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周的心里，雪青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凡人。
是对他来说，特殊的少女。
不仅仅是因为花神的露水进入到了她的身体里。
将来她会有怎样的经历？
这一件事对雪青她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
……
……
城中。
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头戴着不同颜色的花所编织而成的花环，身着彩衣，样貌秀丽。
她正是之前被大家选出来，在今日花神祭上扮演花神游街的女子，
桑曼姝。
桑曼姝生于一虔诚奉神之户。
家里许多代，一直到她爹娘，都虔诚地每日拜神，为神献上供品、香火。
她本人也是容貌秀丽，且虽家中比起那些显赫之族、大富大贵的人家要差了不少，但她自己比起一些大家闺秀来是不差的。
所以她被选为了扮演花神的人。
周围人都认为她十分适合。
今日游街女子有一点累到了。
虽然自己对于这事并不热衷，但既然扮演了，就要扮好。
因而她一路上都是保持着大家所认为的花神该有的样子，几乎没怎么动，神色都没变多少。
游街那么长时间，现在终于结束了。
那些扮演她侍女的女子都离开了，给她抬轿子的轿夫也在桑曼姝对他们道从这里到她家没多远了，他们今日也十分累了，就先回去吧，不用将她送至家前了，之后离开了。
天还没黑。
又是在韶州城里头，桑曼姝也不觉有什么可怕的。
那几个轿夫离开了之后，她终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很轻很轻的。
就算有人在她身旁，只要不看着她也察觉不到的那种。
旁人皆以为她很喜欢扮作花神，城中也有许多女子羡慕她，也有嫉妒的，不过她其实虽不讨厌，但对于这种事实在是没有多少兴趣。
只是当作平常的一件事而已。
不会像爹娘一样听说她要扮作花神眼睛放出那样的光。
因为她早早在被选为花神扮演者之后准备了，所以爹娘以为她喜欢。
并不是这样的。
有许多事阿爹和阿娘并不了解她心中所想。
真正所想。
就譬如她爱刺绣，并不是爹娘以为的她认为身为女子都要学好刺绣，只是因为她喜欢而已。
桑曼姝抬头望了一眼天，然后往前走去。
这小段路她走了许多许多遍，从小至今。
她并不像有些大家闺秀一样，大户人家女儿有的长到十几岁也没出过几次门。
就是出门也是坐着轿子。
这个一是因她家到底是小户人家没那个闲钱，二个是因她阿爹阿娘对神非常虔诚，远不同左邻右舍，因而也要求她这个做女儿的虔诚，从小便让她随着他们一起出去，去神庙里头上香，帮做一些打扫的杂活。
她也比那些穷人家的女儿好多了。
因家里阿爹阿娘对神虔诚到这种地步，和旁的人家都不同，所以她才有机会去做许多事、见许多人。
只是从今往后又该如何呢？
桑曼姝心里突然就蹦出这样的疑惑。
从今往后，又该如何？
日复一日？
然后是嫁给爹娘让自己嫁的人——一个也虔诚信神的人？
还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还是像爹娘说的另一条道一样，终生侍神？
忽然感到头上有些重，明明这花环一直在自己头上的。
而且虽然上头的花很多，也不至于会觉着重啊……
女子准备把头上的花环给拿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
她忽感受到一股冷风吹过。
然后她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喉咙中的话，
没有来得及吐出来。
……
……
……
城中另一处。
“今日太阳落得好快啊。”
“其实与昨日并无多少不同。”沈周对对雪青道。
“是吗？那就是我感觉错了？”雪青揉了揉眼睛。
“神界的饭菜，是不是很好吃？”少女问沈周。“不需要吃，但是想吃，那也可以吃吧？”
“可以。可在饭食内加入一些吸收天地精华成长的果蔬，食之，补神力。”
“哦……这样啊，那，好吃吗？”
“这个……就要看做这饭食的人如何烹制了。”
两人走在小巷里头，雪青问着沈周关于吃的事情。
落日之辉映着青砖、红瓦。
地上石头缝里长出杂草。
还有一点小野花。
“哎？神界里面有没有厨神啊？饭菜做得美味极了，比皇宫里的御厨做得还好吃的。”
雪青的这句话刚问出口，她突然听到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老鼠的声音，另外一个是……
在喊着什么没有听清，像人话。
没听清，但确实听到了。
可是往前看、往后看，都没有人。
“你听到了吗？”
沈周点了点头。
他明白雪青说的当然不是老鼠的一声叫声。
雪青没听错。
很快她又听到了那个很小的声音。
从哪发出来的？
是什么？
听起来确实有一些怪。
当这个声音第三次响的时候，雪青知道是从哪传出来的了。
沈周也已经知道了。
少女用她的枪撇开一处杂草，
一只黑耗子飞快地跑掉了，
然后雪青她看到了——
“这、是？”
她没看错吧？
少女又抹了一下眼睛。
“一个小人。”沈周倒是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
雪青：一个小人？
她收起自己的枪，蹲了下来，朝那小人：
“方才是你在叫吗？”
没想到今日竟然看到一个只有这么点大的人。
一个身上衣服脏兮兮的小人。
小人身高大约青年男子一个手掌那么高。
头上还戴着一个花环，就是歪掉了。
小人的脸上有鼻子、有眼、有嘴巴——这就是一个变小了的正常人吧？
那小人听到雪青问她，
先是往后退了十几步——
这个声音对现在的她来说太大了，
然后她擦了擦自己的脸，
把头上的花环给扶正，
衣服也理了一理。
雪青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小人。
这个小人身上还套着一层淡淡的、蓝色的、像蛋壳一样的东西。
发出微微的光。
是透明的。
好像一个罩子。
小人是个漂亮的小人。
“你是人？是神？还是魔？”雪青直接这样问她。
这次雪青说话的声音变小了。
看来她也意识到了。身旁的沈周心道。
“神？魔？”
小人立刻摇了摇头。“我是人。”
“那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说话怪不方便的，”
少女伸出自己的手掌，
“你上来吧。”
