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宫门落锁,像把她魂儿一起锁住了。

    乾德门厚重,犹如一座越不过的高山。李书音立身桥头,盯着前方,眼神犀利。

    升平殿仆从赶到,个个惴惴不安。

    主子向来温和善良,从未流露出此般决绝神情。

    所有人都认为她会大发雷霆,尧相顾甚至做好了随时扣押她的准备。

    谁知,她出神片刻,却平静地回转。

    御书房近在眼前,新帝就在里面批阅奏折,兴许正暗中观察。

    落日余晖,李书音素衣着身,背脊笔挺。径直朝升平殿走,余光都不曾沾染高台方向。

    赴皇贵妃邀约,众妃嫔在列,客套寒暄。泰然自若地做好表面功夫。

    戌时三刻,离席。

    遣尤白等人先行回升平殿,她只带着东阳往反方向去。

    避开大众,李书音直截了当地问:“这几年,尤白和明月宫接触很多?”

    以前,论与公主的亲疏,尤白排第二,谁敢称第一?

    听这话风,东阳内心咯噔一下,回话说:“接触过几次,但臣保证,尤白对公主忠心耿耿。”

    “你和尤白打小跟着我,哪怕我虎落平阳,你们都不离不弃。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们。

    我问尤白和明月宫的关系,是想请二皇子帮忙打听魏卿被发配到哪儿。

    宫里人对我避之不及,后天便要启程,没有时间打探。”

    “公主放心,臣会跟尤白讲清楚。”

    “找到魏卿,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打点好,保障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中都。

    我走后,账上的钱分作四份。庄太妃和常嬷嬷占其一,寄一份给从谦阿兄,捐一份给赈灾司,留一份分给升平殿众人。

    现今,还留在升平殿的,都忠心可鉴。依实际情况分配,我信你拿捏得当。愿去其他宫当差,随他们意;若无去处,帮忙安顿好。”

    事无巨细地嘱咐,半个子儿都没给自己留。

    “公主……”东阳难受,“我们能等您三年,亦能再等。公主一日不回,我们一日不走。”

    停下脚步,看着东阳,她道:“比起主仆,你们更像家人。北燕山迢水远,我纵有心相护,也鞭长莫及。不按我说的做,我走得不安心。”

    主子倔强,认定某事,谁都无法动摇其决心。东阳强忍悲伤,点头答应。

    来到前殿广场,她独自登七星桥。

    站在白天待的地方,出神地远眺乾德门。

    城楼上,几盏红灯笼摇摇晃晃,檐下,几只寒鸦啼叫。晚风卷过城墙,在空荡荡的广场呜咽,恐怖如斯。

    斜风细雨吹动三千青丝,衣衫单薄更显伶仃孤苦。

    寻常人进不来的宫,是她出不去的门。

    这方天地,护她成长,也终成了囚她的牢。

    依稀仿佛看见乾德门外,魏溪亭向自己拜别。残阳如血,他身子单薄,笑容可掬。

    夜色中,新帝和苏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对主仆携手半生,已近垂暮之年,看年轻人随性而为,不由得想起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新帝藏不住心事,喟叹说:“原以为入主中都,盼得父女团聚。怎想,她宁肯青灯古佛,都不愿见朕。苏福啊,如果……如果这次溪亭真的出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朕了。”

    “魏郎君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至于公主,不过被迷雾遮眼,暂时看不清罢了。待云开雾散,定能明白皇上舐犊情深。”

    长叹一息,新帝道:“他二人,一个是南凉嫡公主,一个是朕倾尽心血培养的人。为了国之大计,朕不得不狠下心,推他们一把,希望他们别怪朕。”

    “公主和魏郎君为生民立命,会明白皇上的苦心。”

    *

    翌日清晨,升平殿下人们忙忙碌碌收拾行囊。

    李书音自御书房归来,命大伙儿停下。

    原来,今早新帝得到消息,北燕派来迎接的骑兵团不知所踪,且南凉境内亦有势力蠢蠢欲动。安全起见,决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面上,派遣一支精锐护送使团走大道,经望郡、过河鼓部,入北燕。

    暗地里,李书音、苏农延、完颜矢和二十名使团成员乔装打扮成商人,从河鼓部东北边境北上。具体路线,由他们自行决定。

    当然,李书音并未告知众人真相,只道是改了时间。

    她单独召见东阳,说:“计划有变,我需要帮助。待我离宫,盯紧使团踪迹,沿途我会留下记号。如果真的出现意外,务必联系从谦阿兄,他答应过我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带尤白一起吗?”

    “不带。北燕使团中有位姑娘,由她负责我的起居。”

    东阳见过那位侍女,名叫阿木尔,其貌不扬。做事倒挺麻溜,但性子懦弱,尤其害怕完颜矢。

    恭谨地应下差事,东阳很担心。

    *

    半月后,北境,河鼓部戈壁滩。

    夕阳西下,几簇炊烟袅袅。

    使团成员围着三个篝火堆,正在瓜分烤全羊,大口闷马奶酒。

    数丈远,侍女阿木尔独自温酒,和热闹格格不入。

    长河边,两头骆驼痛快饮水,李书音牵着缰绳,虚眼眺望对岸。

    日暮西垂,沙丘绵延,一股晚风卷起沙尘,漩成细长的龙卷风。

    微风拂过帷帽白纱,她忐忑不安。

    夜间穿行沙漠,绝非明智之举!

