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可以确定,与那姑娘素昧平生。但对方居然行肃拜之礼。

    寻常问候,或颔首致意,或欠身万福,或作揖礼,或行抱拳。

    初次见面,彼此未知身份,姑娘竟行大礼?李书音讶异,忙屈膝颔首。

    行完礼后,那姑娘未讲半个字,径自下楼。李书音因此云里雾里,挪到栏杆边往下看。

    那姑娘正巧仰头,再次对她颔首致意,提剑离去。

    房门大敞,风窜进屋子,烛火摇摇晃晃,门口那块矩形地忽明忽暗。

    踟蹰片刻,李书音把笔墨砚台端回房,拿出坠子和借据,来到魏溪亭卧室门前。

    廊下燃灯,她背光而立,整个人像镀了层金光。

    室内灯火通明,魏溪亭伏案疾书。他新换了件月白窄袖长衣,比甲和腰封都绣着云纹,样式清新淡雅。

    隐约觉察异样,他抬眸,一瞬晃神,眼中似流露出惊喜后,又被落寞占据,稍纵即逝。

    “找到喜欢的糕点了吗?”

    李书音摇头,抬脚进屋。

    “你吃过止疼药没?伤口还疼不?”

    “不疼。”魏溪亭微笑,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等物,邀她入座。

    转身从床头柜端出个托盘,盘中放两套衣服、一支白玉兰银簪、一支铃兰花银钗、两支白珍珠排簪,并几样清新淡雅的银饰小发饰。

    “公主试试新衣,倘不合身,再去店里换。”

    他将新衣提起展示。

    第一套为窃蓝交领短衫,搭配闷鹅黄轻纱长裙,质地轻薄透气。短衫略看寻常,细看则能发现采用缂丝技艺,祥云纹饰低调却有好寓意。

    另一件是藕荷内衬,薯蓣色外套长衫,饰以山川景致的刺绣。

    两套衣服都合她心意,奈何抵不住囊中羞涩。

    局促而尴尬地笑笑,她表示:“我没钱。”

    “承德元年,北地雪灾肆虐,公主怜惜边关百姓和将士,凑钱凑衣。臣有幸得到恩赐,感念于怀。这两件衣裳,权当谢礼,还望公主收下。”

    “我没想过让你们还。”

    “臣知公主仁义、心系苍生,但公主总不能阻止臣知恩不报吧。”

    还报之礼,却之不恭,李书音受领道谢。取出坠子,双手奉还。

    “昨晚光线暗淡,我未曾留心。适才仔细看,才发现这坠子委实贵重。我不能收。”

    “公主约是错认了,这寻常白玉不值几钱。”

    “此乃玉中上品。”她指了指坠子中间那块圆盘玉,挽起衣袖,露出腕上的绞丝镯,“和这镯子一样,都由昆山白玉打制。”

    紧接着,又举起坠子对灯,“边上这圈碎粒,比这玉本身还金贵。”

    亲手雕刻,魏溪亭心知肚明。见她执意归还,便心生一计,将贴身放的平安符呈上。

    “公主执意退还,臣亦不收桃李之馈。”

    “平安符没花钱。你护我周全,我为你求平安符,应该的。”

    “保护公主,乃臣职责所在。”

    这道平安符是她三步一叩首,生生从沐音斋磕到梵音寺,虔心为他求的。

    李书音左右为难,说:“你送我衣服,我送你平安符,谁也不欠谁。”

    “臣送公主新衣,为报公主当年雪灾赠袍之情。”

    理论不过,她破罐子破摔,一把抓过桌上的平安符,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魏溪亭见状,以迅雷之速拽住她的手腕。对上她探究的目光,他慌忙撒手,低眉垂眼地表示。

    “公主觉得坠子贵重,不收便不收吧。但平安符乃公主为臣所求,且已赠出,那就是臣之物。臣自当好生保管,不辜负公主盛情。”

    目的达成,李书音窃喜,得意地坐回去,把平安符予他。

    “呐,你若感觉受之有愧,可否帮我个忙?”

    他双手叠腹,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公主有事吩咐即可。”

    “你坐。”李书音强调,“不是命令,是请求。私人请求!魏卿可应允,也可拒绝。”

    魏溪亭好奇。

    “你可有余钱?”

    心里疑惑,他道:“有。”

    从荷包里掏出张折叠几次的纸,展开,褪下手镯,一并推向他。

    “离开中都前,我以为此生再难重返故里,所以把为数不多的财产都分出去了。现下囊中羞涩,想跟你借点儿钱当盘缠。但我不打白条,我存在从谦阿兄那儿一些金银珠宝和票据,等到金州后就还你。”

    新写的字,墨汁味儿犹在,经火烤过,落字的地方略硬。

    ‘今,向魏卿借白银五百两,以白玉绞丝镯一枚质押。借款期限半年,利( ),逾期未尽数还,则镯子归魏卿。特立此据。

    借款人:李时(书音)。南凉中都皇宫,三公主升平。

    出借人:魏书(溪亭)。南凉林州枫林镇,沐音斋家主。

    立据日期:南凉历,庆宁三年五月三十一。’

    见他眉头皱了皱,战术性沉默。

    李书音以为借太多,便讨好地说:“或者,我再改改,借三百两。”

    “哦,不是。”魏溪亭放下借据,“臣在想,五百两会不会太少。要不再添点儿,凑足一千?”