小人只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站上去了。
雪青刚抬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想起了什么，对小人道：
“你怕不怕高？
要是你怕的话，就趴在我手上吧。”
由于雪青的手没有那么的大，所以小人纠结了一下，在她的手上坐了下来。
而不是趴着。
另外她觉得趴着有点怪。
还好，发现这样子的她的人——说来发现这样的她的人竟不觉得她很怪？竟不十分的惊讶？
雪青站直了：
“你既是人的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把自己的名字“桑曼姝”告诉雪青和沈周。
一旁的沈周又扫了两眼这小人：
带着花环，穿的又是这个样子，
“莫非，是今日花神祭游街之女？”
“正是！”
难道是——桑曼姝心想：难道这二人，今日也看了游街？
“原来你就是今天那个扮作花神游街的人啊。
先前没看到，没想到这个时候倒看到了。”虽然变成了这样。
“那么到底发生了何事？”雪青问。
桑曼姝心想这二人…如此快就接受了她是人，以及变成小人这事，且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恶人，虽然不可以貌取人但……
此时除了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告知他们，
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于是小人一一道来。
道自己在游街结束之后，让轿夫们先回去，自己一人回家。
道路也不远，却没想到就在小巷中——离这里应是很远的一条小巷中，遇到了一个突然出现的人。
“突然出现？”
“是。我未听见脚步声，前头也什么都没看到，他就突然出现在了那。”
道那人制住她，
然后桑曼姝便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劲，都被吸走了。
她变得十分没有力气。
想要挣扎，也挣扎不了。
然后那人又一掌朝她拍来，她以为自己今日定命丧于此了，闭上眼睛之后，身上却未有疼痛袭来。
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前头多了一层从未见过的光。
似乎就是这光，挡住了那人的掌。
而且那人的手掌，还被烧了。
她当时心中疑惑甚多，但管不了那许多，于是便掉头，想逃。
而后自己的身体就变小了。
纵使她拼命往前跑，也根本就跑不了多远。
接着又被一只麻雀叼走。
她在空中挣扎，想从鸟嘴里逃生，终于在整个身子被吞之前被麻雀从空中扔下，掉到了这里。
好在有外头包着的这层光，才没摔死。
然后到这里来，又碰到了老鼠。
……
今日这样的遭遇，简直是桑曼姝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想都不能想到这样的事。
好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样。
刚才她喊就是因为碰到了老鼠，平日里是不怕的，但今日身躯变得如此之小，那老鼠又追着她，所以她才……
小人的这番遭遇把雪青也给听愣了。
一时说不清这桑曼姝的遭遇，和她的遭遇，哪个更神奇？
想到突然被砸下来的花神露水砸穿房顶，自己还被砸成了神，
又想到自己碰到隔壁县的人魔混血儿，长乐。
雪青不禁感慨：
“我怎么总碰到这样的事，这般遭遇的人？”
沈周对她道：“是因成了这样的人，所以遇到了这样的事。”
如果雪青并未成神，那么她今天就算经过了这里，恐怕也不会注意到杂草里那小小的人声。
就会像其他普通凡人一样，从此走过就是走过，不会发现这样神奇的事情。
正是因为自己已与常人不同太多，才会发现更多奇异之事、奇异之人。
那个袭击桑曼姝的人，恐怕是……
沈周和雪青心中都是那个想法：
恐怕是魔。
雪青：“如你不让那些轿夫走，他们可能要一并遭难。”
小小的人想眼前少女这句话或许是在，安慰她？
他们救了自己。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现在又该怎么报呢？
自己又该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呢？
那袭击自己的人是什么人？
为何要袭击自己？
自己外头这层蛋壳一样的光又是……
此时，太多太多疑惑。
雪青拿枪又探了探那杂草，撇开杂草看一看：
里头有一小截断掉的尾巴。
老鼠尾巴。
“我说方才那跑得快的老鼠怎么尾巴后面少了一段，这该不会是你扯掉的吧？”
桑曼姝有一点害羞，“我方才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
沈周垂着眸：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他们又遇到了魔……
“对了，”雪青问，“你可看清那个害你的人是什么样子了吗？”
“我未看得很清。”因为实在是太突然了。
“你看到他有尾巴吗？”
“尾…巴？”
“是啊，就像猫儿狗儿什么的，有尾巴。不过不一定要像猫儿狗儿那样的尾巴长着毛的，光秃秃的尾巴也行。”
“这倒是没……”桑曼姝没有看到，但是尾巴是长在身后头的，她也可能是——“我未看清楚。”
“那他有角吗？像羊那样的角。”
“这个没有。”桑曼姝肯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角，也没有尾巴。
“不过，我看到他有一把不长也不短的刀……而且他的脸上……”
坐在雪青手上的小小女子，尽力地去回想，把那个想要害她的人的样子，以及他用什么兵器，都给说出来。
雪青边听边点头。
但就在桑曼姝说到那个袭击她的人脸上有某个特征的时候，沈周突然身子微微一动，
“你说你看到的那人，是这样？”
“是啊。”
嗯？
雪青疑惑地看向身旁的人，他这副样子是怎么了……
怎么面色相当不好的样子？
还有些……
且慢。
雪青……也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之前沈周和她说了的——
那个，
叛徒。
那个把消息泄露给了魔——雪青再也不想见到了的那个魔的，
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