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指向八点，恰好是许多人吃完晚饭下来溜达的时候，小区楼下多是带着年幼孩子溜达玩耍的家长。
小孩子们玩耍的叫喊声，玩具响起的音乐声，夹杂着比较相熟的大人们的闲聊对话，气氛热热闹闹。
姜厘极少在这个时间待在小区内，与这些人也不算熟识，季承渊对这些更是陌生，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绕离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慢慢往外面走去。
走到大门时，姜厘看了旁边的季承渊一眼。
“那天晚上，姜家人后来有没有为难你？”
虽说姜家人想让姜如雪成为季家家主夫人的愿望还停留在幻想中没有丝毫进步，但约莫是幻想久了就容易当真，许多时候姜家人早已经把自己放在季家家主的岳家位置上，行事作风愈发张扬膨胀，就快到目中无人的地步了。
即使并不知道当晚的寿宴究竟发生了什么，姜厘还是不由得怀疑他们会瞧不上来联姻的季家旁系的身份，刻意刁难。
听见她发问，季承渊想起姜家那些人，语气冷冷。
“他们不敢。”
论实力，季家几百年绵延至今早已经积累了数不胜数的财富，在各行各业中影响力不容小觑，姜家两三代人用歪门邪道折腾出来的这点东西，实在是不够入眼。
甚至某些旁系的小产业都能在某些行业中稳稳压他们一头。
如果不是他侄子季斯言和姜琦两人情投意合，姜琦本人也不是那种心思不正之人，姜家人就算如何心思涌动，季家也绝不愿意与他们搭上一星半点的姻亲关系。
更不用说那天和姜家那些人对上的，是他季承渊。
他的回答看上去不像是受到过欺负，姜厘才稍微有些放心，又问了一句：“那……提婚事的时候，他们是不是狮子大开口了？”
“嗯。”季承渊轻声应了一声，“不过我没答应。”
季家人心中的筹谋不用多想，无非就是想利用这个私生女和旁系联姻的大好机会顺道将姜如雪成功送出去和他联姻，成为季家的当家主母。
所以那天晚上在他回来时，姜源才会故意说出那些听起来十分容易引人遐想的话，让别人误会他和姜如雪好事将近。
就算他立刻当众把姜源的话驳回去，让他们在众位宾客面前丢了脸，姜家人也依旧贼心不死，一边继续陪着笑脸，另一边依旧在细细盘算自己要提的条件。
换做别人，遇上这样的事情难免会一个疏忽漏出点马脚被人抓住把柄一次更进一步索要东西，可还是那句话。
和他们对上的，是他季承渊。
姜家人想要狮子大开口，一边拿下早就眼馋的高收益大项目大赚一笔，又想以学习的名义将姜如雪安插进项目中，借着工作之便另辟蹊径制造和季承渊的相处机会，好继续完成他们的美梦。
他却偏不遂他们意。
到最后，姜家人不仅没能如愿拿到自己想要的好处，反而还要因为害怕季承渊反对这门联姻的婚事，咬牙让渡一些好处来平息季承渊的不满。
其中的细节多说反而容易让人懵圈，他也只是挑了是最重要的结果说出来。
但就是这样的结果，就已经足够让姜厘感觉到开心。
一群不把私生女当人，却又想利用她们获得好处的家伙，顺风顺水那么久了，吃点苦头也不算过分。
捕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季承渊又想起上次见面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假装不经意地开口。
“姜家人好像不喜欢让别人知道他们家私生女的情况。”
季家这种家风严谨，无论是主家还是旁系子弟从不乱搞的在豪门中算得上是凤毛麟角，更多的大家族光鲜亮丽之下依旧藏着不少乱七八糟的小故事，折腾出一些私生子和私生女在这其中甚至都不会引人惊讶。
可这些豪门要不就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对相关的事情严防死守，只余下一些坊间传闻心照不宣，要不就是毫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八卦传闻满天飞我自巍然不动。
却没有一家人同姜家这样，对自己家中有私生子和私生女的事情毫不掩饰，压根不怕别人议论，可真等外人探究这些人现在的情况时，却几乎查不到什么相关的信息。
藏匿已经存在的人的所有消息难度远超于堵住消息最开始泄露的渠道，姜家人现如今的做法怎么看都透露出一点诡异的感觉。
“很正常啊。”姜厘看着前面的路，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也不剩几个人了。”
病重早夭的、被姜家人虐待丢了命的、不听话想要反抗逃跑被抓回来再不见踪迹的、被紧紧监视没日没夜压榨工作过劳猝死的，还有……
被姜家人包装成礼物送给别人后命丧黄泉的。
如同消耗品一般被疯狂消耗后，他们里面确实也没剩下几个活人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自认为贴心地安慰了一句。
“你也别担心，既然姜琦和你们家的婚事已经敲定了，姜家人不会让她出事的。”
可在前面的话对比下，这句话说出来反而更让人心底起了凉意。
季承渊一下就抓住了关键点，脚步突然停下：“那你呢？”
