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很久以前,某个王朝国力衰微,内忧外患。为抵御强敌,天子下令封锁边境,派遣胞弟雍州王镇守唯一的出口。

    王城内,权臣府上有个少年,名叫沐音。”

    “沐音斋那个沐音?”

    “嗯。沐音命途多舛,幼时颠沛,被权臣收养。权臣府内,弱肉强食,所谓义子皆是刀。

    起先,沐音羸弱,几欲病死。幸得义兄照料,才度过难关。义兄执行任务失败,瘫痪卧床。为了养活义兄,沐音不得不把自己逼成利刃。

    本不喜杀戮,却无数次被迫参与厮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时候,他的人生充斥着孤独、绝望。

    义兄辞世后,他曾尝试摆脱控制远离纷争,却发现早已深陷泥潭,再也无法抽身。

    某次,因错杀忠臣,致使心弦崩裂。

    举刀赴死之际,被一姑娘发现。

    姑娘说,她阿爹是名震边关的雍州王、最疼她的伯父乃当今天子,没什么事是她解决不了的。

    那天,晴空万里,满坡的野菊和青草。姑娘一袭红衣逆光而立,那样张扬、自信,比烈日还耀眼。”

    忆往昔,仿佛回到那片山坡,魏溪亭眉眼温和,笑若满月。

    “后来呢?”

    “权臣树大根深,势力极大,连天子都忌惮几分。小姑娘能有什么本事,可以救他出魔爪?他权当姑娘说笑。那时候,他觉得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不不不。”李书音脑袋摇成拨浪鼓,“凡有一线生机,都不该放弃!”

    魏溪亭含笑:“郡主也这样说。”

    “沐音信她吗?”

    “后来,郡主真的带他离开了王城,举荐给雍州王。

    在他们父女的帮衬下,沐音很快声名鹊起,引来各方势力青睐。但他全都婉拒了,他只想追随雍州王,戍边卫国。

    那时候,他太年轻,不懂权势地位有多重要。

    在深渊中挣扎太久,厌倦了争权夺利,厌倦了刀霜剑雨,太渴望安稳。

    他只想守护郡主,平平安安地过完余生。”

    “沐音喜欢郡主?”迎上他惊愕的目光,李书音忙解释,“话本子都这样写。我以为……”

    抚平惊慌失措的心,魏溪亭暗自舒口气。

    “郡主引他见曙光,带他出深渊,替他谋前程。于他,有知遇之恩、再造之德。

    他爱郡主所爱,求郡主所求,愿将所有温柔善意都给郡主。唯独,不敢滋生妄念。”

    “郡主心有所属?”

    “或许有吧。”

    “或许?”

    “雍王妃母家的长孙和郡主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他待郡主极好,好到沐音都甘拜下风。沐音太自卑了,尘垢秕糠之人,如何与郡主比肩而立?”

    听者入戏,替主角撑场。

    “别人是别人,沐音是沐音。他爱郡主,和那个长孙有何干系?门第之见最没意思。

    短短时间内能得各方青眼,可见沐音绝非泛泛之辈。别人靠家世,他靠自己,差到哪里?”

    低头摩挲左手拇指,魏溪亭笑带苦涩。

    “后来呢?他告诉郡主自己的心意了吗?”

    “没有。”

    “他后悔吗?”

    火焰升腾,热气扑面,他感觉眼眶干涩生疼,眨两下就泪满盈眶。所以,把头埋得更低。

    沉默良久,他道:“少不更事,悔不当初。”

    “唉!”李书音长吁短叹,“真可惜。”

    “在边地那几年,沐音过得很开心。他爱塞外朝霞、爱长河落日、爱清风过山岗、爱打马过草原……也爱,那个灿若骄阳的姑娘。

    他常常拜月,祈祷郡主幸福安康。

    但苍天总薄待他,连这唯一的祈愿都不答应。

    敌国突然答应休战,条件是送雍州王唯一的嫡女和亲,嫁给敌国不受宠的庶出皇子为妾。

    雍州王戍边半生,敌国攻不破防线,怀恨在心。谁都知道,那样要求,是报复,是羞辱。

    沐音太了解郡主,他知道那个姑娘铮铮傲骨,若与敌国为妾,不知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

    他不敢冒险赌,日夜兼程奔回王城,跪求义父相助。

    只要能免郡主和亲,他会重回府上,余生听凭义父差遣。

    义父带他见天子。

    天子说,王朝孱弱、百姓流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郡主不去,国不将国。

    天子说,雍州王戍边半生,与各邻邦关系匪浅,嫡女和亲,敌国不敢为难。和亲乃权宜之计,只待求援成功,定一雪前耻,迎郡主归国。

    王朝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亟待拯救。

    郡主深爱那个国度,甘愿为国为民,寻一线生机,毅然决然踏上和亲之路。

    殊不知,世人诓她,弃她。

    五月三十,沐音在边关城楼,目送郡主只身远去。

    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渴望权力。

    郡主离境翌日,雍州王被召回王城,沐音随行。他们刚到王城,就被禁足,非召不得出。

    日日复月月,郡主杳无音讯。

    那段时间,他真切地体会到何为思念成疾,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话如鲠在喉,魏溪亭牙关紧咬,艰难、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剑眉紧蹙。

    “伤口疼?”

