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星轨给徐巧妹上了一节生动的跟踪与反跟踪课程：“注意观察，这个人在走路的时候不会东张西望，但一旦停下来等红灯，或是遇到拥挤路段，就会下意识向后、向左右望。”
“大多数普通人，通过观察你很快就能摸透对方的行为模式，跟踪起来就轻而易举了。”
“还有，不要学那些电影和电视剧，动不动就往电线杆、垃圾桶之类的背后躲，太明显了。”
“路上人这么多，就像普通路人一样跟着往前走就可以了。”
抵达地铁站后，星轨摇了摇头：“你看，这个人就没什么反跟踪意识。”
“如果担心被人跟踪，坐地铁的时候可以在响铃时再上车。跟踪者很有可能会因为反应不及时被你甩掉。”
“就算没甩掉，你也能观察到还有谁在响铃时才上车，并多加注意。”
此刻站在徐巧妹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另一节车厢内那名跟踪者的半个身子，而从对方的角度却看不到他们。
徐巧妹忍不住嘀咕：“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相关方向的书有很多，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几本。”
星轨嘴角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我可是做了不少准备呢。”
徐巧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于跟踪和反跟踪毫无兴趣，倒是对那个跟踪他们的人有点兴趣。
那名跟踪者年纪不大，看起来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徐巧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少年坐着地铁，一路从徐巧妹居住的燕亭区来到了卧龟区。
卧龟区早年因工业发展，曾一度成为天创市的重心城区，各种工厂、园区林立，也有大规模的工人聚居地。
后来因为城市规划改变，许多工厂迁往了天创市附近的工业卫星城，卧龟区便萧条了下来。
如今这个区尚未得到更好的规划，甚至发展得有些混乱，居于此区的人群更是鱼龙混杂。
当年人们都以能在卧龟区的工厂里上工而骄傲，而现在，这里却成了贫穷、肮脏和混乱的代名词。
徐巧妹很少来这里，她有点庆幸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混在卧龟区中算不上显眼。
但星轨嘛……
徐巧妹在包里翻来翻去，翻出来一顶巨大的防晒渔夫帽，“啪”一下扣在了星轨头上。
“快戴上，你这头金毛也太显眼了。”
星轨正了正头上的帽子，这才说：“其实我可以自己变出来帽子。”
徐巧妹：……忘了你带挂了。
两人短暂交流了一下，继续跟着少年向前走。
少年晃晃悠悠地走着，随后脚步慢了下来，他一边走一边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挑了一家不起眼的超市走了进去。
徐巧妹和星轨没有跟进去，坐在超市对面的长椅上装作休息的路人。
片刻后，超市内忽然传来了怒骂声，紧接着一列货架被掀翻，少年飞奔出来。
超市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追在后面骂：“X娘养的，敢偷到老子头上！再让老子看见敲断你的腿！”
超市老板追了几步就跑不动了，站在原地飙着不重样的脏话。
徐巧妹和星轨在看到少年的那一瞬就站起来快速跟了上去，少年跑得飞快，穿过堆满杂物的狭窄小巷，跨过了数条街，这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呼呼喘气。
徐巧妹靠在少年身后的一条不起眼小巷中，也在努力平复呼吸。
卧龟区里有不少违规建筑，原本就不算宽的街道和巷弄愈发狭窄，简直像迷宫一样。
好几次他们差点就要跟丢，多亏星轨始终能感应到少年的大致方位，这才没有真的跟丢。
徐巧妹悄悄从巷子里探出头，看向少年所在的方位。
少年此刻正站在路边，面前的两幢低矮建筑间有一条缝隙，那里似乎是个死胡同，里面堆了好几个大型垃圾桶。
一名年纪很大的拾荒者正靠着垃圾桶坐在地上，整理着面前蛇皮袋中的塑料瓶。
徐巧妹正想仔细打量那名拾荒者，头上忽然被按了一下，压着她重新没入了巷弄的阴影中。
星轨靠在她身侧，在这不足一米的巷弄中，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嘘。”，星轨小声示意，下一秒，少年忽然回头，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慢慢走向那个拾荒者。
“他要做什么？”
少年先是跟踪徐巧妹二人，又偷了东西，徐巧妹对他的印象实在算不上好。
此刻她有些担心——他不会要抢劫那名拾荒者吧？
在几乎谈不上“治安”二字的卧龟区，这已经算不上是什么新闻了。
看着少年举起了手，徐巧妹手心捏了一把汗。
“喂，老头，今天别去捡垃圾了，这个给你。”
少年将刚才从超市顺出来的五包装方便面丢给了那名拾荒者。拾荒者慌张地接住了方便面，小心地放在一旁的地面上。
他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些破碎的声音，又冲着少年打手势。
少年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听不懂，给你你就留着，别烦。”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蹲了下来，帮着面前的哑巴拾荒者一起收拾塑料瓶。
那些塑料瓶有的里面还有没喝光的饮料，少年挑了出来放在一边。
有些则不知道盛过什么，散发着恶臭，少年骂骂咧咧地捏扁瓶子，丢进蛇皮袋中。
徐巧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直至星轨拍了拍她的肩，“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可以试着进入他的过去，找到他跟踪你的原因。”
