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最后终究憋不住了,问:“你怎么会在酒席上?”

    他淡淡地答:“新郎是我的表弟。”

    “哦。”

    没再说点什么,安静极了。

    真是糟糕的开场白。她的心里暗暗嘀咕:总要再说点什么吧,他明明知道我不善言辞,今天倒好,怎么故意不说话。

    过了很久之后,他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夏衣,你过得幸福吗?”

    听后,她的鼻子有点酸。

    什么是幸福呢?她的定义里平静地生活就是幸福。

    他指的又是什么?

    怕被听出鼻音,转头看着窗外,简单地嗯了一声。

    狭小的空间里,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触觉视觉变得敏锐。能感受到他转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后脑勺有点发烫。

    也许他在可怜她,一个独自抚养孩子的单身妈妈。

    她开始不发一语,沉默地关上心里的门,有点拒人千里的冷漠。难过地一直想:他是这样看我的,他怎么就不问问我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的孩子,这些都比刚才那个问题好回答千万倍,好解释亿万倍。他甚至不问问我怎么来了这里?何时来的?这难道不是更重要的吗?

    快到镇上时,他才说:“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夏衣闷闷地回了个音节,如果他还记得从前,那就该知道这是她拒绝继续聊天的方式。

    车缓缓停下,他下车绕到副驾驶位置,帮忙开了门。礼貌周到,彬彬有礼,真是称职的司机。快速地丢下一句“谢谢,再见”后,她就进了门。本不该生气的,可是一股无名火压着心口,很难受,索性躲起来。

    进屋后,她躺在床上,想小睡一下,关掉杂七杂八的自寻烦恼。可是回忆一遍一遍地涌上来,越涌越多,更睡不着了。

    记得那是一个春天,夏衣从乡下转学到县里。没有自我介绍的仪式,她就开始了第一堂课。小小的她很怕生,还怕跟不上功课。特别是拼音,声母韵母都分不清,在乡下大家都说方言,老师除了念课本上的字句以外,讲课也都用方言说。七岁的她个子矮小,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毛衣,毛衣已经起球,男生们竟然追着要抓那些小毛球,然后他们一起哈哈大笑。这样的友好欢迎,加剧了她的窘迫。

    就这样进入了新的小学,姐姐夏珊也是。这是夏衣的第二个学校,夏珊的第三个学校,一个一年级,一个二年级。虽然很陌生,但是她们很开心,这一年开始,她们没有再寄人篱下,终于可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本来第二年夏衣可以上二年级,但是学校说年龄太小,必须重读一年。

    林煦阳也是。他长得白白净净,穿着好看的衣裳。他们只有冬夏两套校服,一般是周一升旗的时候才要求穿。夏衣却经常穿校服,因为实在没多余的衣服换洗。上体育课的球鞋是姐姐的,如果碰上同一个早上或下午上体育课,课间还要匆匆互换。所以她羡慕他,经常穿不同的衣服和鞋子,功课好,人缘也好,很快就被选为班长。

    夏衣很努力地学习,可能因为重读的缘故,一年级下学期竟然得了第一名。自信被找回,渐渐地,就都是第一名。但是,语文课上朗读没被点过名,学校六一表演节目没她的名字,班干部选拔也没她的份,没有上台领过任何奖状。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们不喜欢她,她感到深深地自卑。

    这样自卑的她,遇到了这样活泼的他。于是,男生们打水仗的时候有幸被击中,课间操有时能吃到小点心,写的毛笔字有人夸好看,下午放学打扫教室也有人帮忙……

    她的整个学生时代都有他赐予的阳光,闪耀不刺眼,温暖不过度,一切都刚刚好。

    当然,那时的她认为是友情。小孩子之间最纯洁真挚的友情。

    直到升入高中才意识到某些奇妙的情愫正悄然改变着,她拒绝他再摸头,故意远离他忽视他,不和他聊天……所以当别离来的时候,她分外难过。

    日子照常过着,前几天和远在新加坡的姐姐视频,她提到了归期。

    不知不觉,三年快过去了。时间既廉价又昂贵。

    同一个时间,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值。

    比如对夏珊,她肯定希望快点,早日抹灭她的灰暗历史。可是,对夏衣而言,一直希望慢一点,这样就多一点遇到他的可能。

    现在真得遇到了,不早不晚,在即将三十岁这一年。

    她已在他的故乡呆了三年。

    六月快结束的时候,俊朗告别了他的幼儿园生涯。孩子,真是时间最好的标尺。放假的前一晚,他们聊到了即将到来的暑假。

    “过了暑假,你就要上小学了,趁这段空闲我们出去旅游怎么样?”夏衣问道。

    “好啊,好啊,去哪里?”

