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吃罢午饭,李书音抬把高脚凳趴着走廊栏杆晒太阳,下巴磕着手背,神情恹恹。偶尔侧目瞥一瞥隔壁半敞的屋,心情愈加低落。

    起初,的确依‘军师’谏言,佯装郁郁寡欢,意图引起魏溪亭注意,谁知人家全然忽视。

    装到后来,她反而先破防,怪自己拎不清。

    早先时,故作可怜地央求之举,事后想来无比尴尬。从前只会对从谦阿兄那般撒娇,与魏溪亭见过几面?居然对他也那样?简直令人羞耻。

    阳光刺眼,她闭目养神。俄顷,感觉亮度减弱,似被什么挡住。睁眼一瞧,魏溪亭正伸手为她遮阳。

    阳光不燥,微风正好,魏溪亭剑眉微蹙,与她对视一阵,缓缓启唇:“头还疼吗?”

    偏头枕着手臂,她半眯着眼,视线落在魏溪亭滚动的喉结上。他的脖子修长直挺,仿佛有股劲儿撑着。

    世人赞他端方雅正,仪态极佳。仔细看,确实如此。

    手依然抬高挡住阳光,他问:“因为臣不肯直呼公主名讳,公主生气了?”

    李书音直起身,茫然地摇摇头,别开目光,看向那棵胡杨树的树巅。默然片刻,一颗泪珠儿像豌豆,忽地掉到楼下去。

    魏溪亭看见了,本就假装石头的心骤然柔软,轻声道:“臣怕叫习惯后,改不了口,给公主带去麻烦。”

    闻言,她看向他,红红的眼里满是困惑。

    “臣十岁到晋州,承蒙晋王厚爱,让府上诸位郎君和姑娘依序唤臣。除大公主以外,其余人皆比臣年幼,因而,他们都叫臣七哥。”

    “我也可以叫你七哥吗?”

    魏溪亭含笑,摇头。

    “依南凉律令,名义上您位同储君,和太子一样尊贵。臣若直呼公主大名,外人看来便是僭越,公主亦会遭受诟病。”

    “以前,与我熟识之人,或唤升平,或唤阿音,鲜有人会左一句公主右一句殿下。我以为,我们曾共患难,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我知你循途守辙,外人在侧,理当谨言慎行。私底下,你若能像称呼二姐那样,唤我姓名,我更欢喜。”

    肺腑之言最动人心,魏溪亭有过刹那间的动摇,终是理智战胜感性。

    “二公主与臣师出同门,旁人存心拿此说事,尚能解释。”

    “嗯?”棕褐色的眸子忽地起神,面露惊喜,“师出同门?”

    以为她听懂了,魏溪亭抿唇一笑。“嗯。二公主学医,臣学为官之道。同拜秦老为师,因此,相对而言,我们关系亲近些。以师兄妹之礼相待,仅此而已。”

    李书音拍手称庆:“秦老是你师父,太好了!”

    她显然没听进重点。

    “公主!”

    “嗯?”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魏溪亭呼吸一停,转瞬,垂眸轻叹。

    李书音诧异地佝身去瞧,“怎么了?”

    “公主真的希望臣回中都?”

    “当然!”她毫不犹豫,“你跟秦老学为官之道,当学以致用。因我耽误良久,我属实愧疚。”

    他忽而抬眸,问:“公主何去何从?”

    “我去金州,从谦阿兄会护我。假如你认同我的观念,还望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帮忙劝谏皇上。男儿铮铮铁骨,理应挺直脊梁,不该对敌俯首屈膝。”

    早该猜到,她惦记南凉,信赖穆从谦。至于魏氏七郎,在她眼里和满朝文武无二无别。魏溪亭神色落寞,后退半步,躬身道:“臣谨记公主吩咐。”

    “魏卿,我……”

    隐约觉察到异样,李书音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意欲致歉,却不知该为何道歉。

    未免她寝食难安,魏溪亭故作无谓,堆笑假装轻松自如。

    “臣答应送公主到金州,怎可半途而废?公主和西坞先行,臣办完事,尽快赶上。”

    秦老归隐后,几乎未走出大山。此番千里迢迢到黄沙镇,多半是为魏卿而来。错过这个机会,下次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望他抓紧时机,却怕再说错话惹他不快。李书音犹豫,欲言又止。

    思忖片刻,她小心翼翼地问:“昨天我贪杯醉酒,不省人事。魏卿,我想知道我醉后有无做出格之举。”

    “没有。”

    “那……你说过什么?”

    “臣说,臣和二公主是师兄妹,公主别误会。”

    那张脸秀气与英气并存,骨相和皮相皆好。嵌上一双深情目,犹如一汪春水,世间女子几人能躲过?

