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雪鬼衣(八)

    洛晏醒来时总有一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她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身上盖着一张单薄的毯子,浑身凉飕飕的。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另一边同样躺在椅子上的祝先生,他双手交叠在腹部,安安静静,眼神却很愤怒,脸色沉沉像锅底一般。

    而一旁姚镜双和贺长翊蹲在椅子旁,一人端着热茶,一人给他捏肩,态度讨好又体贴。

    “……祝先生。”洛晏惊讶开口。

    祝先生一看就知道是被定住了不能开口,赵子衿一看她醒了坐到她身边解释道:“实属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祝先生脾气有多硬,洛晏是知道的,而且王溪和祝先生关系匪浅,这样做虽然不太礼貌,但至少安全些。

    “有个坏消息,密室早几年塌了。”她平静道。

    洛晏一脸茫然,什么密室?

    她只记得说了文墨阁。

    赵子衿继续道:“但有个好消息,不用进密室也安全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到这里,确实不再有蛊虫跟来了。”赵子衿看她道,“你是怎么知道来这里的?”

    洛晏微微一顿,胸腔里的心脏狂跳,方才梦里的冲击她还没缓过来。

    “……我其实也不知道,当时做了一个梦,可能是说梦话恰巧对上你们的问题吧。”

    她马马虎虎回答,好在赵子衿没再多问。

    洛晏捏着手起身走到石桌前,挪了挪灯拉出中午藏在桌下的竹箱,在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一本破旧不堪的书。

    她垂着眉目光落在翻开的书页上,扫过几行字,想验证刚刚听到的话。忽然,她看见上面的标题写着三个字:寻物烟。

    目光随着指尖下滑,

    寻正生之物

    寻旧物

    寻未见之物

    寻思念之物

    寻心爱之物

    ……

    最后她目光停在一行字前,其实每个寻物烟的配方都差不多,只有一个或者两个的差别,她仔细看着:寻非生之物,鼠尾,蛙手……骨、骨灰?!

    能召游魂……

    她还记得方才那道声音道:“他将我的骨灰错认成了白矾,所以你就把我召出来了。”

    是真的……洛晏目光几乎在一瞬间凝滞。

    她要原地裂开了。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打击,像一道惊雷劈向她!

    原来她不是没找到东西,而是找到了一只鬼魂!她说怎么莫名其妙停下了呢!

    她苦着脸,要是这样,还不如没找到呢!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接受事实,额头上已经溢满了汗珠。

    她安慰自己道,那不就说明这书没问题,可行……洛晏捂着心口快要窒息了!

    这件事只能让祝先生知道。

    洛晏深呼吸一口气,走到祝先生旁边,对贺长翊和姚镜双道:“……你们两个累了吧,不如去休息一会儿。解开祝先生身上咒吧,让我和祝先生说会儿话?”

    她坚持,贺长翊还是解开了咒,走远了些。

    洛晏压住祝先生要发作的手:“祝先生!辣椒树!”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祝先生动作猛地顿住,神色震惊地看着她,洛晏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认真道:“我……听到她的声音了。”

    “真的,就在刚刚,她来我梦里了。”

    *

    半夜三更,文墨阁大门紧闭,院子里饭菜热腾腾,祝先生下厨,贺长翊打下手做了几个菜。

    他做完却没有吃,扔下几套旧衣服和几把房间的钥匙,就去睡了,什么话叶没留下。

    过来一会儿,他又从屋里端出一个竹筛,里面是晒干的辣椒个,红彤彤,干瘪,细长带着辣椒独有的呛人味道。

    克制纽扣蛊的东西是辣椒,越辣效力越强,以在太阳下风干的最佳。

    洛晏起身给他们一人拿了一根辣椒,几人将辣椒揣好。

    “多谢先生。”

    祝先生却一言不发,进屋关门一气呵成,连个眼神都没留给他们。

    “……”

    贺长翊凑到洛晏身边,好奇地问:“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就让我们留下还答应帮我们?”

    那自然是不能说的,洛晏和姚镜双对视一眼,她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让你们干活,不能白吃白住,干活也没有工钱……还有……”

    “得少问问题,否则先生一个不高兴,会让你们滚蛋的。”

    洛晏没想到另外一件事,她转头看向赵子衿,“子衿姐姐,你看见姜少侠了吗?”

