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朗一走,夏衣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当初姐姐问她:“为什么要去那儿呢?”
儿童地垫上,小俊朗被夏衣的“点穴大法”弄得咯咯直笑,笑声中飘出她欢快的语调:“采风时经过一次,感觉小朋友在那里生活会很快乐。”
夏衣没敢继续谈下去,她藏了心思,原因只说了一半。
好在姐姐也只是随口一问,她已决定远赴狮城,哪里有兴致去了解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更何况她心中有愧,觉得把自己的儿子留给妹妹一个人照顾多少有点不负责任的意思。因此对于夏衣提出的换地方生活,一点异议都没有。
不久,签证下来,夏珊离开。
夏衣处理完剩下的杂事杂物后,带着俊朗来了光明镇。
光明镇是个小镇,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也不是什么小众打卡点,不过就是华夏地图上不起眼的一点。
初入只觉都是山,一座挨着一座,又高又大,把镇上所有的人和物都圈在了怀里。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显然山没有海那么好吃,镇上的年轻人多往外跑。
夏衣到时,正是知了叫得最盛的八月。傍晚带俊朗出去遛弯,极少看到年轻的父母,多数是老人追在幼童后面跑,或是上了学的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玩。
俊朗很快就交到了许多好朋友,夏衣也收到了许多关爱和帮助。她说对了,这儿真得很适合孩子生活。
人和人之间没有那么多设防,即使是第一次遇见的人,也可以友善地互相一笑,问上一句——
“饭吃了吗?”
“去买菜啊?”
“送小孩上学啦!”
“……”
他们温暖的问候,让她常常想起林煦阳。
夏衣父母走得早,和亲戚之间的情分又淡薄,以至于学生时期的她极度的清高,她后来才意识到这或许是同学老师们不喜欢她的主要原因。
而林煦阳呢,好像能识别夏衣脸上的伪装表情,看穿她的本心,然后不厌其烦地“骚扰”她,惹她哭,逗她笑,将她推至人群中央。
女孩的心思敏感,几次过后,很难不让夏衣往那方面想,不过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次男生们凑在班级后面讨论同班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平时穿着不太整洁,父母好像也有点精神问题,林煦阳无意间经过,立刻打断:“够了哈!你们没发现她其实长得很清秀吗,再说了,女大十八变听过没?”
那几个男生听完,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其中嘴欠的一个便怂恿他:“那你娶她啊!”
林煦阳半笑着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娶老婆?”
其它人听了,纷纷倒过来取笑那个男生,林煦阳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原座去:“一会还要英语听写!”
类似的事情遇得多了,夏衣发现林煦阳不仅天性善良,有正确的是非观,不人云亦云,而且他还善于发现“美”,有非常细腻的一面,与他相处很自然很舒服。
这样的男生谁都愿意靠近,他就像个太阳,温暖着身边所有的人。
虽然林煦阳离开后,没有人再照耀躲在暗处的她。但是夏衣学会了自己绽放光芒,原本略有褶皱的性格也神奇地消失了,她好像学会了他对人对事的方法,变得和善开朗,容易接近。
所以来到小镇后面对陌生人的招呼,夏衣可以坦然地回望,然后微笑着说上几句——
“是啊……哇,你买了好多菜……我们一起走吧……。”
他是她的“伯乐”,用他的特有方式不断地鼓励她,肯定她,教她发现更好的自己。
当夏衣渐渐长大成人,回头望,终于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心动,并且渴望给故事一个结局。可是离开的人突然再也联系不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到他的故乡。
林煦阳写过一篇《我的故乡》,开头第一句便是——
故乡是个美人,我要和她白头偕老。
“哈哈哈,什么破比喻啊!”全班同学简直要笑疯了。
林煦阳也笑,笑得得意洋洋,然后趁大家笑得东倒西歪时偷偷转到后桌问夏衣:“怎么样?我写的是不是特形象?”