“我？”姜厘跟着停下脚步，看了看他，转而垂眸思索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或许是成功逃离姜家，在另一个小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开启自己的生活，又或许是计划失败，如同之前的无数人那样在某个角落中失去生机。
这些话说不出来，她也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生在这世上，谁又能说得准自己的命运如何，能自己把握的还是少数，剩下的——”
“只能拼一拼运气了。”
按下这个话题，两人剩下的路走得分外安静，直到学校门口，姜厘才又停了下来。
“时候不早，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季承渊低声应了一下，突然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向她。
“第二次见面，加个联系方式怎么样。”
“就当交个朋友。”
·
看着姜厘走进校门，消失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季承渊低头瞄了一眼手机上好友添加成功的页面，随后收起手机，转身。
他来时并没有带司机，车子就停在不远处，上车后，车内灯光亮起。
没有启动车子，季承渊只是扭头，看了眼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文件袋。
里面的东西他早已经看过，全是与姜厘有关的一些信息。
只是姜家人对接回家中的私生女的严格管控，即使是他有心想要调查，在不动用一些特殊渠道的情况下，能查到的信息终究有限。
薄薄的几张纸，就已经将她公开能查到的信息全部概括。
比如说襁褓之时遗落在外，被好心人发现后送去孤儿院中，直到五岁被姜家人带走，此后生活情况不明。
比如从小学到大学从未离开过宣城，甚至在上大学前，除了上学时间，她都必须要回到姜家。
比如她在同学中一直都是低调不引人注意的样子，许多人在毕业后就会迅速忘记她的长相，她也从来不会在同学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情况，以至于许多人都以为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还比如说，她从小到大的成绩。
最后一个倒是让季承渊有了点兴趣。
从成绩上来看，姜厘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十分稳定地处于中游，淹没在同年级众多同分数段的学生中，既不会优秀的引人注目，也不会差劲到印象深刻。
但要是把她过往的考试成绩单独拎出来前后对比时才会发现，每一次考试的得分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一样，上下波动都在很小的范围中，仿佛事先有人画了一个范围，得分只能在这个范围内来回摆动。
中等区间的学生的学生就算成绩相对稳定，却也绝对稳定不成她这个样子。
显然是有意控分。
只有高考，她考出了比寻常高上一截的成绩，也因此被宣城大学录取，可高考本来就充满着各种机缘巧合，她这样的分数差并不算夸张，只要咬死了是高考超常发挥，别人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顶多只能或真心或阴阳地说一句她运气真好。
直到大学，与之前不一样的教学模式让姜家人难以知晓，也更难判断她的实际学习情况，姜厘的成绩才开始展露出亮眼的一面。
可按照常理，绝大多数人在学业上向来是学习更多知识，在考试中尽量获取更高的分数，从而去更好的班级拥有更好的师资力量，正向循环下压过与自己同期竞争的无数同学从而获得更大的主动权拥有更广阔的前途。
这种明明会却装作不会故意控制自己分数不显眼的反常行为就显得尤为费解。
或许姜厘选择这么做就是故意不想让自己变得醒目，又或者说，她这是在……
保护自己？
心神一动，又想起刚才姜厘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下去的话，季承渊搭在方向盘上的另一只手轻轻敲着，脑海中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沉默片刻，他收回自己的目光，踩下了油门。
·
另一边，姜厘走到宿舍楼附近时，突然转身去了旁边的奶茶店，随后拎着几杯饮品上了楼。
她住在学校的这间宿舍原本是四人寝，后来其中一位室友搬了出去，学校也没安排新的人进来，所以现在只剩下她们三个。
打开宿舍门时，剩下的两位室友施莹莹和韩佳正坐在各自的书桌前，转身面对面聊着天。
“你们要的珍珠奶茶和芋圆葡萄。”姜厘走进来，拎着奶茶的手举起来，在她们两个人面前晃了晃，“都是半糖的。”
施莹莹和韩佳顿时眼前一亮，欢呼一声道了谢，就伸手接过了自己的那杯饮料。
“啊……爽！”施莹莹迫不及待的一口奶茶喝下去，脸上洋溢着幸福，“夏日炎炎，果然还是珍珠奶茶才能治愈我受伤的小心灵。”