    赵子衿还没开口,陆十六指着房顶,“姜少侠,望风。”

    赵子衿道:“方才我们在文墨阁四周布了阵法,以防万一。姜寂洲少侠去检查了。”

    洛晏抬头果然看到一道朦胧的影子,影子旁边有一盏白色焰火的灯,光时亮时弱。

    那是赵子衿手里的一件宝物,测灵灯。里头点了一只蛊虫,蛊虫是姜寂洲抓的,火是赵子衿用灵力维持的,灯芯的亮度就是钮婆灵力的强度。他们在找钮婆的弱点。

    月有阴晴圆缺,天地灵气也有潮汐变化,万物生灵的磁场自然不同。天地讲究阴阳调和,生灵也一样,如山在太阳下有阳面,就有阴面。阳面代表强时,阴面代表弱时。面对太阳的方位不同,阴阳两面的变换时间就不同。

    若是两者争斗,阳面宜进攻,阴面则宜防守,顺势而行更有利。

    这钮婆是不容易对付的,她就是这个副本里的大妖,要贺长翊画召仙阵才能收服的大妖。

    洛晏抿唇,今晚发生的剧情提前了,因为她给贺长翊送了信,保住了刘侍诏的命,引发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钮婆提前出场了。

    陆十六手里抱着毯子,洛晏接过,“我去吧。”

    说完不待陆十六回答,她抱着毯子转身跑了上去。

    赵子衿看着洛晏的背影,若有所思。

    *

    今夜月色很好。

    少年仰面躺在瓦片上,月色披满身。他双手交在脑后,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模样很惬意,完全想不到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狼狈逃命。

    姜寂洲好像睡着了,一动也不动。看到人的那一刻,洛晏才觉得心猛地落地。

    变故太多,现在她身边还跟着一只游魂,随时都能来找她,更令她产生了不可抗拒的不安感。

    可能靠着姜寂洲血条的原因,洛晏觉得见到他就像见到了生命保安,打一针强心剂,分外踏实。

    洛晏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将毯子盖在他身上,本来是想盖到脖子,谁知一阵风来毯子被掀起直接盖住了他的半张脸。

    洛晏:“……”

    这毯子放到他身上,似乎短了些,只能盖住他的上半身。

    她微微倾身手捏住毛毯一角,想将毯子拉下来,可他醒了,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睁开眼。

    她就这么撞入他眸光里。

    浓密的眼睫下,少年一双眸子像两块墨玉,就这么盯着她,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

    四目相对,洛晏微微抿唇:“夜里很冷,我来给你送毯子……”

    卷长的眼睫颤了颤,他不疾不徐地坐起身,语气平波无澜,“谢谢。”

    洛晏摇摇头坐到他身边,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这要求有些奇怪,少年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却没问什么,直接将手伸到她面前,“请便。”

    一双温热纤细的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指,触感柔软,姜寂洲微微一顿,不解。

    这是做什么?

    他微垂着眼帘,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果然,我没记错。”她眼睛睁大了些,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点小得意:“你的手很凉。”

    他没说话。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鱼际和掌心有几道粉色的疤痕,这样漂亮的手,留疤就可惜了。

    她默默的想,但又忍不住庆幸他是只妖,愈合能力似乎比人强一些。

    寺中神的牙印已经慢慢淡化,而掌心是……洛晏忍不住低头凑近,那是清晰月牙状的伤口,很小还是鲜红的,但有好几道,很新鲜。几乎能看到淡淡的血迹。

    洛晏的食指指尖就在旁边,一颗月牙的形状几乎重合!这是……她掐的啊!

    洛晏莫名有些心虚,将指头蜷了起来,藏住指甲,还默默往他眼前挪了一些,企图遮住他的目光,她声音干巴巴:“寺中神可真厉害……”

    歪歪扭扭的马尾凑过来,毛茸茸的,散着一阵淡淡的香。

    姜寂洲垂下眼帘,看见少女白皙明净的脸,她龇牙咧嘴的模样,还有些生动新鲜。墨眸渐渐漫上一抹笑意。

    糯米圆子,有时狡猾,却又笨拙的欲盖弥彰。

    他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啊。”

    “真厉害。”

    洛晏打开小瓷瓶,曲起食指挖起一小块药膏,轻轻涂了上去,心道:她得戒掉一紧张就掐手掌的习惯了,看样子她一掐就很深。

    洛晏动作认真细致,擦完时盖好药瓶,她如释重负,“好了,大夫说一日一次,擦两个月应该就能好。”

    她将瓶子塞进他手里,姜寂洲神情淡淡,“只擦手就可以?”

    “啊……”洛晏哑然仔细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战术性抿唇,片刻她语气有些认真地问:“……其他地方,我能看?”