徐巧妹犹豫了一样，这样的少年跟踪她，多半是为了钱吧？
不过她还是应下来了，星轨捏着她的手腕，带她走出了阴暗小巷。
走出小巷的瞬间，阳光劈头盖脸地洒下，仿佛要将一切阴暗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徐巧妹努力做出自然的模样，跟着星轨慢慢向前走。她微微偏头，视线无意扫向少年与拾荒者。
那名拾荒者正巧抬头看向他们，他皮肤糙黑，眼角堆着深深的皱纹，眼珠也有些浑浊。
徐巧妹怕被发现，紧张地回过了头。
然而回过头后她就愣住了，她的面前摆了一地塑料瓶、易拉罐，她的手正拿起其中一个塑料瓶，打开盖子，捏扁，再盖上盖子。
徐巧妹余光扫过她的手掌，发现那只手黝黑而粗糙。
她明白过来——她已经进入过去了，而且，恐怕进入的是那名拾荒老者的过去。
这次徐巧妹有了经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尝试从拾荒者的身体内挣脱出来。
她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想到星轨的各种“教导”，无非是对精神力的运用。
这么想着，她试着想象自己正在推开眼前的身体，挣扎、后退——
她的身体倏然一轻，再低头时，徐巧妹看到了拾荒者的背影。
她看了看自己，发现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就是说，此刻的她并没有实体，就像是一架悬停在半空中的摄像机。
还不等她惊奇完，不远处传来了婴儿微弱的哭声。
拾荒者的手顿了一下，许久，才站起身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看到了一个男婴。
可他只是一个拾荒者、流浪汉，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能再捡个孩子呢？
于是他抱着孩子穿过大街小巷，寻找孩子的父母，也询问有没有人愿意领养。
遗憾的是，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一个带着孩子的脏兮兮拾荒者。
卧龟区没有福利院，拾荒者从未走出过卧龟区，此刻也不打算去别的城区碰运气，他一时觉得有些迷茫。
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他试着带了两天孩子，他去讨了米汤、牛奶，还试过将捡来的碳酸饮料放光气，把甜水喂给孩子喝。
孩子瘦弱极了，像只小猫，吃不饱，没有干净的尿布，每天都哭唧唧的。
很快，拾荒者就烦了，为了照顾孩子，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翻垃圾，他也饿了一整天了。
可孩子还在哭。
他看了孩子一眼，最终在天亮之前将孩子喂饱，放到了一个白日里颇为热闹的街道边。
他躲在不远处的巷子里，想看看谁会把孩子带走。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孩子没有被人贩子抱走，也没有被好心人抱走。
男孩就那么躺在襁褓之中，纯净的眼睛望着来来往往的冷漠大人。
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停下脚步。
最终，拾荒者还是走了过去，抱走了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的男孩。
他用布条将男孩系在怀中，带着男孩去翻垃圾。
有时候，有些做食品小生意的人看到他带着孩子，会给一点客人没吃完的食物。
有时候，他们只能在桥洞下喝些浑浊的雨水。
幸运的是，男孩很健康，一直没怎么生过病，顺利地长大了。
在男孩八岁的时候，一对夫妇找到了拾荒者，表示他们失去了生育能力，但又没什么钱，申请不到正规的领养。
他们想领养那个男孩。
拾荒者很欣慰，男孩跟着他吃不饱穿不暖，有人能领养再好不过了。
“我不去！我不想去！”，那是男孩第一次反抗拾荒者。
拾荒者也怒了，可是他是哑巴，只能发出“嗬嗬”的骇人声响，他无法说服男孩。
最终，一个巴掌落在了男孩脸上。
男孩沉默地跟着中年夫妇走了。
后来，拾荒者偷偷跑到那对夫妇家附近去看过男孩。
男孩穿上了新衣服，背着书包，似乎要去上学了。
拾荒者很欣慰，心想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至于男孩怎么想？
他总有一天会明白，这是对他好。
接下来，拾荒者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翻垃圾、捡瓶子、卖瓶子。
徐巧妹心想，既然她能进入拾荒者的过去，那么能不能加速或者跳过呢？
这么想着，她幻想着自己伸出手，划拉了一下“进度条”。
眼前的画面倏然扭曲，声画仿佛被极度压缩，徐巧妹眼前一花，随后看到了长大后的男孩。
她看了一眼街边店铺内的电子招牌，这已经是两年后了，男孩十岁了。
他不知怎么又找到了拾荒者，正声泪俱下地和拾荒者描述领养他的那户人多么阴暗，总是不给他饭吃，还会在没人的时候疯了一样打他。
徐巧妹听出他是在撒谎，在她刚刚瞥到的过去画面中，那家人对男孩虽然算不上极好，却也从不缺衣少食，更不要说打骂了。
但拾荒者相信了，他心疼地抚过男孩自己制造出来的伤痕，抱住了他。
男孩靠在拾荒者身上，偷偷笑了，他的声音还是带着哭腔，“喂，老头，我以后就跟着你了，你再也不许赶我走了！”
拾荒者点头。
在接下来的春秋冬夏中，男孩成长成了少年，他和拾荒者一起在卧龟区流浪。
混帮派，收保护费，去卧龟区为数不多的工厂挣点力气钱，吃了上顿没下顿，小偷小摸……
这些经历让少年和拾荒者活了下来。
少年虽然总是嘴上骂骂咧咧的，但他却感觉这样很踏实，也许他天生就是下水道里流浪的老鼠，过不惯那好日子。
徐巧妹却觉得，老头是流浪者，但少年不是。
只要老头在，少年就有家。
随着徐巧妹拖动“进度条”，时间已经逼近了徐巧妹遇见少年的日子。
忽然，她停了下来。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