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药

    辛眉出门后看到空空荡荡的窗前,她走过去扒了扒地上的树洞,又揉着眼睛转了两圈,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她在原地蹲了好一会儿,神情呆愣愣地望着地上,好像在期待梦醒后桑树自己还会长出来。在意识到窗外的桑树真的已经被挖走后,她走出院子,想在柳嬷嬷来找她之前觅点吃的。喝完药后,她肚子好像更饿了,饿到隐隐发痛。

    她凭着记忆找到了一丛映山红,扯下花就往嘴里塞。她吃得认真,甚至没看见身旁出现了一个人。

    在辛眉听见有人唤自己时,她猛地回过头,见是葵铃在叫她,心虚地把手中没吃完的花藏在身后。

    葵铃皱着眉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耳朵怎么了?”

    辛眉一愣,老老实实说道:“右耳,听不见了。”

    葵铃从怀里拿出一包糕点递给辛眉:“吃这个吧,这花吃多了流鼻血。”

    辛眉咽了咽口水,在伸手的前一刻,她开口问道:“是江千岭让你给我的吗?”

    葵铃没有回答。

    辛眉知道了葵铃的答案,是她在可怜自己。想起崖风的事,辛眉摇摇头拒绝了她。

    葵铃对辛眉说:“崖风没死,他的手也没事,主子骗你的。”

    “多谢。”辛眉对她笑了笑,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见她对此并不意外,葵铃道:“你从一开始就不信?”

    辛眉乖乖地摇头:“一开始信了,后来觉得,江千岭不是会因为这种事杀人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吃我的东西,怕我下毒?”葵铃是挨过饿的人,她见辛眉都饿得眼冒绿光了也不接受自己的帮助,心中十分不理解。

    辛眉问道:“崖风受罚了吧?”

    葵铃道:“崖风受罚了是不假,但那些皮外之伤对习武之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辛眉却道:“可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在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

    葵铃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良久,她冷漠的脸上露出少见的孩子气:“你真啰嗦,饿死你算了。”

    她呆呆地看着葵铃的背影,就像葵铃不明白辛眉为何宁愿饿着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那样,辛眉也不明白葵铃为何明知一定会受罚也要帮助自己。

    葵铃离开后,辛眉又往嘴里塞了几朵花,她看着被自己薅秃了一片的花丛,想到了自己院里被连根拔起的桑树,默默地将手伸到一旁的草丛里。她随手扯了些草叶子放进嘴里,草叶子又苦又涩,背面还带着细小的毛刺,她却恍若未觉地嚼着。

    ……

    辛眉坐在一个空院子的檐下躲太阳,也是在躲柳嬷嬷,反正都要挨打,她也想明白了,自己就算再勤快,挨的打也不会少一点,不如找机会躲一躲。

    她靠在墙边打着盹,忽然嘴上沾到了黏糊糊的液体,辛眉拿袖子一抹,原来是流鼻血了。就在她呆愣的瞬间,血已经从鼻子里滴落到她的裙上。

    辛眉抬起头想要止血,血却流进了嘴里,她赶忙抬起袖子擦口鼻边的血,但血越擦越多,不一会儿便染红了辛眉的半片衣袖。

    一块雪白帕子递到辛眉眼前,辛眉一愣,呆呆地抬起头,原来是江千峤。

    “擦擦吧。”他的话语还是温柔如初,辛眉却下意识往后一缩。

    她的反应让江千峤的眉头微皱:“我不是来打你的。”

    见江千峤真的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辛眉笑着朝他摇摇头,但她的笑容不似在葵铃面前的明媚,而是带了害怕和讨好。

    江千峤莫名有些气恼他也不强求,收起帕子离开了。

    辛眉并不在意他的去留,自顾自地用袖子擦着血,却忽然棍子如雨点似的落在身上。

    柳嬷嬷一边打她,一边骂她偷懒。辛眉用手抱着头,也不知道躲,闭着眼一个劲地往墙边缩,可泥墙不能动,怎么护得了她。

    没一会儿辛眉便困惑地睁开眼,她不明白柳嬷嬷今日为何这么快就停手,可她抬头看到的是江千峤白皙秀气的手正握着柳嬷嬷手里的木棍。

    江千峤的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跟辛眉说了句:“你先走吧。”

    辛眉起身想要向他道谢,“谢”字还未出口,她一口血呕在了地上。看到血液中未消化完的映山红和草叶子,辛眉心中十分心疼。好不容易找到点吃的,还都吐了出来,下次能不能吃到都不一定了。