夏衣无奈点头,催他快转回去。
他也配合,但不过三秒又转了下来,连带着一张撕下来的作文纸:“喏,原稿送你了。”放完就转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夏衣皱眉,他的字实在说不上好看,横不是横,竖不是竖,非得扭着身,扮成一个个跳舞的小人。
如果是第一次读他写的东西,中途必然要停下好几次来辨认到底画的是什么,可能还会发好大一通火,甚至直接就不念了。
可是,如果耐着性子读完,你又不得不佩服他行文的流畅和细腻。
他的作文就像他的人一样,看似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实际上是惯用喜乐隐藏真实的一面。初读会笑,再读便思,难怪老师会将其选为优秀佳作。
所以,他的中文怎么会差。
夏衣把裹了塑封的蓝白作文纸重新夹回日记本,决定以后再也不看。
她的衣服加设备总共收拾了两箱,下一步要做的是整理俊朗的衣服玩具和书籍。小小年纪,东西比她多了不知多少!
这才是难搞的大头!
夏衣在退缩前跑去厨房泡了杯咖啡,决定先给自己一点甜。
同一时间,林煦阳也在整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就几套衣服而已。他没有胡乱把它们塞进箱子里,反而比平时叠得更为认真缓慢。
新加坡的节奏太快了,每个人都像被上了发条般往前冲。
刚出去的时候,他以为是不适应,所以拼命地让自己融入,后来融入得游刃有余了,他才知道不是适应的问题,而是内心的归属感作祟。
现在回国了,他反而又不适应了!
他苦笑着强迫自己加速,念头刚起,电话倒先来了。是林启文,开口便是:“听说你回国后乐不思蜀,约等同于失踪。”
婚礼之后,林煦阳就一直没回新加坡。美名其曰要给自己放个悠长假期,游遍大江南北,但社交网络上也没见他po出什么风景照,就这样消失了般。
一晃两个月过去,母亲开始忍不住催促,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来。他有问必答,可问了半天和没问一样。这不,找外援了。
林煦阳故意打趣:“羡慕我?”
“我从不羡慕没工作的人。”果然是工作狂会说的话,林煦阳笑了声,静等他后文。那头或许有人经过,过了几秒,才再次开口,“我蜜月回来才知道你辞职了,给个解释?”
其实林启文早有预感,当初回来办喜酒,他就投了同意票,婚礼跟拍也是他推荐的。前后联想在一块儿,很难不让人对他的动机产生怀疑。
“人都有小孩了,你——”
话未完,被人硬生生拦截:“别想什么就说什么。”警告意味明显。
“好,我不说,你说!”他们一起出的国,年龄相仿,求学路也一样,感情比亲兄弟还亲近一些,对方什么性格怎会不知。
有些话,不逼他,他反而愿意自己说出来。
果然,林煦阳松了口:“和她无关。回国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提了,如果说当初出去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认了,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回来?非要给个解释的话,你们就当我落叶归根吧。”
“你们的家事我不好插嘴,但是我是真好奇,出国怎么不好了?”
“不然你和我说说哪里好?”
那头笑了:“每个人对好坏的评判不同,我以为的好,你未必认同。讨论这个没必要。”
“所以你让我和他们怎么说,我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偏离他们的计划了,说得越多,只会越伤和气。”
“都是一家人,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林煦阳似笑非笑:“这不有你!”
“你料定我会找你,把我当传话筒了是吧,真有你的。”笑归笑,他可没这么好糊弄,“请给我个单独的解释。”
“没有。”
林煦阳单手盖上行李箱,然后把手机夹到胳膊和耳朵之间,两手互相配合着把拉链拉上,弄好后重新握住它。
“唬我呢,实在没有,说说计划,我不相信你回来没有任何打算。”
“确定要听?”林煦阳故意吊他胃口,“你会后悔的。”
“……”
“我想回国开家诊所。”他语气认真。
果然,林启文下意识就想反对:“你知道我不喜欢听玩笑话。”
“我很多年没说玩笑话了。”
“先是落叶归根,再来报效祖国,接下来要感动中国是吧。”
林煦阳扯扯嘴角:“只需你成家,不许我立业?”
“得了。我们学的可是儿牙,就国内那个环境,你猜有多少人会去你的诊所?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可能还要开在镇上,离她最近的地方?”
“猜得这么准,应该去买toto。”
“……”他可没那个时间去排队,只有最后的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谢谢,我父母那边麻烦你了。”
落地窗外,太阳正一点点落入江面之下,洒下的万丈金光把江面染得绚烂无比。东升西落,过一天少一天。
他从来不是拥有大志向的人,唯一的梦想便是呆在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如果还能接近喜欢的人,自是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