    她确实很想看看姜寂洲胸前的伤怎么样,听说贺长翊给刘侍诏请大夫时想顺便给他看看,他拒绝了。

    洛晏估摸着他肯定是怕自己妖的身份败露,大概妖和人的脉搏是不一样的。

    这才掏出血本自己买药,如果知道详情,她可以再再去咨询一下药铺买些药给他。

    圆润的杏眸里居然真切的含着一丝期待,“嗯……男女受受不清,我不能对你无礼,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的……”

    “我尽量专业……”她补充道。

    其他地方……

    姜寂洲微微一怔,指节抵着鼻尖清咳两声,目光不自然瞟向远处。

    “也不用。”

    洛晏“哦”了一声,听不出好坏,不咸不淡的。

    片刻她坐正身体,在腰侧摸了摸,解下腰上挂的布袋,将里面的小纸包拿出来递给姜寂洲,

    “呐,姜少侠。”

    “给我?”他有些意外。

    洛晏点头,“对啊?”

    纸袋小小的,只有他巴掌大,她一直挂着在腰上,边缘被揉起了很多褶皱。

    他不解地看她。

    洛晏解释道:“这是姜糖,微辣微甜,活血,补血,还能暖身……”

    她听老板是这样说的,一颗小小的糖被夸得天花乱坠。

    他脸色其实有些苍白,带着微微病态,因此鼻梁上那颗痣更明显了,像白玉中的一颗墨点。

    洛晏在四方镇见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她不清楚这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因为这些日子的各种伤造成的。

    但她自觉她总该做点什么,否则良心不太安稳。

    少年拿着姜糖很是沉默,看不出情绪,她也摸不准他是不是嫌弃。

    这包姜糖很便宜,比药便宜多了,五文钱二十颗。

    洛晏轻咳了一声,荷包空空购物是很困难的,她道,“姜少侠,你也知道,我现在工钱很少,实在买不起太贵的补品。”

    “十五文钱,”她双手托着脸有些无奈:“买不了牛肉,买不起红枣,买不起龙眼……”

    她声音越来越小,就差直接说没钱了。

    她脸色难得的有几分窘迫,可惜她的花生米全洒在莲花街了,那个倒是真补血的,只是一颗都没进姜寂洲嘴里。

    钱白花了。

    洛晏拿着三十文的铜板,精打细算,想着该如何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地方购物性价比最高。

    “我原本想给你买点猪肝,南瓜之类的炖汤来着,可惜我厨艺太差……我付了些餐费给客栈,就买不起其他东西了……”

    “那为什么还要买?”他淡淡问。

    夜风拂面,少年看着她。

    这句话落在洛晏耳朵里,好似在问:“那你为什么还干这样蠢事?”

    十分怪异的逻辑。

    可委屈感还是刷一下就拢上洛晏心头,她眼睛一瞬间就红了,像蒙上一层雨雾。

    姜寂洲:“……”

    此时无声胜有声,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表达她的情绪。

    “对不起……”洛晏擦了擦眼泪,“我忍不住……”

    她的雪花印大概到高阶了。顺我者昌,逆我者……我分分钟哭给你看!

    她吸了吸鼻子,泪意涌上来,“好烦,我眼睛疼死了!”

    少年薄唇微抿,手边没有别的东西,他将刚刚的毛毯递给了她,“擦擦。”

    洛晏也不客气,埋头进去颤着肩膀发泄了好一会儿。

    “我没有别的意思,”姜寂洲就静静等她哭完才道:“我方才是想问……你为什么关心我。”

    洛晏眼里水光闪烁,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反倒很疑惑,“你救了我啊,这不是应该的吗?”

    “知恩图报。”她简洁道。

    “就这样?”他眉梢动了动,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洛晏眉头皱了皱觉得很奇怪,很自然地反问:“不然呢?”

    不知是不是刚哭过的原因,她眼睛格外明净清澈,像一面刚打磨好的镜子,显得格外真诚。

    他心里竟然冒出一个声音:或许这句话是真的呢?

    少年好一会儿没说话。

    片刻,姜寂洲拆开纸袋,递了一颗姜糖给她。浅褐色的糖块是软的,小小一块方体,表面附着着白色糖霜,带着姜的辛辣味,也带着糖的甜味,和那晚掉落在地的糖块一样。

    洛晏本想接下,最后还是摇摇头,下午她不信邪尝了一块,除了钻心的苦味,她什么都没吃到。

    她捧着脸叹了一口气,很苦恼,“我不能再吃这么多糖,我上火了。”

    这导致她今天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气,显得懒洋洋的。

    “你难道没发现我快变小黄人了么?”她掀开额前的碎发,凑到姜寂洲眼前,“还有这里,我额头长了好几颗痘痘。”

    白皙的额头的上确实多了几个红色的包,像几颗红痣一样。

    姜寂洲握着纸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她靠得太近了。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

    洛晏凝眉,是贺长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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