    她摇摇晃晃地想要蹲下身去擦地上的血迹,可她眼前一黑,直直地栽了下去。

    辛眉睁开眼时正被江千峤抱在怀里,她想告诉江千峤“她没事,放开她”。她一张嘴,猩红的液体从嘴角源源不断地流下,吓得江千峤赶紧加快了脚步。

    当辛眉有意识时已经睡在了屋子里,她的身边是熟悉的香味,就是脑子昏昏沉沉的,分辨不出身边的人抱着她的人是谁。

    她抓着那人的衣襟拼命往他怀里靠,嘴里还在撒娇:“姆妈,我肚皮痛,侬给我挪挪。”

    那人的身体一僵,辛眉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衣襟。下一刻,一只手贴近她的上腹,一股温暖的气流从肚子一直流到四肢百骸,这让她身上的痛减轻了不少。

    黑暗里,她似乎听到有大夫在说话:“大人,这姑娘是饥饿过度,再加上吃了太多凉性的食物,尤其是避子汤那等大凉之物,这才坏了肠胃。”

    大夫说完话后,房中有人开始吵架。

    “哥,是生是死,你给她个痛快吧,你看看她还有个人样吗?”

    “我不会杀她。”

    “你要是不愿意下手,那我来,你若是舍不得她死,那就放她走,再这样下去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绝不可能让她离开我。”

    ……

    辛眉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正在江千岭的卧室。

    江千岭似乎怕她真的死了,没再让人折腾她,甚至请来了云抚替她瞧病。

    云抚看到辛眉身上的伤,咬牙切齿地骂道:“江千岭你是禽兽吗?”

    江千岭不耐烦地道:“你闭嘴,爱看看,不看滚。”

    云抚被他一噎,不再废话,认真替辛眉检查身体。

    看完后,云抚道:“其他问题不大,只是这手是彻底废了,耳朵的话,我尽量。”

    江千岭冷哼一声:“保住她的命就行,别做其他无聊的事。”

    云抚听了简直差点当场和他打起来:“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辛眉用完好的那只手扯了扯云抚的袖子,她眉眼弯弯的,对云抚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云姑娘,谢谢你,我没事的。”

    江千岭冷冷盯着她:“你有没有事,可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话虽如此,江千岭也没真的阻挠云抚为辛眉看病。

    因辛眉身体亏损太过严重,江千岭没让别人再折腾她,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将房门锁死,只是派人看着她。

    清晨,江千岭正打算去上朝,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扯住他的朱红朝服,辛眉的眼睛雾蒙蒙的,似是刚睡醒。

    “江千岭,药。”

    “什么?”江千岭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辛眉的意思。

    “避子药。”这段时间,每夜过后江千岭都没让葵铃拿避子药来,辛眉有些害怕,她不想怀江千岭的孩子。

    可江千岭听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放手。”

    辛眉固执地扯着他的袖子不放:“避子药。”

    江千岭忽然愤怒地掐住她的脸,对上她的眸子恨恨地说道:“辛眉,你以为你有的选吗?”

    辛眉此时也有点生气,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直到嘴里尝出血腥味才肯放开。辛眉直视着他的眼睛:“江千岭,你有没有想过我真的怀孕了该怎么办,你是打算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让我生下来?你觉得我会爱这个孩子吗,你觉得你会爱这个孩子吗?它生下来该怎么活下去,我们又何必做这一份孽。”

    或许是因为愤怒,江千岭眼角泛着红,可看着辛眉坚定的眼神,他泄气地放开了辛眉。他的袖拂过辛眉的脸,手指抚过辛眉的脸颊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稍后我会让葵铃把药拿来。”

    江千岭离开后不久,葵铃端着一碗药进来。辛眉接过药时,葵铃急忙道:“大人说了,为避免麻烦,这次的药能一劳永逸,喝了以后姑娘怕是再难有孩子了,请姑娘慎重。”

    辛眉听后毫不犹豫地将药一饮而尽,或许是换了方子的缘故,这药倒是没以前那么苦了。

    江千岭回来后问葵铃:“她喝了吗?”

    葵铃点点头:“姑娘喝了。”

    江千岭有些不可思议:“你没告诉她那是什么药吗?”

    葵铃毫不遮掩地道:“属下说了,但姑娘毫不犹豫地喝完了。”

    “砰”地一声,江千岭手下的椅子四分五裂。

    “她就这么不想要我的孩子。”江千岭的声音沉沉的,似悲伤又似痛恨,最终消散在风中。

    夜晚,他带着一身酒气闯入卧房。

    辛眉正打算睡下,见江千岭过来,忍不住打了个颤,她以为江千岭来找自己算早上咬他的账,吓得背过身不去看他。江千岭长臂一展,将人拥在怀里。

    他一动也不动地抱着辛眉,倒是让辛眉想不通他想做什么。见他许久没有动作,辛眉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江千岭正半睁着眼睛,盯着墙面愣神。

    他茫然地看向辛眉的眼睛,辛眉却慌乱地躲开。就在辛眉以为江千岭又要在她身上逞凶时,江千岭吻了吻她柔软的发,抱着她歪在了床上。

    “别怕,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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