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毕竟是至亲,偶然得知将军府遭遇困境,她十分担心。此番冒险出宫,定要往朱雀大街走一趟才放心。

    但魏溪亭给的纸条上说了,让她先到朱家别院等待,稍后议事。

    两国止战,北燕使臣趾高气扬地进到南凉皇宫,宫里变了天,遑论宫外?

    外边情况复杂,她不敢贸然行事。

    比起怪力乱神之说,被人发现踪迹更糟糕。

    鼓起勇气推开蜘蛛网密布的大门,从里面落下门栓。她寻了个角落躲起来。

    心有挂牵,时间就过难熬。一两个时辰,仿佛过了几个秋。

    平时习惯午休,到晌午时,李书音又饿又困。

    眼皮子打架,屋外却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动。

    霎时警惕,她握紧傍身匕首,躲在门后观察。

    “阿音。”

    来人轻声呼喊,拨开杂草丛。

    看清那人面容,李书音喜从中来,拉开门栓,哽咽地唤声“阿兄”,冲进那人怀中。

    常年戍边打仗,阿兄面色略微黝黑,却掩不住出色姿容。他身材魁梧,浑身充满行伍之人的阳刚气。

    阿兄名为穆从谦,乃将军府庶长孙。

    二十五年前,穆家长房嫡长子班师回朝,途中捡到个男婴,寄养于其妻、多年无所出的永康公主名下,为穆府嫡长孙,取名穆淮。

    李书音被接到中都后,永康公主常带他出入皇宫,长辈们动过撮合二人的念头。

    第十三年,永康公主喜诞麟儿。他主动提出改记于二夫人名下,更名从谦,成穆府庶长孙。

    自此,二人婚事,无人再提。

    这些年,尽管隔着千山万水,但二人偶有书信往来,感情依然最亲近。

    北燕来势汹汹,边境线上大战一触即发,五万穆家军时刻准备血洒疆场。

    偏偏这时候,北燕竟主动谈和……

    和北燕打交道多年,穆家军众人怀疑其中有诈。

    果不其然,止战不久,中都形势严峻的消息传至金州。

    一则担忧将军府处境,二则可怜阿音失势无助。穆从谦受叔伯所托,暗中从边关赶回,打探消息。

    急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家族有难,表妹阿音只能藏到这荒山野外。

    穆从谦心疼表妹,温柔地为她拭泪,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阿音别怕,阿兄在呢。”

    他生得高大威猛,李书音缩在他怀里,小小一只,更显得可怜。

    等表妹情绪平复些,他带她回台阶那儿坐下,递给表妹一张肉夹馍。

    “饿坏了吧?还热乎,赶紧吃点。”

    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李书音瓮声瓮气地辩解:“我不想哭,眼泪它不争气,它自己要掉。”

    外人面前端庄隐忍,至亲面前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小姑娘。

    屈指轻叩表妹额头,穆从谦宠溺地应道:“是是是,我们阿音最勇敢。”

    “也不看我阿兄是谁!”李书音得意洋洋,啃一口馍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魏统领差人告诉我,你在朱家别院。”

    “你见到他了?他怎么没来?”

    “他……他有事,晚点到。”

    发现表哥面色凝重,李书音觉察不对劲,咽下口中饼,问:“他在哪儿?”

    穆从谦挤出一丝笑,试图转移话题:“王记肉夹馍,你小时候可喜欢吃了。我每次和母亲进宫,你都嚷嚷着让我下次带。”

    顾左右而言他,更坚定李书音忧虑。

    “将军府出事了?阿兄,你告诉我吧,到底怎么了?”

    “魏统领正在奉命查封将军府。”

    “什么?”

    外祖父年事已高,哪受得住查封收押之苦?她拽起表哥就要往朱雀街走。

    “阿音,冷静。贵妃的人在那里,绝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将军府怎么办?”

    “魏统领主办此事,我相信他会处理好。”

    实际上,他对此也没多大把握。

    “你跟魏溪亭见过几次?就那么信任他?”李书音愁眉不舒,“魏丞相针对穆家并非一两日,他又是最得魏丞相器重的义子,当真会放过穆家?”

    轻拉表妹衣袖,示意其蹲下。

    “在边地时,我跟他接触过几次,谈不上了解,但此人风评还行。这次我原本直奔府上去,幸亏他通风报信,我才避开这次查封。也是他让我到这里找你,等他的消息。”

    无论坊间庙堂,丞相府魏七郎风评甚好,为不争事实。可此番查封,必是天子授意,他如何阻挡?

    “阿音也相信他,对吗?”

    否则,怎会把逃离皇宫这等大事都托付给他?

    相信他?李书音沉默。

    明明不久前,还十分惧怕……

    “他杀了皇伯伯。”

    “那你恨他?”

