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冬月,连绵下了好多天的雨。天空阴沉沉的,直到午后才有些许阳光从氤氲的雾霭中透了进来。

    望城的大街巷弄上皆是一片喜色,红彤彤的灯笼和挂起的炮仗恍惚间让人以为临近年关。

    最靠近知州府衙的是昌隆大街,一条大路笔直而去,街道两边脚尖踩脚跟地站满了人。机灵的小贩穿梭其中,箱中的酒食不一会儿便卖了个干净,想回去再拿,却被赶来清道的怡王亲兵给堵住,裹挟而不得行,他还差点摔了一跤,便叉着腰骂骂咧咧地说耽误他挣钱。

    “哎哟,这大梁的美人儿能招来这么多人,早知道我提前多准备些酒食,叫伙计去下面叫卖,也好多挣些银子!”

    酒馆的门口,一个胖男人揣着袖子倚在大门上,看到那小贩的身影,不禁后悔叹气。

    忙得晕头转向的店小二从他旁边经过听了这话,不禁心中直骂。

    听闻这几日梁国公主到此,百里之内的人都涌到了此处。店里能卖的吃食、茶酒全卖了,伙计和厨师们也都累得脚打颤。这老板怕是三天赚了五年才能赚的钱,可他们的工钱却没有涨一分。还想让人到楼下巷子里多卖点?怎么不把自己卖了去?

    小二虽心中不平,但是接待客人的时候却不敢怠慢。这酒馆的二楼是这昌隆大街上看得顶清楚的地方,当地的达官显贵早早定了位置,也图看个热闹。伺候好了他们,自己的赏钱也不会少。

    才送了酒食,他正准备下楼再拿,却看见几个人上了楼。

    “小二,要一张临街的桌子,赏你的!”

    店小二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看为首的人抛来一大锭银子,他堪堪接住,瞧得那少年一身暗青色长衣,虽穿的普通,却遮不住一身清贵。

    在这样的边陲重镇,实在难见到这般俊容又大方的主,小二不想放下这锭银子,又不想得罪上面的人,眼睛一转,腆着脸商量道:

    “几位爷,楼上已经坐满了,若不嫌弃,我再在廊间支一张桌子可否?”

    只见面前的少年敛了笑容,一双桃花眼慢慢眯了起来,瞬间杀气浮动,像是很看不惯这种两头都要的行为一般。

    “玉之。”

    那男人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小二偷偷伸头望去,只见那少年身后站着两位身形硕大的男子,他们挡在人前,小二只瞧得那人一双凌厉眉眼。可就只是看了一眼,他便觉得浓浓杀伐之气袭来,人还没看全,下一刻自己的腿竟然软了,差点跪在地上。

    “还支什么桌子,这楼上的位置已经够挤了!长善,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吧!”

    周遭听到的人无不愤怒,今日这酒馆一个座位价值千金不算,照顾不周也不算,可凭什么一外乡客上来就能有同等的待遇?这不是欺了熟客吗?

    被唤作是长善的伙计应答不得,支支吾吾立在原地,一时哪面都不敢得罪。

    “王五爷息怒!”长善才想把银子还回去,却见四人像没听见似的上了楼。

    “说你们几个呢!”王五爷撅着八字胡,仗着人多,竟一脚踩在板凳上,还拍了桌子。

    为首的清贵少年约莫15、6岁的年纪,目光清澈,细看面庞还有一股稚气。身后两位男子一人望着年岁较大,络腮胡子乱糟糟地堆在下半张脸上,是无暇打理的模样。另一位身量虽喜人,但望着是谦和的气质,不像是喜欢与人起冲突的。

    几人皆是懒懒的,显然没把这些人当回事。

    “你是这样跟我说话的?”玉之脸颊抽动了一下,拦住后面要动作的人。

    “小孩子上一边去,还没及冠出来凑……”

    王五爷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踩在脚下的凳子顿时被人踢翻了,他一个没站稳,人狠狠向前摔去,下巴磕在桌面上,一下还不知道痛,等回过神来,只觉得半张脸都要裂开了。

    “你!你!”看他一口的血,身旁的家丁恼了便想挥拳打人,怎料玉之旁边的络腮胡子一手掐了一个脖子,微微用力,便将两人提了起来。

    周遭的人本来都在看热闹,可一看这外乡人竟然这么厉害,顿时作鸟兽散回了自己的位置,该喝酒的喝酒,该打趣的打趣,生怕祸事染到自己身上。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被掐着脖子提起来的人已是被勒得白眼直翻,王五爷便捂着自己的嘴,急急求着。

    “我说了,不要耽误我的事。”身后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滚!”那络腮胡子听后将人狠狠甩了出去,巨大的落地声后,得了命的几人赶紧拿起东西向楼下窜去。

