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提壶斟茶,推杯给兄长,他回:“只是这样。”

    抬杯欲饮,尧相顾轻描淡写地问另一桩事。

    “浑图可汗说一不二,此次肯答应只让升平赴燕为质。这当中,你想了不少法子吧?”

    “做人质,还能回来。”

    诧异于他直言不讳,尧相顾略震惊,说:“为这余地,把多年筹谋亮个底朝天。值得吗?”

    自斟自饮,喝完一杯,他望了望窗外,月明星稀。

    “能救她,就值得。”

    小老弟二十好几,算大龄青年,那么多年连个绯闻对象都没有。现今,终于等得他铁树开花,可尧相顾却高兴不起来。

    他开花的对象,是那位处在风口浪尖的南凉嫡公主……

    他会被搅进漩涡,稍有不慎,尸骨无存。

    不忍小弟深陷泥淖,尧相顾严肃提醒。

    “我知你行事素有分寸,但这次牵扯甚广,做决定时三思后行。升平和我们不一样,你别对她抱其他心思,否则伤人伤己。”

    世上,他最信任三哥,深埋心底的情愫,也只对三哥表露。

    尝过目睹她孑然赴燕的悲凉,也尝过见她深陷泥潭却无法相助的痛楚,更尝过听她客死异乡却接不回她尸骸的绝望。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

    重来一世,千般算计万般筹谋,这次有能力救她。

    沉默片刻,魏溪亭说起冠冕堂皇的话。

    “老弱妇孺本该由男人守护,保家卫国,男人更该当仁不让。南凉遣她为质,已是亏欠。若能为她寻一靠山,求一庇护,无论哪种结局,我都认为值得。”

    风漫纱窗,烛光摇曳。尧相顾缄默无言,周遭静寂。

    护卫叩门禀报,说公主等候在外,请魏郎君出门。

    起身告辞,魏溪亭问三哥要几碟点心。

    “你没吃饭?”

    “公主没吃。”

    *

    见到大伯,李书音心里欢喜,对魏溪亭印象更好。她伫立檐下,抬头望天上月,月华似练。

    听到开门声,欣喜迎上去,正要开口,又见冷面尧紧随其后。

    心下畏惧,她客客气气地施以万福礼。尧相顾负手而行,微微点头,带着人往右边离开。

    房前屋后,变得清静。

    “魏卿,皇伯伯请你去一趟,说有事问你。”

    “走吧。”

    守门护卫见过魏溪亭多次,知道他和尧相顾关系好,因而不作防备,放二人过铁门。

    李书音等在囚舍附近,在魏溪亭视线范围,又能避免听到他们谈话。

    隔着四方口,魏溪亭颔首见礼。

    “不知青山君召见晚辈,有何吩咐?”

    对方郑重其事地鞠躬,他万分惊诧,赶紧阻止。

    行过礼,青山君靠近窗口,含笑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禁感叹:“南凉有你在,真好!”

    乱流之中,人人明哲保身,唯他魏七郎逆流而上。受过谗言中伤、遭过新帝猜忌,任它狂风暴雨,他不退半步,三番五次把南凉从崩塌的边缘拉回。

    这些事,尧相顾都告诉过青山君。

    知其所指,魏溪亭说:“皇上和青山君一样,盼南凉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晚辈听命行事,不敢居功。”

    “有你们在,我相信南凉终会强盛。这次,魏郎君无圣旨赴青山,还带阿音来,主君知晓,必会将我转移。往后余生,不知何时再见。离开前,我想知道,你为何救阿音?”

    “公主忠国护民,南凉不该负她。”

    “那么……论私心呢?”

    脑子乍然轰鸣,魏溪亭提起眼皮,直直地看着对方。

    “魏郎君救她,有无私心?”

    此人在李书音心里,地位非比寻常。

    对方真诚地等待回复,魏溪亭紧张到掌心冒汗,心跳如雷。

    最后,他坚定地回答:“有!”

    “你能护她到哪种程度?”

    “倾尽所有,穷极一生。”

    这个年轻人诚实守信,青山君对他的回答颇为欣慰。

    “假如天赐良缘,我以家人之名,祝福你们。”

    喜从天降,魏溪亭错愕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退后几步,伏地叩拜。

    不远处,李书音见状,很疑惑。

    前去拜别大伯,她依依不舍。

    回程途中,忍不住问:“你和皇伯伯谈了什么?为何突然对他行那么大的礼?”

    得青山君肯定,魏溪亭欣喜若狂,笑意藏也藏不住,说:“秘密。”

    故作无谓,继续走出十来步,她着实好奇,撒娇似的央求:“看你笑得这般开心,定是好事儿。你告诉我吧,我拿其他秘密跟你换。行不?”

