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因为有叶无岂与肃予君推杯换盏,宴席的气氛也不似以往肃穆恭谨,趁着他俩微醺的时候,忘忧撒娇卖萌,于是骗了肃予君的玉佩,又得了叶无岂带她去看花灯的许诺。

    年夜饭之后,下人们在院子里燃气了爆竹,王府的孩子们嬉笑欢闹。忘忧也兴奋地尖叫,自己跑去点燃了几个,璀璨花火中,她回头望去,见叶无岂看着她笑得慈祥,而肃予君望向她的眼神竟有些迷离。

    忘忧冲他甜甜一笑,招呼道:“一起来放爆竹啊!”他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说:“你去吧,我看着就好。”

    忘忧觉得这是自己过得最好的一个年,直到睡觉前还扯住安乐的衣袖不停地念叨:“安乐姐姐,你看到我放的那个爆竹了么?半路就炸了,差点烧到思儒哥哥的眉毛。”直到眼睛已经半阖的时候还说:“他说过几日送我礼物,你说会是什么啊。”

    安乐给她盖好被子,她睡颜带着孩子气的甜美,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笑。

    一个被宠爱着的孩子呢,安乐想。

    之后几日,王府一直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四处都是孩子的嬉闹,时不时响过爆竹声。肃予君心情很好,只觉热闹不觉喧嚣,于是王府里差不多每个人嘴角都带着笑。

    只有王安雅笑得勉强,身边嬷嬷安慰她:“夫人莫要多想,王爷只是因为她父亲,爱屋及乌罢了。不过看王爷这样喜欢女孩,您再给他生个女儿啊。”

    王安雅远远地望着肃予君捉着忘忧的手去点一支爆竹,然后把她圈在怀里捂着耳朵躲过爆竹的炸响,她叹息着说道:“嬷嬷安慰我罢了。”嬷嬷跟着她一起叹气。

    年节的京城,从正月开始便日日有花灯直到元宵。那日,忘忧虽然趁着叶无岂在酒桌上微醺之时,磨着他许诺带她出去玩,但叶无岂清醒后便以“虽然说了可以去,但也没说哪日去”为借口日日拖着。最后,眼见着忘忧怒而去磨肃予君,这才勉强答应她。

    忘忧怕叶无岂反悔,转身就拉着安乐回屋收拾行头,打扮停当的时候,太阳还在半空中。忘忧在后院遇到了肃予君,肃予君穿着一身簇新的朝服要往宫里去,英挺气派气势比往常更盛。忘忧一瞬不瞬地盯着肃予君看,似乎第一次意识到他是一个站在权力之巅的男人。肃予君看着她笑:“你也很漂亮。”忘忧这才回过神,不知怎地忽然觉得面颊有些热,一反常态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肃予君看着她,小女孩穿着火红的衣裙,领口衣襟滚着雪白的皮毛,一对秀气的珍珠耳坠微微一晃一晃的,耳朵和脸颊都带着娇俏的薄红。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别过头,嘴角却带着丝笑,神情中竟然有着些许少女的羞涩。

    万千思绪涌进肃予君心间,又飘忽散去,他为自己这从未有过的情绪诧异,又沉溺于此情此景。他就这样看了她很久很久,直到她忽地转头:“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看花灯么?”

    他旋即笑着:“我要进宫,若回来赶得上,就找你们去。”

    直到忘忧不耐烦了,叶无岂才出来,一身灰布衣衫,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与年节的气氛仿佛没有一丝关系。忘忧等了这许久,以为他又反悔了,见他出来也顾不上他为何与平日如此不同,拉着他就上车,撵着车夫赶紧出门。但叶无岂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只是让她坐好不要摔倒,便没说其他。

    车向着宣武大街缓缓而行,路上灯火渐亮,行人渐多,忘忧兴奋地一直看向窗外,而叶无岂只是把玩着一枚玉佩,听着车外喧嚣,不知想些什么。

    到了宣武大街的街口,车便再也走不动了,叶无岂便牵了忘忧下车,嘱咐车夫等在这里。

    忘忧一下车,便觉得陷入了一片璀璨灯海之中。

    一串串花灯在眼前绽开,一直蜿蜒到天边,路边店铺小二、小摊摊主,无不在尽力吆喝着,声音起伏喧杂,身边的人无不穿着最体面的衣衫,喜气洋洋地走过。忘忧一头扎进这喧闹中,挨个看着,不放过任何一处光景。叶无岂笑着摇摇头,跟在她身后。

    时光过去这些年,又仿佛没过。年景如故,只是人不如昔。

    一路上,忘忧想玩想买的东西太多了,叶无岂更是问都不问只要她喜欢便全都买下,跟在后面的小厮连跑了几趟去车上送东西。

    终于叶无岂有些倦了,让人跟着忘忧,自己躲去一旁的茶楼。他端起茶杯,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自嘲地摇摇头。曾经,他就是这京城的繁华盛景,他是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他是名动京城的叶二公子。

    而这一切也如灯火般飘忽易逝,仿佛风吹过,便什么都变了。

    如今,他只是一个习惯于孤寂山水间的闲散凡人罢了。

    忘忧却对父亲的心情一无所知,满脑子都是哪里可以看得到更好玩的东西,哪里有更大的热闹可凑。一直向前走,却见路边有间敞着门面的厅堂与别处很不同。她随着人们进到店里,却见厅堂里挂着一幅幅的画卷,周围是些品头论足的人。

    忘忧问旁边的随从,这是在卖画么?京城的人这种热闹的时候怎么这样无聊?