    自幼养在宫中,皇伯伯将她视若己出。三年前,中秋宴之变,江山易主。她亲眼目睹魏溪亭手刃皇伯伯,该恨他才对,可……

    “最初恨极,后来我在书里读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知道他不过奉命行事。”

    扯了扯面前的狗尾草,她说起近些年所见所闻。

    “听香客们提过,三年前皇上本欲肃清异己,是魏卿谏言,皇上才没有对效忠皇伯伯的朝臣们赶尽杀绝,反而加以重用。于南凉而言,他确实有功。”

    她细声嘟囔,十分自责愧疚。

    “明明亲眼目睹他杀害皇伯伯,如今,我却为了苟活巴结他。阿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白眼狼?”

    私以为,全天下没人比自己更了解这个表妹。穆从谦知道她非一般闺阁女儿,理智更胜感情用事。

    南凉和青山君于她而言,同等重要!

    “不管大人们怎么争怎么斗,大家疼爱你的心是真的。你皇爷爷、皇伯伯、父皇、外祖父、姨母……还有我,我们都希望小公主心里永远敞亮,不要心怀怨恨。”

    内心澄明敞亮,止于三年前宫变。

    小小年纪,目睹至亲互相伤害,劝不住,帮不了,任凭从前怎般天真无邪,都免不了心思沉重。

    “大厦将倾,国将不国,身为嫡公主,既受臣民奉养,理当为臣民尽忠,我清楚自己的责任。

    此番并非不愿赴燕,只是不愿付出代价后,南凉仍免不了被欺压的命运。

    阿兄,你和北燕打交道多年,想必听过北燕浑图王的铁腕手段,打与和只在他一念之间。

    比起一味地对敌退让,我更倾向于顽抗到底。民族气节不可丢!”

    至亲面前,尽说肺腑之言。

    “况且,北燕使臣完颜矢,其心思之恶毒昭然若揭,谁知道北燕有什么坑在前面等着。”

    内心深处刨出来的话,总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伤悲。

    “外祖父见多识广,我想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如果以我性命能换南凉无恙,我九死不悔;但若换不来一日安宁,我不愿!”

    浑图王以武力控制北燕后,整个北方形势大变,南凉岌岌可危。家国与个人,孰轻孰重已见分晓。

    以一己之力,如何抗衡?

    连宽慰表妹的底气都所剩无几,穆从谦说:“我们不会真的让你孤身涉险。”

    “外祖父有办法?”

    有无办法尚且不知!

    听闻中都异动,唯恐家族遭受牵连,穆从谦自边关偷偷潜回,还没来得及入家门,半路接到魏溪亭口信,就往朱家别院来了。

    吃过东西,二人躲回室内。

    幼时亲密无间,年龄渐长,一个常驻边关一个困于深宫,可推心置腹者寥寥无几。

    今日,慌乱中会面,倾肠倒腹,畅所欲言。

    不知不觉,到了日暮时分。

    靠着表哥小憩养神,将闭眼,山中蓦然回响马儿嘶鸣。

    李书音陡然心惊,紧紧拽住表哥手臂,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穆从谦也十分警惕,盯紧及腰高的茂密草丛。

    三声口哨起,短促清脆似鸟鸣,有规律。

    卸下心防,穆从谦安抚说:“别怕,是魏统领。”

    虚惊一场。

    “穆总兵。”草丛另一端传来轻唤。

    是他的声音!

    拉开门栓,箭步冲出,李书音迫切地想知道将军府如何了。

    拨开茅草丛,行到房前,与她正面碰上,魏溪亭立时停步。

    该从哪儿解释起?

    按计划,今早辰时交接完毕,即刻赶到此地汇合。谁知刚下值,总管太监到北苑传话,让他殿前听旨,说的就是查封将军府。

    事发突然,魏溪亭半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完颜贵妃等人也参与其中,他只好硬着头皮执行任务。

    一面顾着穆家老小免受磋磨,一面担忧被人发现李书音已经离宫,更担心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岭会害怕。

    分身乏术时,部下悄悄告知,说看见穆从谦进了中都,人已拦下,没到朱雀街。他赶紧寻个由头,让赵阔亲自带话,叫穆从谦先来朱家别院。

    经过着实复杂,三言两语说不完。

    虽非本意,但的确是他带兵查封将军府……

    于心有愧,他不敢直视她。

    “魏卿,皇上怎会突然查封将军府?”

    刚问完,表哥已至她身旁。

    “魏统领,究竟发生何事?”

    微微颔首,魏溪亭看向穆从谦。

    “穆总兵,具体情况,请恕在下不便多言。眼下有两件事,务必谨记。

    第一,贵妃已派人前往金州,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回到军营,否则会给穆家带来灭顶之灾。第二,别联系清河王,切记。”

    清河王手握七万大军,同穆家军携手坐镇边关几十年,彼此关系匪浅。

    若穆家真出事,无需穆氏后人求援,清河王也必会问中都讨说法。

    怎的,不找清河王,眼睁睁看家族受完颜贵妃残害?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为难又担忧。

    “端康长公主已前往蓬莱岛求见太后,证据不足,没人敢动穆家。中都,在下会留意。穆总兵赶紧回金州,万不可耽搁。”

    家人生死未卜,边关也无法搁置。穆从谦扶额切齿,恨不得多几个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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