    “无碍。”他起身,颔首,“臣再去给追风添点儿草料,公主快歇吧,故事以后再讲。”

    说罢,急不可待地离开。

    故事戛然而止,像支钩子,钩得李书音心欠欠。

    但她更担心魏溪亭的伤。垂头丧气地盘腿坐着,不时地朝外张望。

    约摸过了两盏茶功夫,听到堂屋大门响动,李书音慌忙躺下,面朝墙壁。

    忙中出乱,大氅掉落。

    卧室与堂屋仅一门之隔,捡?来不及。

    假装熟睡,却竖起耳朵捕捉背后的声音,注意力高度集中。尽管对方极力放轻步子,她依然能清晰地听到。

    魏溪亭渐渐靠近,她竭力稳住呼吸。

    大氅重新盖回她身上,捡拾之人又远离。

    听声判断,他没出屋子。

    心中纠结,想问问他还疼不疼,可他似乎不想让自己担心。

    犹豫一番后,李书音故作无意识地翻身,朝向火堆。等了会儿,悄悄地眯眼偷望。

    魏溪亭斜靠着墙,上半身隐在暗色中,看不见。木格子窗半敞,月光钻进屋子,洒到他鞋面上。

    粉底皂靴仿佛蒙了层薄纱,青黑色柔和许多。玄青云纹弯刀置于右手边,似乎也敛住了锋芒。

    此情此景,恬静美好。

    李书音看得入迷,暗自称赞,难怪世人叫他陌上温雅客,倒非浪得虚名。

    迄今为止,这是她见过的最温和的郎君。

    “故事下回再讲,公主快睡吧。”

    黑暗中传来温声提醒。

    姑娘原打算闭眼,开口却道:“前些日子,我总梦见你。”

    寂静无声……

    陡然醒神,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尴尬地拉大氅蒙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地瞄。

    魏溪亭端坐起,清秀的脸庞浸在月光里,看着她似笑非笑。“公主梦到了什么?”

    “诏狱幽森恐怖,你被折磨得不堪。我想救你,却无能为力。”

    闻言,他唇边的笑彻底漾开,愈加明朗。他微微颔首:“惊扰公主,臣万分抱歉。臣一切安好,愿公主做个好梦。”

    不知怎的,那抹笑让李书音想到那个故事里的主人翁。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生长环境复杂灰暗,沐音还能怀揣赤子之心。由此可见,他是个将温和善良刻进骨子里的人。”

    稍作停顿,斟酌再三,她才继续说。

    “我觉得,你和他很像。”

    蓦然抬头,他似乎想从她的眼里、话里找到点儿什么。哪知,后来却被姑娘盯得不那么淡定了。

    他垂下眼皮,半晌过后,又看向她。

    他想听下去!

    “沐音历经磨难才遇到郡主;你比他幸运,尧郎君、苏农世子、二公主……他们都对你很好。”

    魏溪亭侧身坐着,月华似练,照见半张脸。李书音第一次认真观察他的模样。

    五官深邃,睫毛浓密尾端微翘,鼻梁高挺但鼻头略微圆盾,脸部线条柔和,整体给人一种清爽干净的感觉。尤其低头一笑,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嗯,他们都挺好的。”

    “在腥风血雨里挣扎求生,难为沐音还能保持一颗赤诚之心。”

    “郡主曾说,众生皆苦,愿能被温柔以待,也愿能温柔待万物。沐音始终铭记郡主的教诲,也庆幸在遇到郡主的时候,自己还存着点儿清白的心。”

    “沐音因郡主而初心不改,魏卿守初心,也是因为你的‘郡主’吗?”

    月光幽幽,魏溪亭那双点漆的眼好似装满千言万语。他平和地应道:“是。”

    谈话戛然而止。

    半夜梦醒,室内碳火正旺,想是他后来添过。

    木桩上放着云纹弯刀,不见它的主人。

    他在附近!不在屋里。

    起身去看窗外的月,无意间瞥见卧室门留着一条缝,堂屋内似有火光。

    她悄声挪去,趴着门缝细瞧。

    农家堂屋并不宽敞,中部生起一堆火,快燃尽了。魏溪亭就着矮凳,倚着木板,睡得正香。

    这北境的夜晚,因那暖洋洋的火光,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恪守成规是他,心有所属也是他。

    躲在沐音斋那些日子,李书音总会想起魏溪亭。

    起先,一直以为是感念他舍命相助,后来,听过房前屋后松涛阵阵、忆起坊间溢美之词,慢慢儿地竟生出些别样心思。

    那天,魏溪亭隔着宫门遥遥一拜,她险些失控。

    少女不谙情/事,只盼魏七郎能顺遂些,再顺遂些。

    他平平安安,她心里的愧疚才会少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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