕地抬眸,又在褚云姝眼中冬日的冷意里消散无踪。

    “您应该生气”,她的声音放轻,低声继续道:“您怎么生气都不为过,就算现在将城主府闹个天翻地覆,我们也要受着。”

    “可我想用个人的名义请求您留下来,既是为了几位大人能有更好的疗伤环境,也为了您自己。”

    “我这一辈子都在这座城里生活,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外的梧桐山,我不知道您去往何处,将会有怎样波澜壮阔的人生。”

    “可我知道,宁与千人好,莫与一人敌。我们城主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倘若您愿意给予她小小的帮助,日后,城主大人一定会报答您。”

    十几岁的姑娘,绞尽脑汁地想出些动听的说辞,想要打动人心,她认真地说着,认真地看着褚云姝,那双剔透的眼睛,一眼就能望见底。

    褚云姝的笑越发淡了,她沉默着,盯着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想着维护自己城主的侍女,不知想到了谁,竟是莫名叹息一声。

    “我会尽量考虑留在这里,不过,最多等沈姑娘继任典礼结束后我们便会立刻离开,剩下的事合该由城主自己兜底。”

    江篱感激一笑,又送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向她行礼,愉悦地回房伺候笔墨。

    *

    “哈哈哈,你说你忘了刚刚发生什么?”

    李泽远仰头笑得难以自拔,全然没有看见徐逸之黑得能滴墨的脸色。

    “你确定你不是开玩笑?”

    又问了一次后,李泽远总算不那么猖狂大笑,而是扶额思考。

    就在一刻钟前,他恢复了些气力,又突然想起一些关于《九州纪事》的情节,考虑到徐逸之的在意程度,他马不停蹄就来告知他。

    方推开门,就见徐逸之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嘴唇苍白无血色,活脱脱比他还像个病人。

    好不容易把徐逸之弄醒,李泽远苦笑着准备问他发生了什么,就见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李泽远脑子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跳动。

    如他所料,徐逸之自称失忆,完全不记得一个时辰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他的记忆停留在协助褚云姝医治李泽远那处。

    一听到这话,李泽远就笑得不可开交,连眼泪都挤了出来。

    徐逸之左手按在剑柄上,眼神在李泽远身上逡巡,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划上一剑。

    “不是开玩笑!我确定忘了”,徐逸之收回视线看向自己遍布掐痕的手,百思不得其解,“刚刚一定发生了很重要的事,否则我不会用这种办法提醒自己。”

    红的,紫的月牙状掐痕遍布那双握剑的手,严重的地方甚至在出血,可徐逸之却毫不在意,他皱眉,努力回想到底发生何事,让他如此仓皇狼狈。

    那边,李泽远好像有了些眉目,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觉得……”

    徐逸之立马抬头看他,目光灼灼,死死抿住唇。

    “我觉得你可能是太累了……啊!”

    话还没说完,徐逸之立马一脚踹了过去,虽没踹到他身上,可李泽远还是配合地惨叫出声。

    徐逸之反而被气笑了,一连说了几声“好”,接着就直接把他拎出去,当着他的面冷冷摔门,差点就砸到李泽远的鼻子。

    “我就开个玩笑,不至于如此!逸之,开门啊,我真的有正经事要说!”

    徐逸之默默抵住门,“呵呵”笑了两声,“你当我还会相信你口中的正经事?”

    话虽如此,可徐逸之最终还是开门迎他进来,只不过进来后他坐着,李泽远站着。

    “说吧,到底是什么要紧事需要你亲自来说?”

    李泽远环视一圈,发现只有一个凳子后,带着些怨念看向徐逸之,“好歹给我个坐的位置啊!”

    徐逸之幽幽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门外,言外之意是你再不说就滚出去。

    李泽远妥协了,于是他说:“先前我说我忘记书中的内容,可今日一遭,我却突然想起一些,是关于云姝的。”

    本就皱眉的徐逸之这下眉皱得更深,追问道:“是什么?”

    “只有一句”,李泽远收起嬉笑的态度,表情正经甚至带些肃穆的意味,“上面写着,他方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问:‘你也是来参加褚少主丧事?’,李泽远不解,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后,转身离开。”

    徐逸之像是被吓住,一句话也不说,只沉默地盯着石桌,好半晌,又突然问,“你确定是云姝?他只说是褚少主并未道清名姓。”

    “我不清楚,可按照时间点推,十有八九就是云姝。”

    徐逸之再次沉默,纯黑的眼珠仿佛没有一丝光明,他又开口,声音低哑,“是什么时候?”

    “我不清楚,只知不足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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