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晚些时候,青山君送来许多干粮、水、蜡烛等物品。

    临走前再三叮嘱:“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别出去,除非尧郎君亲自来接。”

    事态严重,李书音谨遵大伯交代。

    夜半三更,她做了个噩梦。梦见魏溪亭被悬于乾德门城楼示众,黑发覆面,鲜血淋淋。

    梦中惊醒,大汗涔涔。

    一别几日,大伯再未露面。

    独自待在密室,靠着枯柴堆背后的空隙辨别白昼黑夜。

    日子难捱,前期尚能读书写字打发光阴。随着时间推移,外头音讯全无,愈发焦心。

    抚着冰冷的石门,期盼它能早些打开。

    第五天拂晓,李书音睡意朦胧,听见石门开启。她几乎从床上弹起,快速穿衣穿鞋,抓了近旁的火折子和发绳,往门口冲。

    半道和来人碰个正着。

    墨色云纹锦衣、墨玉银丝蹀躞、粉底皂靴、玄青云纹弯刀。

    这身装扮专属于御林军统领!

    人,是尧相顾。

    数日噩梦,梦境可怖,早被折磨得心神恍惚。见到尧相顾这身打扮,更加犹如堕入寒冰深渊。

    尧相顾白她一眼,冷冷下令:“跟我走。”

    弦月西落,冷风簌簌。院内空空荡荡,长梯架上高墙。

    墙头有人接应。

    翻出去后,黑衣护卫上前禀报:“鹰爪全部调离,安全。”

    各自行事。

    “跟紧。别说话。”尧相顾说罢,直奔东边树林。

    麻木地遵命行事,她使出平生力气奔跑,距离却越拉越远。

    天未亮,月不明,林中树木参天,小路难行。

    四周灌木丛生、荆棘遍地,李书音累到眼冒金星。裙摆突然被东西勾住,结结实实被绊倒,幸好眼疾手快抓住树枝,才没滚下山去。

    欲呼救,哪儿还有尧相顾的影子!

    膝盖钻心地疼,她咬紧牙关努力爬回路上。

    远方,火把光影摇曳。

    那定是护卫口中所说的鹰爪。

    恐惊动,不敢高声呼喊。强忍疼痛,一瘸一拐地朝尧相顾离开的方向前进。

    走出好远,终于看到冷面尧折返。

    见他眉眼冷峻,李书音胆怯,嗫嚅道:“刺锥进膝盖里了。”

    尧相顾默不作声,大步流星地到她面前蹲下:“上来。”

    到底算陌生男子,她因男女大防而犹豫。

    “赶紧。”

    短短两字,不容反驳。

    尧相顾背着她,像一支利箭穿梭于林间,耳边风声呼呼啦啦,脚下草木窸窸窣窣。

    翻过两座山,远远见大路上停着辆马车,车旁站一黑衣人。

    月隐云层,天空灰蒙。清风掠过,车檐下,两盏马灯晃晃悠悠。

    灯光如火豆子,显得孤零零的。

    黑衣人迎来,帮着把人搀进车厢,自外头关了门。

    万籁俱寂,李书音独坐车中,内心惶惶。

    皇伯伯不见踪影,魏溪亭杳无音讯。

    密室见到尧相顾时起,他就冷着一张脸,让人望而生畏。

    少顷,车身轻晃,轮子碾压小树枝咯吱地响。李书音悄悄拉开门缝,车辕上只有尧相顾执缰。

    迟疑片刻,她鼓起勇气打开车门,问:“尧郎君,魏卿他……他还好吗?”

    “没死。”

    尧相顾冷言冷语,扬鞭打马。

    车子突然加速,李书音眼明手快抓住门框才不至于跌倒。

    “我们去哪儿?”

    “驾!”

    路面坑坑洼洼,车轱辘嘎吱嘎吱地响,马儿跑得更快了。

    没多久,淅淅沥沥地落起小雨。李书音回头看看车厢角落挂着的青箬笠、绿蓑衣。纠结要不要开口递给他遮风挡雨。

    和魏溪亭截然不同,尧相顾骨子里都盛满生人勿近。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最终,慈悲战胜畏惧。李书音挪去取下斗笠和蓑衣,又一步一步挪回门边。

    “尧……”

    “吁!”

    突然勒马,李书音没站稳,额头猛地磕到门框,顿时疼得泪花打转。

    尧相顾回头看一眼,未作回应,径自下车。

    缓一缓劲儿,李书音抱着雨具,探身出去,发现车停在巷子入口。

    巷子道路狭窄,仅够马车同行,无法调头。

    雨幕茫茫,尧相顾似习以为常,径直朝巷子深处走去。

    小巷子僻静,石块堆砌墙壁爬满青白交错的苔藓,石头缝里钻出小草野花。两只蛐蛐儿在墙根打架,断尾巴的壁虎在不远处观战。

    皇宫内到处是青瓦红墙,不似这乡野巷子有生机。若檐下站谦谦君子,该多应景。

    侧目见她未跟上,尧相顾高声喊话:“愣着干嘛?”