    她暗自咋舌,怀疑人生,“你身上带得有那么多?”

    “没有。”

    “……”

    “臣在这间客栈投得有钱,攒了几年红利。一千两,拿得出。”

    “天呐!”李书音惊叹,“你生意都做到河鼓部了?”

    朝廷命官,擅自出境做买卖,追根究底委实欠妥。魏溪亭以为她怪罪,赶紧解释。

    “臣和客栈东家相识数年。开店之初缺少资金,元灵向臣借了点儿。

    后来,她提议以借款当投资。臣念在开业不久,用钱的地方多,便答应了。

    臣全然出于襄助好友之意,别无其他用心。”

    “别紧张。我没其他意思,会替你保密。”

    如释重负地一笑,魏溪亭弯腰:“臣多谢公主。”

    她笑着摆摆手:“不客气。你能接受几成利?”

    “公主与臣也算患难之交,臣借钱给朋友,不收利息。公主稍候片刻,臣去去就回。”

    很快,他带回一个小口袋、两张飞钱。

    每张飞钱面额为五百两,一眼便知。小口袋扎紧了,拎起来没多重,却叮当作响。

    她解开袋子往外倒,稀里哗啦地滚出二十几个铜板、两粒碎银、三颗小金珠子。

    “为感谢公主不举报之恩,这几个子送给公主作零花用。”

    大钱都利索地借出了,几文碎子也没必要推辞。李书音开起玩笑:“魏卿,你在贿赂我。”

    魏溪亭开怀朗笑:“公主清明廉洁,臣由衷敬佩。小小表示,不成敬意,祈望公主笑纳。”

    咧嘴嘿嘿一笑,小财迷似的,将那些铜板碎银重新收纳进自己的荷包。魏溪亭心情大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得温柔又宠溺。

    “对了,方才出去的那位姑娘是?”

    “赫连西坞。”

    清河王之女?想到那个大礼,她问:“西坞姑娘知道我是谁?”

    “她守口如瓶,绝不会透露公主真实身份。”

    “我们何时启程?”

    “西坞遇事耽搁,后天一早出发。”

    如此,还有机会。

    “二姐曾写信告诉我,黄沙镇往西北走十三里地,有汪清泉湖。相传每月初一戌时,乘船放灯许愿,愿望可达九天宫阙,神仙听了,就会帮助凡人达成所愿。”

    “十三里坡的夜景确实美。今晚时辰已过,明晚臣陪公主去。”

    “嗯。”她兴高采烈,满心期待。瞥到柜子上那堆纸,起身道,“你先忙,我去点菜。你有无忌口?喜欢什么菜式?”

    公主音如莺啼,齿如碎玉,小鹿眼儿弯弯,煞是好看。

    魏溪亭考虑到客栈在可控范围,遂由着她,向她推荐两道招牌菜。菜式精美、味道可口,先垫肚子,待晚些去接二公主,与他们共进宵夜。

    晋州那家子,唯有二姐李司瑶曾与她联系过。今日初见,二姐热情亲切,她挺喜欢。

    “既如此,我再端两碗酒糟圆子来。先简单吃点儿,否则等会儿看着那些美食流哈喇子却吃不下,就太糟心了。”

    “圆子糯而腻,过食不利于消化。不若炒两个小菜,量少点儿,等到夜市最热闹时,差不多又能进食了。公主以为如何?”

    言之有理,傍晚那碗酒糟圆子下肚,还有饱腹感。

    前坊雅间客满,店小二将菜端到后院树下,魏溪亭刚好忙完手头的事。

    桌上点了一盏松油灯,树上挂着两个画兔子的灯笼。两个小菜,两碗米饭,两人囫囵对付。

    吃到半途,李书音翼翼小心地问:“魏卿,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讲昨晚那个故事?沐音和郡主后来见过吗?”

    “见过的。”他神态平静,用公筷为她夹了片鲜嫩牛肉。“公主先吃饭,吃完后,臣再慢慢给公主讲。”

    “好。”

    为听故事,李书音几下把碗中米饭扒得颗粒不剩。

    黄昏,未见李司瑶之前,她纯粹只把那个故事当戏文。

    戏里女主人翁,边地藩王之女,心系家国百姓,素爱绯衣,天真烂漫明艳如骄阳。

    除开嫡出这一项,简直就是现实中的李司瑶。

    夹一棵青菜细嚼慢咽,她犹豫片晌,没底气地问了句:“如果我死了,南凉是不是还会重新遣送其他公主赴燕?”

    魏溪亭蓦地抬眸,灯笼把他眼睛照得很亮。

    “臣在,公主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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