    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脸上,浓密纤长的睫毛染上光晕,仿佛镀了金光。李书音看得痴傻,一时竟忘记回应。

    “公主的酒量在二两,外人面前尽量滴酒不沾。”

    这话很委婉,听出弦外之音,李书音十分羞愧。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尴尬地看向别处。余光偷瞄,发现魏溪亭含笑,她更恨不得找个墙角缩着。

    另一个醉酒之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蓬头垢面,睡眼惺忪,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见到两人,登时精神,兴高采烈地挥手高喊:“七哥,小妹。”

    和众多名门贵女不同,李司瑶时时刻刻潇洒恣意,好像有使不完的活力。

    举手做喇叭状,朝这边喊:“七哥,你过来,我跟你商量件事儿。”

    司空见惯,魏溪亭眉眼含笑。

    “臣过去一趟。”

    “嗯。”

    相隔一方庭院,李书音听不清他们谈论什么,百无聊奈地趴着栏杆往下望。

    凌风自外进院,手上端个长方赭红实木托盘,盘中放一碗温热南瓜粥、一张白毛巾。

    “楼上太热,我在树下吃。”李司瑶对凌风喊到。告别师哥,进屋拿了头绳、木梳之类,匆匆下楼。

    到树下,凌风已打湿毛巾回来,展开递给她。李司瑶未接,只是仰面,小人得志般挑眉。

    二楼,魏溪亭已绕回李书音身边。

    看好戏似的探头瞧,发现凌风熟练地为二姐扎辫子绑头绳,李书音震惊。

    “凌郎君不仅负责护卫,还负责梳妆打扮?”

    “二公主左手背擦伤,无法梳洗。不过,看凌风的熟练程度,平时怕没少惯她。”

    “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手背在身后,魏溪亭据实以告:“昨晚,光明酒楼,你们相见恨晚,誓必一醉方休。臣和凌风根本拦不住。二公主半夜翻身跌下床,手磕到床头柜沿,伤着了。”

    “李家姑娘酒量都差。”李书音干巴巴地挤笑,赶紧转移话题,“你今日没其他事?”

    “没有。公主呢?”

    “也没有。”

    “城北安宁私塾有书屋,收纳诸多古籍,公主去看吗?”

    反正无事,看书打发时间不失为一个良策。

    前夜落下场大雨,北地难得出现好天气,不冷不热,惠风和畅。乘车驶向北边,约两炷香时间,抵达一片紫竹林。

    竹林前立着牌坊,写“安宁私塾”。守门人拦停车子,请他们步行进入。

    下车时,李书音被一个路过的独眼道士吸引。

    道士花甲年岁,其貌不扬,衣衫褴褛,脚上那双草鞋炸毛。骑小毛驴慢悠悠地经过,也虚眼打量两人。

    盯一阵,忽然默默念词,掐指算起来。渐渐地紧锁眉头,最后呵停坐骑。

    李魏二人面面相觑。

    “小郎君,尽早离开北地,否则性命堪忧。”

    苏农部口音,李书音听不懂,问魏溪亭对方说了什么。

    魏溪亭扯谎:“他问公主信不信卦?”

    世人常言,大隐隐于市,越是本事高超越匿于人海。

    “相逢即是缘。魏卿,你帮我问问,能否请他帮忙算一卦?”

    现如今,北境于他而言,确实危机四伏。和独眼道士萍水相逢,对方竟一语中的,令他不得不重视。

    他上前交谈,试图从道士言行举止中找出端倪。但最终事与愿违,毫无所获。

    闲话一番,魏溪亭表明来意:“在下主家姑娘想请大师赠句卦辞,不知可行?”

    独眼道士欣然道:“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只要坚守本心,定能得偿所愿。”

    受赠良言,魏溪亭替她高兴。

    “至于小郎君你……”独眼道士微不可闻地叹息。

    魏溪亭心怦怦地跳。“敢问大师,有何指教?”

    “莫失莫忘。”

    道士说完,骑驴离去。

    魏溪亭呆在原地,一时失神。

    莫失……失什么?

    莫忘……忘什么?

    风穿竹林,窜进他的胸膛,凉嗖嗖的。他斜眼觑见李书音立身车畔,窃蓝短衫鹅黄裙,双丫髻簪银花,清秀乖巧文文静静……

    恍惚间,青草坡头,姑娘绯衣猎猎,笑容明朗,比天上的太阳更灿烂。

    坚如磐石的信念,顷刻间起裂痕。看着对面温婉秀气的李书音,魏溪亭一时间感到茫然无措。

    眼前人非彼时人。是真的想救她于危难,还是想救自己的那份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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