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姑娘诚心诚意祝祷,魏溪亭定定地望她,内心的愧疚油然而生。

    李书音蓦然侧眼。

    四目相接的刹那,两人俱是一愣。转瞬,纷纷避开。

    所谓清泉湖,实为长河流经该地,因地势平坦宽阔而形成。河水呈西北东南走向,出入口皆有芦苇荡,两端水流相对湍急,两岸来往,必须乘船。

    “我们走走吧。”她提议。

    两人沿河岸信步,安静地走了好长一截路。

    “魏卿。”

    “在。”

    “你的伤,今日换过药吗?”

    “在景先生那儿,已经换过。”

    李书音放慢步子,好奇地问:“你认识北燕四皇子?”

    “元嘉十九年,臣赴楚国锦州书院交流,与他见过一面。时隔太久,四殿下应是忘了。”

    “听闻他母亲乃楚国郡主。”

    魏溪亭嗯了一声,“楚国皇族宗室女子,论亲疏,与京师天家相隔甚远。”

    “难怪当年浑图不过是个藩王,却娶了楚国郡主,原是远亲。依浑图的脾性,只怕会把这当成耻辱吧?”

    魏溪亭默认。

    “北燕尚武,四皇子偏偏孱弱,加之其母出自楚国宗室,并不受宠。”李书音啧啧,“他的处境也挺难的。”

    “他不自轻、不自弃,便无人能打倒他。”

    他说这话时,目不转睛地看李书音,眼神温柔且坚定。

    此话,既是称赞完颜乌达,也是特意说与她听。

    怔怔地点头,她继续目视前方,喃喃低语:“分明初相见,却觉似曾相识。”

    尽管声音低弱,但字字句句尽数入耳,魏溪亭沉思片晌,终是缄口。

    念及他有伤在身,需好好休息,走到一半,李书音便以自己疲乏为由,去寻客栈落脚。

    住处昨日预订了,郊区农家院。主人家是对年迈的老夫妇,平日在湖边摆摊,至凌晨才回,已将客房与厨房的钥匙提前交给魏溪亭。

    一进式小院,二层独栋楼房,一楼自用,二楼住客。

    夜里凉,魏溪亭拒绝李书音随意用冷水洗漱的提议,坚持去厨房生火烧水。

    她在坎子上泡脚解乏时,魏溪亭就安静地坐在侧前方,看月光照耀大地,守着她,守着礼。

    洗漱完毕,送她上楼,自述住在隔壁,有事知会。

    道声好梦,李书音关上门。

    月光清长,门外黑影停留片刻才离开。

    室内,李书音伫立原地许久,细细追忆。和魏溪亭相处,折算成日,屈指可数,然而,却像与他历经千难万险一般。

    他的处境、他的安危,甚至每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姑娘,无不牵动着她那颗心。

    半盏茶时间悄然而逝,夜不成眠,李书音索性起床,摸黑开门。

    生怕吵到隔壁,她刻意压低声音,挤身出门。谁知,竟无意间发现魏溪亭关上篱笆院门,朝西边去。

    她迅速下楼,悄声跟上。

    月光皎洁,无需提灯也能行路。魏溪亭很谨慎,时刻观察周围。李书音躲躲藏藏跟着,终于看他在一片还算茂盛的胡杨地停步。

    等上片刻,一位提灯的瘦子前来会面。

    仅一眼,李书音便认出那人。

    总管太监苏福唯一的徒弟,内侍祥子。

    他们秘密交谈几句,魏溪亭突然朝东阳下跪。他恭恭敬敬地低头,祥子坦然受之。

    李书音感到吃惊且纳闷。

    即使被贬为庶人,魏溪亭也还是丞相之子。名门贵子大可不必对一个内侍俯首。

    此种状况,只有一种解释。他跪的不是内侍祥子,而是中都天子!

    相隔较远,他们声音轻,李书音听不清他们谈什么。

    俄顷,事毕,她先一步匆匆回转。

    来时,只顾追踪,未留意路线。面对两个相近路口,李书音犯难。眼瞅着魏七郎渐行渐近,她不得不先随意选了左边那条路。

    幸好,魏溪亭朝右边走。

    待魏溪亭绕到前边去,她又鬼鬼祟祟地远远跟着。

    悬着一颗心,安全抵达农家客栈,直到彻底关上卧室门,她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坐在桌旁稍事歇息,准备卸发饰就寝。

    卸到左边,猛地发现流苏边夹不见了!

    她内心咯噔一下,搜遍浑身依然无果。

    那是魏溪亭所赠,左右各一支。

    适才追他出门,弯弯绕绕地走了好远。黑灯瞎火,重走一遍,未必能发现。人生地不熟,若出事,岂不又给别人添麻烦。

    权衡再三,李书音决定放弃寻找。

    魏卿所赠,她万分珍惜,不免嗟叹。

    解衣欲睡,叩门声起。

    “公主,睡了吗?”

    听到他低沉轻柔的嗓音,李书音立时紧张,心怦怦直跳。

    难道,他发现自己跟踪他?