    随从笑着说,说来这也算卖画,一些世家闺阁女眷,日常画作不好随便展于世人面前,于是便借着年节的时候拿出来义卖。一来义卖的钱可以捐给寺院、救济堂之类的地方,二来确实可以让人夸一夸,总之是个博好名声的地方。

    忘忧对画没什么兴趣,草草转一圈,准备离开。这时店家拿着一幅画卷,只听说是骆家小姐的画,名为《相思》。

    那画一展开,忘忧只撇了一眼便被那画攫住了。画上只一片大漠,一角是一个女子孤单的背影,寥寥数笔,那年轻女子枯望相思的意境便跃然纸上。

    店家吆喝着,但应者却寥寥,最终这画只卖了五两银子。

    紧接着,店家又取出一副画,高喊道:“也是巧合,今日竟然还有一幅也叫《相思》的画,而这幅《相思》,出自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李家小姐之手!让我们看看两幅《相思》有何不同!”

    忘忧顿时被吸引了,她觉得“京城第一”名号的画作,必定非同凡响,便和众人一起踮着脚抻着脖子等待。

    画卷打开,是一个侍女倚窗而望的画面,窗外是大团的牡丹,画上提了一首名为《相思》的小诗。

    忘忧摇摇头,有些失望,但转头一看,周围的人却把价格从五两叫到十两,最终以一百两卖出。

    忘忧不解地问:“咦,这些人是瞎了么,这幅怎么卖得这样贵,刚才那幅明明比这幅好些,也才五两银子。”

    适才,店家收好钱正要取出下一幅,场面渐渐冷清下来,这话便清脆地回响在四周,周围一下子更静了。

    店家正要打个圆场,却见一旁出来一位蒙面的姑娘,她瞥了旁边一位圆脸姑娘一眼,对着忘忧说:“看来这位小姐是位行家,那我倒要请教一下,这幅画哪里不如刚才那幅?”

    忘忧生平只见过叶无岂的画,恰巧叶无岂画过一幅画,碧波浩淼间只有一叶孤舟,小舟上有人遥遥望向远处。忘忧问他画的这是什么,叶无岂说“思乡”。忘忧不解为何这一人一舟就思乡了。叶无岂只是告诉她,画不在用笔繁复,只在意境,这山高水长,人与孤舟,便是思念。

    那时忘忧还小,不解其意,但今日一见骆家小姐的画,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我爹说过,画在于意境……”

    未等她说完,那蒙面小姐便打断她:“你爹又是何方高人?”

    忘忧未曾想到京城看着热闹,人却这样无礼,大声说道:“我爹是叶……”

    还未等她说完,又被打断了,刚才站在一旁的圆脸姑娘拉住忘忧,在她耳边低语:“这是当朝右相的孙女李洛儿,掐尖出头惯了,姑娘莫与她争执。”

    忘忧甩开过来拉她的仆从的手:“画得不好就是不好,你是皇帝的女儿都没用!”

    周围是为这小姑娘口不择言倒吸冷气的声音,这时从外面踱进来一个少年,径直走到李洛儿旁边问道:“洛儿,这怎么了?”

    李洛儿像少年福了福身子,便七分委屈三分娇弱地说:“这位姑娘刚才说我技不如人。”

    少年转头望向忘忧,只见一个一身华贵红衣的娇俏小姑娘站在中间,脸也因为生气带着微微的薄红。小姑娘的模样让他心里微微一顿,但仍说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对京城第一才女品头论足。”

    “狗屁的京城第一才女,连这位姐姐的一个脚趾头都赶不上。”忘忧生气地说。

    “我说是就是。”少年从怀里掏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扔给店家:“今儿的画我都要了。把刚才李家小姐的画给我包好,剩下烧了。”

    圆脸姑娘的脸瞬间涨地通红。忘忧咬牙切齿:“你!”少年把玩着手里的珠子,笑着说道:“小丫头你有画也可以拿出来大家欣赏欣赏,没准爷也会赏你一颗珠子……”

    然而话音未落,忘忧已瞬间向前抽出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砍了你!”

    少年身后的人瞬间抽出刀剑抵住忘忧,而忘忧身边的人也掏出武器指向对方。

    少年喊道:“大胆刁民,你可知我是谁!”

    自忘忧说出那句“你们是不是瞎了”的时候,就有人跑去找叶无岂。有肃予君的人盯着,他倒是不担心,所以当他挤过人群时,发现忘忧已经把刀架到人脖子上了。

    叶无岂见那少年比忘忧大一些,虽是便装,但匆匆一瞥衣着配饰以及身后的侍卫,便知是皇家的孩子。叶无岂瞬间头痛,可忘忧惹出的乱子,无论如何也得他去解决。

    这时,身后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叶无岂回头一看,是肃予君。肃予君把叶无岂拉到身后,对那少年说道:“肃宣瑞,你堂堂一个世子被个女孩子用刀抵住脖子,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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