    “带你逛北京去。”

    “噢耶,终于出门玩咯,夏衣,你真好。”小朋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得乐趣,这回是真开心坏了。

    “你应该谢谢你妈,她出钱,我是沾你的光。”

    “哈哈,那你应该谢谢我。”

    “当然,谢主子。”夏衣毕恭毕敬地回答,逗得他一阵哈哈大笑。

    虽然花的是姐姐的钱,但是夏衣还是精打细算了一番,在家提前做好了攻略。到达北京后,入住了一家经济型连锁酒店,在三环外,每日吃饱后就早早出发。

    北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他们所在的城市,一个站和一个站之间最短的距离走路只要5分钟,在北京估计要半小时,远的更久。

    夏衣办了张交通卡,出门前把要去的景点在哪,坐哪路车,哪站下,转乘哪班地铁查得清清楚楚,然后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

    她曾在外求学多年,练出了点不怕路的本领,方向感和路感都很好。小俊朗一脸仰慕的表情时常让她暗笑不已,时不时喊她“小地图”。

    第一天他们去了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嘛,夏衣总觉得男孩子就该大气一点,从小见识见识广阔天地,日后才不会锱铢必较。所以,长城是一个好选择。

    陈俊朗,真不愧是早熟的孩子,不喊累不喊苦地一层一层向上爬,偶尔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东西,为了延长休息时间,还一个劲儿地让她帮他拍照。鬼主意不少,但精神可贵。

    第二天夏衣带他去了图书批发市场,她想告诉他,世界上有很多书是读不完的,但是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去看。不为看书而看书,正如生活。

    第三天去爬香山,第四天去故宫,第五天去王府井。

    第六天的行程是颐和园。那天,风有点大,夏衣穿的是一条深红色收腰长裙,编了一条麻花辫,素净又优雅。小俊朗是深红色裤子配运动鞋。这段旅行,她有意和他“母子装”,每天都找点元素出点效果,就怕别人不惊叹:“瞧!那边是两母子。”

    夏衣很喜欢颐和园,路很长,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色,但真的就像在逛花园,可以慢慢地走,很慢,走到哪儿是哪儿,累了就长椅上休息一下,看看路人。里面有很多外国人,有的是几个朋友,有的是一家四口,也有一个人。

    路上,有一个男人一直和他们前后脚。一会儿他们在前面,他在后面;一会儿他跑到前面,他们变成后面。就这么交叉、退后、靠近着。

    快到出口的时候,她特意拉住小俊朗走慢一点,任他一直往前。这人倒好,折回来直接走到他们面前,开始打招呼。

    自我介绍叫Sam,德国人,他想邀请他们接下来一起逛园区。本想拒绝的,小俊朗了解了情况后,一本正经地教育她:“要秉持传统的优良的热情好客的品德”,难为他背出这么深奥的话。

    夏衣也没想拒绝。当时都快到出口了,出园就可以各走各路。对方显然不是这么打算,到门口的时候,很快从包里掏出一张地图,认真地指着秀水街说要去买东西,十分自来熟。一点儿也没在她计划里。

    但是,她又去了,臭小子看他一脸诚恳的疑问表情,不管听没听懂,直接一声“OK”。

    夏衣正想查查怎么去秀水街,结果他很快就拿出了乘车方案,出园后带着她俩一路乘地铁,非常顺利地到达目的地,并且买东西也完全内行,选完了后熟练地开始砍价。里面的售货员拉着夏衣想让她劝着别砍那么凶,但是人根本不给她机会啊!

    她恍恍惚惚地想:到底谁是主谁是客?

    买完送给友人的礼物,Sam又带他们去长城饭店吃晚餐,绅士地询问是否可以为自己点一杯啤酒,很温柔地商量菜品,有一个茄子和豆的英文,夏衣死活记不起,还拿出她的诺基亚进行搜索了一番……

    中途等餐的时候,他翻出手机里的家乡照片给夏衣和俊朗看,那是一个被绿色包围的乡下,风景看着不错,二楼上有个大大的阳台,他们一家人经常聚在一起烧烤。

    聊聊吃吃,九点多的时候,夏衣有点担心,匆匆忙忙地拉着俊朗,坚决地与其告别。他要了她的手机号,夏衣没犹豫地给了。

    天高地远,电话好办。

    后面几天又陆续去了鸟巢,西单,三里屯,知名学府……短短1个月,走了很多地方,有点多有点累,但很充实。

    这段旅行,是一个告别,也是一个开始。

    夏衣想给俊朗一个丰富的体验,是否深刻记得并不重要,只要在他内心深处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影子,忆起来时心是满足丰盈的就好。

    所有的记忆都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会恍然大悟。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林煦阳再去找夏衣的时候,没见到人,心里不知是懊恼还是着急。

    两年前他回来扫墓,清明时节,路上一个小男孩拉扯着一个女人的裙子,非要店里的玩具。女人蹲下来看着他说了些什么,男孩不肯闹起了脾气,开始大哭大闹。那个女人沉着地站起来,似乎不为所动。过了一会儿,她蹲下去抱着小男孩,贴了贴他的脸,说了一些话,男孩这才破涕为笑。

    他想过这样一个结局,却没料到真正面对的那一刹那,心空空的,似落下了什么东西,说不出来地慌。

    此刻,又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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