    犹豫之后,她应道:“没有。”

    随意披上外套,解开发绳,起床点灯,尽量做好一副未曾离开的假象,再去开门。

    魏七郎微笑颔首,立身栏杆旁,和卧室门相隔两臂距离。雅白窄袖锦衣在月色下,更把人衬得儒雅端正。

    其人背后,十三里坡星火点点,喧嚣尘世仿佛隐匿成一幅画。

    心藏秘事,李书音紧张,不敢与他对视,去到他身边,趴着栏杆眺望远方。

    魏溪亭也如她那般,倚着栏杆,愈显随性。

    “公主为臣求情,臣铭感于心。”

    李书音疑惑地侧目,却看到那支丢失的边夹赫然躺在他手掌心。

    结果明了,她更加局促,搜索说辞,却实在找不到借口。

    “没关系的。”魏溪亭替她解围,“公主担心臣,所以才会跟去。”

    担心乃其一,实则别有用心。魏溪亭那么聪明,怕被窥见心中小九九,李书音欲盖弥彰地解释。

    “像担心从谦阿兄一样担心你。”

    她觉得自己可能太慌张,所以眼花了,竟从魏溪亭的笑容中读出一丝苦楚之意。

    “诚如之前所说,臣获罪流放,实为做戏。再者,诸多亲朋好友帮臣。而今,中都来人,臣也能回去。臣一切安好,公主别担心。”

    “嗯。”

    “公主困吗?”

    李书音摇头,不明所以。

    东侧有方阳台,放着一把摇椅。魏溪亭进屋搬了把椅子、拿一条薄毯,邀她去阳台赏月,她欣然接受。

    魏溪亭背上有伤,躺不得,她自然而然地选了摇椅。

    微风不燥,星辰璀璨,偶有蝉鸣鸟叫,乡野之地倒是惬意。

    起先,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赏景。大概过了一盏茶时间,李书音开口。

    “小时候,太子少傅讲学,说过松县战役。只谈到将军护城有功,未曾提及魏卿。我后来才知,是你坚持固防松县,才让它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攻打之下得以保全。”

    “松县战役取得胜利,非臣一人之功。”

    “松县西临清河、南接晋州、东有望郡,南凉边防四大金刚占了三席,无利可图。且它自身地势佳,易守难攻。敌人不会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攻打一块芝麻粒大小的地盘。

    但是,听说,你在松县一待就是五年。你为何那么执着地固防松县呢?”

    “北燕浑图王擅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皇爷爷、皇伯伯和中都那位,都很器重你。凭你的才智、你的背景,不管中都怎么变天,都有一席之地。却把大好时光浪费在一个小小的松县,丢失好多机会。你……不后悔?”

    魏溪亭浅笑,微微摇头。

    默了默,她问:“你在边关,过得好吗?”

    “挺好的。”

    “我在中都过得也挺好。”

    “嗯。”魏溪亭轻轻应声,温柔地看她,“臣知道。”

    李书音闭眼浅笑,悠哉悠哉地摇动躺椅。

    “有件事,臣思前想后,还是想请公主帮个忙。”

    “你说。”她欣然答应,睁眼看魏溪亭。但见对方拿出香囊坠,她噌地坐起。

    “今日公主生辰,臣思前想后,还是决意将这坠子托于您,聊表祝贺。”

    李书音连连摆手拒绝:“不不不,太贵重了,我不收。”

    “将军府之事尚有变数,未下定论之前,穆总兵也艰难。他纵有心护佑公主,难免会有遭遇困境的时候。

    出门在外,多点钱财傍身,好办事。

    臣所有积蓄存于各国几大钱庄,公主可凭此物换取兑票,取钱应急。

    就当臣借给公主的,不要利息。

    您请收下吧,否则臣总担心。”

    听他说完,李书音早已目瞪口呆。

    原来,那香囊坠子不仅本身昂贵,它所承载的价值更是令人咋舌。

    她暗暗庆幸,没把那坠子当了。

    “有人知道此物能换臣毕生积蓄,虎视眈眈。如今,臣流落在外,它反而会给臣招来不便。那些人不会想到香囊坠在公主身上。公主收下,也是在帮臣。”

    这个理由,她好接受得多。

    即将分别,余生能否重逢尚未可知。可这前前后后那么多人找他,或许真的是叫他回中都,也或许是其他目的。

    抿嘴想了想,李书音问:“西坞姑娘知道这坠子能取钱吗?”

    “不知。”

    既如此,到时候可托赫连西坞代为转交。

    “我帮你暂时保管,下次见面给你。”李书音接了香囊坠,小心翼翼地收好。

    “嗯。”

    她只要应下,以后总有办法劝她接受这份礼物。魏溪亭这样想到。

    仰望星空,沉默片晌,他似乎鼓了好大的勇气,又似自言自语。

    “那时候,公主问臣,为何帮您?臣说,大好河山风景如画,该看一看才不枉此生。其实不然。

    臣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公主待臣很好!很好!臣梦醒后,便想竭尽所能为您排忧解难。”

    李书音不信:“因一个梦,就不惜代价地护一人?”

    停顿一刹,他兀自苦笑:“所以,臣亦匪夷所思。”

    圆谎时,他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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