    “还支什么桌,这不是有位置了吗?”少年拍拍冻得通红的手掌,得意道。

    几人一散开,才瞧得最后一人的身姿。他身着玄色衣裳,衣领处纹了复杂的金线。他端的是一身雅正傲然,可凌厉的眉眼像落了霜,散着一股寒气。可偏偏他容色实在太过出众,周身的英武之气,照得这灰沉沉的屋子都亮堂了起来。不过落座的片刻,就引来许多人侧目。

    常年游走伺候这么多人,再没察觉到来人的身份地位不一般,这个店便白做这么些年了。老板上来赔了罪,还端上了卤得透烂的酱牛肉还有珍藏的黄酒,堆了一脸的笑。

    “几位官爷,这几日人来得太多,小店剩的东西不多,还请各位包含!”老板跟二楼所有人一样,边上菜边跟着打量着这正在说话的一桌人。

    谁知那人抬起眼来看向他,他眼眸极黑,如鹰如隼,像是下一秒便能发起狠来将自己的眼珠子凿碎一般。

    老板强装镇定,作揖赔礼,见他没有深究,便一溜烟地跑了。

    好在他们入座后并没有别的举动,众人只当他们是为了瞧一眼梁国公主而来,便放松了警惕,尤其是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还在继续先前的讨论。

    “我盼了好些时日,今天那梁国的公主终于进了我们大燕的地界,真真是解气啊!”

    “是啊,这些年梁国蚕食了我们多少边境的土地,残害了多少生民!哼,那老梁皇为政不仁,一把年纪还要南巡找乐子,这不,自己儿子在京城反了,连京城都回不去,现在落得个腹背受敌,还不是要送自己的女儿来和亲!”

    “要我说,这血海深仇不应该这样算了!用一个女人就想换太平?这是什么女人能这样贵重?皇上如何能沉迷于酒色?血债就要血偿,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应该狠狠咬住大梁,让他把当年吃进去的,全数吐出来!”

    ……

    “边夷愚民,也敢妄议君上?”少年才烫了茶碗,听了这些话,不禁咬牙切齿。“且不说君上并未说是给自己纳妃,就算是有,那也是事出有因。倒是这帮家伙如此有见识,怎么还没见考出头入了仕,好为我大燕出谋划策。”

    “玉之!”那谦和的男人给他递了筷子,打断他的言语。“你且多用一些,下午我便与你共返国都。”

    “霖峤,我不回去。”少年一脸坚定,像是下了决心。“那人是我举荐给兄长的,他敢这样不忠不义,等我逮到他必将他千刀万剐!”

    被唤作霖峤的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得楼上楼下一阵骚动,众人涌到晒台处,踮着脚巴着身子向外看着,生怕错漏了一点。

    而王五爷先前的位置极好,几人透过窗台便能将大街前后看得一清二楚。

    街尾,大燕礼官骑马开道,衙门和怡王的府兵护在街道两侧,将涌动的民众不停往后推。只见大梁和亲队伍最前的是一名发须半白,却无半分老态龙钟之意的老者,他半仰着头,脸上无半分丧家之犬该有的神情,倒遥看着知州府,仪态尽显威严。

    想必这就是梁国当朝天子之兄御亲王,听闻摆起架子来,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和亲公主能有如此礼遇,可见她在梁国有多受重视。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三名官员,应是和亲的使者,围着队伍的是几百名侍卫,往里看来是八马并驾的马车。这马车偌大无比却精巧异常,似是浓缩了雕梁画栋,连帷帐用的都是浮光微现的锦缎,好不叫人惊艳。

    听闻在望城门关数万名梁国侍卫停下,公主带来的嫁妆有千担之多。一行人浩浩荡荡,怎能不惹眼?

    马车后面,跟着几十名侍女,脚步匆匆,却是身段婀娜,无声无息。

    “不愧是南国的女人啊,身量小,腰肢软,即便是个侍女,也美得不可方物。”

    “前几个月,这地方来过一批南国妓子,我去玩过一回,那水当当的滋味,至今想来都叫人梦里销魂!”

    “我如何不晓得这事!”

    “堪堪几人,却有多少客人?倒是想再去一回,可惜早就香消玉殒咯!”

    ……

    “还以为是什么君子,便是小人都不如。”霖峤听了那般粗鄙之言,看向身侧一直不语,低头喝酒的男人。“凛怀兄,今日是怡王殿下亲临此地,我等真不用乔装打扮?”

    “我兄长功夫极好,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霖峤不用担心!”那少年不等他兄长说话,一桌子就他一人饿极了,吃了酒和肉,还不禁赞道:“这一路的吃食可让我难受,边夷的酱牛肉倒还有点滋味,就是……”

    少年眼前开始有了一些重影,恍惚间他已觉得神志不清,头重重倒在桌面上,无力呓语道:

    “有人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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