“这可比通知我们明天要去参加宣讲会来的美好多了！”
姜厘才刚打开自己手中的柠檬水，听见施莹莹的话，有些疑惑。
旁边的韩佳手里捧着自己的那杯芋圆葡萄，帮着解释：“你没看班级群吗，说明天下午有一场宣讲会，咱们班要出十个人，不过没人主动报名，按学号顺序就轮到我们过去了，你回来前我们还在说这事呢。”
“宣讲会？那不是大四的学长学姐去参加然后投简历的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韩佳这么一解释，姜厘反而觉得更加奇怪了。
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自己一整天都没打开的班级群。
“按道理来说确实是这样，但谁让这一次情况特殊呢。”施莹莹夸张的叹了口气，“明天来宣讲的可是季氏集团的设计部诶。”
“这一行的谁不知道他们的大名，咱们学院老师知道这事后都乐开了花，要不是场地座位实在有限，他们估计都想让院里所有学生都过来凑这个热闹。”
姜厘正好放到群消息里这条通知，动作一停。
她知道季家家大业大，产业几乎涉及了普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可好像这几天听到关于季家的消息似乎有些过于频繁了。
没有发现她的异样，韩佳继续说话。
“不过就算我们现在去参加宣讲会能有什么用，大二又不能和大四的一样投简历去上班，顶多就是当个气氛组。”
想到大夏天的中午最为炙热，她们还要顶着大太阳出门，就提不起任何兴趣。
“话也不能这么说。”施莹莹安慰了一声，“最起码我们也能听一听他们招人的标准是什么样的嘛，说不准能提前准备，对大四时候投简历有帮助呢。”
“而且明天宣讲会上的主讲人那可是程止遥，服装设计的大师，要能在她的面前好好表现留一个好印象，说不准也能有点好呢。”
姜厘喝了一口柠檬水，抬头看向她：“不是说程止遥这段时间要忙着准备季氏集团下一季新品吗，怎么有时间来咱们学校搞宣讲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施莹莹平日里喜欢八卦，闻言嘿嘿一笑，“说起来，程止遥可是我们专业的大大大大学姐，据说就连现在季氏集团最大的那位也在我们学校读过。”
“正好学校今年百年校庆，校领导为了更有排面可是挖空了心思，诚心诚意过去邀请的人，他们也不好拒绝。”
施莹莹一提醒，姜厘倒隐约捕捉到了点模糊的记忆。
不过程止遥的作品太过亮眼，姜厘就算是关心也是关心他的作品，对他读过的学校倒是没怎么太过上心。
至于季承渊之前是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她之前从来没关心过，对此倒是毫无印象。
韩佳听完，倒是被提醒了一件事，朝着她们她们使了眼神。
“你们还记不记得，隔壁学院不是有个大小姐动不动就一副自己和那位特别熟关系不一般吗，明天这季氏集团的宣讲会她不会也要来掺一脚吧。”
这么一联想，韩佳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嫌弃。
“平常在学校里面胡说八道没人管也就算了，可别为了出风头明天直接把人丢到人家的家门口面前，连累到我们和学校的风评。”
一边说着，韩佳扭头看了看姜厘，伸手拍了拍她长叹一口气。
“你说，都是姓姜的，咱们姜厘成绩又好又会和人相处，怎么那个姜如雪就成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天王老子都得给她跪下。”
“就她那作风，咱们学校有几个人见了她不想翻白眼的。”
这还真不是韩佳的偏见。
在姜家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姜如雪自然是近墨者黑，又仗着有姜家在背后给自己撑腰，对外也一点不知道收敛。
虽然懂的人都知道她上的只是挂着宣城大学名字前缀的独立院校，和姜厘她们这些正儿八经通过高考被宣城大学本部录取的人差了一大截，可两个地方紧挨着，姜如雪又要蹭宣城大学这个国内顶尖名校之一的光环给自己脸上添光，又觉得他们这些考上本部，学费低她许多的学生都是穷人，觉得他们掉价，偏还不肯将这些小心思藏起来。
这两三年在宣城大学里，凭着一己之力折腾出了不少事情。
一边炫富一边嘲讽别的学生没有自己有钱都算是小事，姜如雪甚至还曾经当中扬言要把所有家庭条件不够好的学生都赶出宣城大学，让宣城大学成为有钱人才能去的贵族大学。
这样的话语说出来实在是荒谬，一下就惹来了众怒，虽然大家默契的保持着克制没有过分冲动，但私底下对于姜如雪的评价实在不怎么样。
姜厘见惯了姜如雪在姜家趾高气昂的样子，对她在学校里的表现也从不觉得意外，是三个人里面最冷静的一个：“不太可能，宣讲会我们那么多人都要去，她怎么会愿意过来。”
通知中没有说季承渊会来，让姜如雪一个人和这么多她瞧不起的学生在一起待那么久，姜厘不用多想就能知道她不乐意。
“但愿如此吧。”施莹莹跟着也叹了口气，“不然那场面真的是想想都觉得难受。”
然而有的时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