    冷风冷雨,冷面尧。

    少时读书贪玩,没少被夫子拿戒尺打手心。那夫子整日板着脸,像个活阎罗。

    此刻,尧相顾跟夫子简直一模一样。

    许是心怯,她左手抓蓑衣右手拿斗笠,跳下车时膝窝子略弯,痛感袭来,不禁嘶声。

    “戴好斗笠。”

    那头发话。

    心一抖,她乖乖照做。

    巷子尽头,屋舍前,李书音驻足凝望。

    庇檐下挂一门匾,上书“沐音斋”。

    不知为何,分明初次到此,却感到莫名亲切。

    进门后,见到院子,愈加喜欢。

    四合院布局寻常,院墙周围栽着一圈青皮竹。北面主屋住人;西边辟出一块菜园子,地头蔬菜种类多,长势很好;东边是花圃,靠主屋方向有棵参天银杏,枝叶繁茂延伸出来,最适宜夏夜纳凉。

    冒雨穿过庭院,尧相顾嘱告:“吃穿用度皆已备齐,若无必要,别出门。”

    雨水淌过瓦沟坠落,形成一面雨帘。帘子后,那道玄青色背影模糊。

    瞬间晃神,她将那人错认成那位如月般皎皎的温和郎君。

    “这儿离中都很近,没事别瞎跑。”

    是了!魏溪亭一贯温柔谦和,哪会这般冷峻。

    “尧郎君。魏卿他是不是出事了?”

    会客厅外,尧相顾步子微顿,慢慢转身,目光堪比寒冰利剑。

    小姑娘杵在院中央,眸光坚定。

    他直直地瞧上一阵,才说:“革职查办,人在诏狱。”

    “轰隆隆——”

    天空惊雷乍响。

    ‘诏狱’二字砸得李书音陡然心惊,双腿发虚。

    诏狱专办重犯,里间百种酷刑,进者九死一生。从前听闻,元嘉十九年春闱舞弊案,肇事者被羁押诏狱,出来后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成人样。

    脚跟似被定在原地,她提着口气,颤声问:“我回宫,能不能换他出来?”

    明明怕到不行,眼神却万分坚定!

    尧相顾探究地打量。

    “皇上需要我赴燕为质,圆他棋局。我若答应,能不能换魏卿出诏狱?”

    天子下旨,启容尔等抉择?

    忽而嗤笑,尧相顾腹诽小姑娘天真。但见她决绝,便又生出一丝钦佩。

    “他费尽心思送你出宫,不是让你随便回去的。”

    “那是诏狱,他会死。”

    “死?”

    冷笑几声,略略回想,尧相顾敛住笑,走到她面前,俯身凑近。

    “他连生死门都闯过,诏狱算什么?”

    切齿之言,怒气冲天。雨水沿着他硬朗的面庞滑落,目光犀利,更衬得他像地狱罗刹。

    寒意浸透四肢百骸,李书音心生恐惧。然而,面上仍死守着骄傲和尊严,直直地看着对方。

    “他让你等,你就等!”

    “我要回去!”

    小猫儿才长出尖牙,十分嚣张。

    “你想让他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大可任性而为。”

    目光相接,火花四溅,气氛剑拔弩张。

    “砰砰砰。”

    院外传来叩门声,打破僵局。

    示意她先进屋,尧相顾独自过去查探情况。

    近日梦魇连连,李书音身心俱疲。忽闻噩耗,以至急火攻心,神昏意乱。进屋后,瘫坐在临窗竹榻上。

    很快,尧相顾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位老妇人。

    老妪年逾古稀,满头银发在头顶绾个髻,荆钗布裙也掩不住雍容气质。只一眼,便能勾勒出老人年轻时的风采。

    老人家慈眉善目,笑盈盈地欠身,朝她道个万福。

    她正准备还礼,老妪忙搀住。

    “姑娘,使不得。”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老妪称赞,“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好生标致。”

    论容貌,她虽不能说倾国倾城,但也担得起美人之名。换做平时,必要客套几句。只是,眼下甚是乏累,她便敷衍地笑笑。

    尧相顾简单介绍,老妪姓方,住隔壁,往后几日由方婆婆照料她饮食起居。

    李书音客客气气地道谢。

    “我锅里还蒸着饭,得先回。晚些姑娘和郎君过去用膳。”

    说罢,向二人颔首,恭敬退走。

    方婆婆走后,尧相顾找来干净毛巾递给李书音擦头发。而后,穿过会客厅,从西边卧室找出药箱。

    搬一把竹质矮凳,招呼她过去。

    检查后,发现刺锥得很深,难拔。换作其他娇滴滴的小姑娘,只怕早就泪眼婆娑了。

    至此,尧相顾脸色终于柔和了些。一边处理,一边闲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儿和溪亭的私宅,鲜为人知。方婆婆可信,实在有事,托她到中都西街王记铁铺,问掌柜收不收古玩字画。我得到消息,会立刻来接你。”

    铁铺生意小,图个温饱,哪有闲钱收古董字画。她明白,那是接头暗语。

    “嗯。”

    “他让我告诉你,穆府老小安全,莫要担心。”

    冷面尧语调平平,全神贯注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渍。

    俯视他头顶的黑檀木簪子,李书音想起魏书的那支银杏白玉发簪。难为魏七郎身陷囹圄,还惦记自己的事。

    “魏卿让我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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