    他紧紧闭嘴,摇头,笑又从眼角眉梢淌出来。

    “无趣。”李书音嘟嘟囔囔,碎碎念,说他不够意思。

    魏溪亭提着灯笼,踩着她的影子,满心欢愉。

    铁门外,护卫把食盒和水交给魏溪亭,说尧郎君有事,不来送了。

    食盒里第一层装着芙蓉糕,第二层是桂花酥,第三层是麻辣猪肉脯。都是李书音爱吃的。

    “公主先吃点儿垫垫。”

    晌午吃了张馍馍,早饿得头昏眼花,见着美食,难以自抑。她欢喜地接下芙蓉糕,痛痛快快吃起来。

    先帝和青山君都对她宠爱有加,礼节宽松。若无旁人,偶尔囫囵吞枣也随她。

    左手提食盒水囊,右手提灯,魏溪亭笑盈盈地跟在身后。

    到山门口,吃完两块芙蓉糕,噎住了。李书音仰头喝水,无意间看到远方远方山坳出现一串光亮。

    小跑到崖边,仔细一看,果然没错。

    十几支油毡火把正快速移动,马蹄哒哒,乌泱泱地往青山方向而来,看架势,起码几十号人。

    待近一些,月光与火光交织,队伍前面,黑底白鹰旗帜清晰可见。

    鹰司首领是魏丞相门生,李书音猜测,他们和魏溪亭应该关系挺好。

    可转头却见魏溪亭眉头紧锁。

    “青山君有没有交给公主什么东西?”

    “啊……”

    千万别让人知道飞鹰镖在你手上!皇伯伯的叮嘱犹在耳畔,李书音呆愣住,纠结要不要实话实说。

    误以为自己声音大吓着她了,魏溪亭压低音量,再次恳求:“情况紧急,还请公主如实告知!”

    他越着急,李书音越起疑。

    山下,鹰司队伍飞驰靠近。

    俯身平视,魏溪亭诚挚承诺:“相信臣。会把东西还给公主的。”

    月色下,那双琥珀色眼睛仿佛带着魔力,顷刻把她满腹狐疑全部驱散。

    飞鹰镖交出去的瞬间,她被魏溪亭拉住往回跑。

    “公主记住,从未到过青山,从未见过青山君。躲好,除非三哥亲自接,否则千万别应声。”

    “三哥?”

    “方才拦我们的人,尧相顾。”

    男人步伐大,她加速小跑方能勉强跟上。

    屋舍前,尧相顾正聚集所有黑衣护卫,似在通知事情。

    “鹰司。”把人带到兄长面前,魏溪亭焦急地恳求,“护她。”

    尧相顾知道,如今的鹰司早已面目全非,其首领唯丞相魏荣马首是瞻。被他们发现嫡公主在青山,遭殃的可不止魏溪亭!

    命令副手带人先行应付,自己领着李魏二人找地方躲藏。

    逃亡之路,李书音很熟。

    尽头,是那高墙大院;唯一的退路,被一把灌铅大铁锁截断。

    同为丞相派系,怎么魏溪亭听到鹰司,如临大敌?

    闺阁女儿体力不及习武之人,她拼尽全力奔跑,也追不上三哥。好在,魏溪亭始终放慢速度顾着,多少让她有个依靠。

    铁门锁链已开,尧相顾拖着云梯直奔高墙,顺手扔给魏溪亭一卷粗麻绳。

    把人带到墙边,他叮嘱说:“别怕,跟紧三哥。”

    稀里糊涂地任由魏溪亭帮忙系上绳子,李书音余光瞥见尧相顾拉开挡板,朝里面喊话。

    “青山君,搭把手。”

    收回视线,她说:“一起走。”

    打个活结,仔细检查是否牢固,魏溪亭说:“马在山下,鹰司不在计划之内,臣先去应付。”

    “他们手握先斩后奏之权,我去拦,他们不敢把我怎样。”

    “公主现身,不仅前功尽弃,青山诸人也会受到牵连。公主藏好,相信臣。”

    尧相顾接过麻绳,埋头爬梯子,李书音赶紧跟上。

    爬到半途,她不放心地回头,吓到一把抱住梯子,瑟瑟发抖。

    围墙太高,不经意地瞄见底下,便感觉头昏目眩呼吸困难。

    “别回头。”

    魏溪亭在底下喊,很担心。

    深呼吸调整,她继续攀爬。快到墙头时,忽然听到尧相顾问:“你怕高?”

    他已拔掉几把刺刀,跨坐在墙头。语气不像先前那样冷淡,倒像长辈关切。

    哆哆嗦嗦地点头,李书音搭上对方伸来的手。无意间,发现尧相顾手上那条又长又厚的伤疤,像条蜈蚣,从右手虎口蜿蜒到手腕。

    有一瞬失神,她想,魏卿身上是否也有这样触目惊心的伤疤?

    尧相顾在墙头拉住绳子,把她慢慢儿地放下去,青山君在底下接应。

    刚落地,等不及解开绳子,她快速跑到四方口。

    “魏卿顾好自己,若逢绝路,可据实交代,我绝不怪罪。”

    这番言论,莫说魏溪亭感动,连冷面尧都被触动。

    她再对尧相顾深深一拜。

    “多谢尧郎君相助,还劳尧郎君帮衬魏卿,升平感激不尽。”

    先前确实恼她拖累小弟,但见她如此担当,尧相顾面色柔和了些。

    点头应声,收起绳子,安好刺刀,原路折回。

    墙外人声渐逝,墙内佳人眉心难舒。

    “皇伯伯,魏卿和鹰司存在过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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