    北燕也好,苏农部也罢,草原部落走出的人,哪会不知?

    苏农延为什么偏行险棋?

    最初,误以为他背叛魏溪亭。出境前夕,找其兴师问罪。

    苏农延不承认指控,说自己在梵音寺时曾提醒。‘棋局复杂,落错一子,满盘皆输,需看清了再下。’

    误会解除,两人关系转好。

    半月相处,她渐渐看清。那人端一副谪仙面孔,心思却堪比千年老狐狸。

    完颜矢狂妄自负,玩脑筋压根不敌他。每每产生分歧,他总能自降姿态,凭三寸不烂之舌,扭转完颜矢的决定。

    比如这次。

    从南凉到北燕,有好几条路线可供选择。可完颜矢挑来选去,被苏农延撺掇着,选了一条最不可思议、最危险的路——翻越河鼓部大沙漠、穿过‘镇国帝姬’掌控的朔方部。

    一个天灾肆虐之地,一个人祸横生之界!

    理由无它,只因路程近,耗时短。

    完颜矢与其兄长争夺家主之位,急着邀功讨赏,还说得过去。

    苏农延跟着掺和,找不到理由。

    “小石头。”

    右手拿水囊,左手拿羊腿肉,苏农延隔老远就高声嚷嚷,笑容明朗,活力四射。

    她见过他策马扬鞭,堪堪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清冷谪仙,大抵是对他最深的误解。

    自离开中都,苏农延对她的称呼,由升平公主变成小石头。

    起先,明确反对,纠正说自己大名叫李时,就算起诨名,也该叫‘小时间’。

    对方说,‘小时间’不顺口,‘小石头’好听又好记。

    久而久之,李书音放弃纠正,随他去。

    一路小跑过来,苏农延炫耀道:“好看吧?我特意选的路线。大漠风光,你们南面见不到。”

    “小时候随皇伯伯出访苏农部,见王城郊外有片沙漠。时间紧,不曾近距离体验。”

    “那儿哪算大漠?挨着西浑国的涂伽沙漠才大呢。等有空了,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苏农延贴心地把金黄焦脆的羊腿肉撕成小块递上,凑近她,狡黠地一笑。

    “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要坚持走这条路吗?”

    拿着美食,李书音故作淡定,轻描淡写地问:“为何?”

    “因为不想完颜矢活着回北燕。”

    惊讶地望向他,李书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完颜矢乃北燕大藩王之子,背景之强大,连南凉君臣都要忍让三分。

    哪怕再厌恶,李书音都从不敢说这等狂悖言论。

    落日熔金,苏农延嘴角勾了勾,挂起戏谑。乍一看,明艳若骄阳,再看一眼,则完全变了味儿。

    此时此刻,他不像仙,倒像地府鬼魅,极具诱/惑,无比危险。

    内心惶惶难安,李书音回过神来,瞥向河滩篝火堆。

    幸好,北燕使团成员们正大快朵颐,无人留意这边动静。

    视线再往东北移动几丈,那柔弱侍女却与她目光相接!

    兴许被苏农延的话惊住了,她竟感觉那侍女也升腾着一股杀气!

    翻过这片沙漠,就是北燕的附属地——朔方部。

    李书音脑瓜子嗡嗡地响。

    “哈哈哈。”苏农延忽而朗笑,“骗你呢。看你整天闷闷不乐,说个笑话逗你开心。”

    生死大事怎能玩笑?李书音翻了个白眼。

    讲笑话的人眉开眼笑,像个无赖。

    “不过,有件事我确实挺好奇。按惯例,遣皇子为质、送公主和亲。怎么这次,北燕居然同意只让你赴燕为质?难道真如传言那样,南凉嫡公主位同储君,假以时日,登基称帝也未可知?”

    仿佛听了个天大笑话,李书音心里嗤笑。

    一枚棋子,怎敢妄想储君之位?

    诚然,与苏农延关系还不到赤诚相待,什么当讲什么该瞒,她拎得清。

    “你以为呢?”

    其语气、神态之自若,像谈论别个的事,与她无关似的。

    苏农延并未深究,正正经经地同她分析起来。

    “咱们先来看看当今局势哈。往西,西浑国独大;往东,楚国称霸;中间,北境各部臣服北燕,若再将南凉收入麾下,则中线即成,北燕壮大。”

    “夺取南凉,形成中线,不过是北燕一厢情愿。有一个朔方部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谁都看得明白,北燕狼子野心,绝不会诚心保护附属部落,被吞并是迟早的事。”

    他一拍手:“所以,除了北燕,没人希望你们南凉和北燕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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