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着牛车一路摇进村子里，沈醒安拿起一个苹果递给柳渝清，柳渝清摇了摇头没要。

    沈醒安也没在意，随手擦了擦，便咬了一口。

    果然很脆，挑得不错。

    车轮滚过一个泥坑，车身摇晃，柳渝清正出神差点晃下车去，沈醒安手中的苹果还在嘴里，见状两手一捞，把柳渝清拉到身侧，这才没让她掉下去。

    柳渝清心里一紧，直到鼻尖又萦绕着那熟悉的味道才缓过神来，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两人重新分开距离，沈醒安这才有手将嘴里的苹果取下来，低头一看，清脆亮白的苹果上赫然有一丝血迹。

    沈醒安舌头抵上上颚，除了丝丝的痒意之外还有些许痛感，破了一个小口子。

    混合着血腥味的一口苹果就这么咽了下去，沈醒安面色不改。

    还想继续吃完这个苹果，柳渝清一把拉住他的手，语气担忧：“嗑到了？出血了吗？”

    沈醒安沉默了一瞬：“没有，我——最近有点上火，偶尔牙齿就会出点血。”

    因为在车上吃苹果晃到而导致嘴里出血，这种说法好像有些丢人。

    沈醒安面色平淡，再一次强调：“真的无事，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见此柳渝清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的心里半信半疑，却也无法，她总不能将沈醒安的嘴掰开看吧。

    牛车晃悠着，又驶过一段路，隐约可见村口，沈醒安也将那个带着血味和疼味的苹果吃完了。

    两人下来走路，柳渝清到底不能总让沈醒安拿东西，硬是从他身上扒拉下两个包裹，才继续往前走。

    六月的乡野里花草繁盛，蜜蜂蝴蝶绕风轻旋，悠悠然荡漾着，不知归向何处。

    午后的阳光晒人，尽管柳渝清是一个不怎么爱出汗的人，此刻也不免身体发热，额上的汗珠微微沁出，脸上也泛出微红的颜色，将一双清澈的眉眼映衬得更加剔透。

    从沈醒安的这个角度看去，柳渝清的脸上白皙剔透，翘挺的鼻子小巧玲珑，如远山上镶嵌着的一抹青绿。

    沈醒安提着包裹的手紧了紧，随后淡定地移开了眼神，向着远处开得正艳丽的花眨了眨眼睛。

    到了一个路口，两人将要分别，沈醒安开口：“今日买的东西太多，我给你送到屋里吧。”

    说着退后了两步，无声拒绝了柳渝清想要从他手中拿走包裹的意图。

    柳渝清闻言一笑，挑了下眉：“我何时说过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了？”

    她从沈醒安手中接过装着制酒材料的那两个包裹，又将手中的其他东西塞到沈醒安手中。

    才缓缓道：“这些都是给你和李叔他们买的，待会还要麻烦你送去李叔家一趟。”

    沈醒安的新住处与李叔家离得近，最多走上两盏茶的工夫。

    沈醒安闻言眉目松动，只得答应：“那路上小心。”

    “知道了，都快回去吧。”

    --

    东南边山脚下，柳渝清的小院。

    院子门口大开着，门闩断成两截，一看便是被人暴力弄断。

    本该是寂静无人的小院此刻却占满了人的脚印，交错杂乱，院墙边的花盆也散落着，破碎的泥土里根茎疏散。

    柳成旭从里屋里出来，到厨房里烧着热水。

    “连点热水都没有，还要我来烧，烦死了。”说着便胡乱往灶里添进两把柴火，他嘟嘟囔囔着，一会责骂柳渝清，一会又嘀咕着他奶奶的麻烦多事。

    今日来找柳渝清是为了给她说亲事，自从上次和他娘说了柳渝清和她相好那事儿之后，他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他奶奶没再追究他的事儿，反而开始对柳渝清的亲事积极起来。

    柳成旭想半天还是没找着头脑，索性不管了，见灶里火烧得差不多了，他没再继续添柴。

    也没管水烧沸没有，直接舀到水壶里，又翻箱倒柜地从一个盒子里抓出两把茶叶，倒进水里，一壶茶便这样简单地泡好了。

    柳成旭提着茶壶回到屋里，在他娘的眼神示意下，只得故作情愿地倒上了两杯茶，恭敬地放在桌上。

    柳家老太太坐于位首，一身暗红色的布裙，白发挽在脑后，用一根乌绿色的玉簪盘起，明明是不伦不类的搭配，却硬是被她穿得像是什么华贵装扮似的。

    茶水还冒着热气，柳老太太视线看向下方的柳成旭，语气有些不耐烦。

    “柳渝清那丫头怎么还没回来，一个姑娘家的，一天天不着家，不知道在抛头露面些什么。”话毕，柳老太太有些气不过，一掌拍向桌面。

    茶水颤颤巍巍，沿着茶杯向外漫延，顺着桌上的纹理流到地面。

    柳老太太此刻的耐心已经告罄，本想着好久未见好生说道说道，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见柳老太太脸色不太好，柳氏连忙吩咐柳成旭：“你现在去外面看看，见着你渝清表妹后赶紧把她带回来。”

    柳成旭也不想待在这儿，应声便离开了。

    桌上的茶不再滚烫，柳氏端起来给柳老太太，嘴里挑拨离间：“娘您消消气，再等等，渝清那丫头虽然玩心重，但这个时辰也应该快回来了。”

    说着往向门口处，嘴里喃喃道，似乎是有些不解：“听渝清的邻居大娘说，这几日她一直待在院子里，虽然不知道捣鼓着什么，但也没像以往那般整日往外跑。”

    柳氏“啧”了一声，语气懊悔：“谁知今日便是不赶巧了，渝清丫头又不知跑去哪儿了。”

    这话明里暗里就是在指责柳渝清的不是，柳氏在这方面一向是得心应手。

    柳老太太斜眼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怒火，柳氏一瞧便放下心来。

    看你柳渝清这次又有何本事，如何逃脱。

    柳氏端起桌上的茶水，送入口中时心里这般想着。

    “咳咳咳，咳咳--”柳氏差点一口喷出来，“呸，这什么茶水，这么难喝。”

    柳氏吐出一口含沙带渣的茶水，心里对柳渝清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渝清这个臭丫头。”

    柳渝清进门后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她视线环绕过屋内的两人，将手中的包裹放在门口处，随后才踏入屋内。

    柳渝清嘴角扬起一抹笑，眼神真挚，带着好久未见亲人的惊喜，“奶奶，大伯娘，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和渝清说一声。”

    她走到两人身前，见到桌上洒出来的茶水，又连声道歉：“家里的茶叶还是很多年前爹娘在世时买的，渝清一直没舍得用。”

    此话一出，两人脸色一变，柳老太太还好，她还没准备喝便有了柳氏的身先士卒。

    柳氏眉头紧皱，额上的皮挤出了四行纹路，想说些什么，却又住了口，毕竟这茶水是她儿子给泡的，想到这儿，她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

    见老太太脸色未变，柳氏才看向柳渝清。

    柳渝清收拾完桌上的茶水，就要出门重新倒水，柳老太太叫住了她。

    “渝清丫头，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都不回家里看看，可还是在怪你大伯娘之前给你安排的婚事？”柳老太太故作关心的话语听得也觉刺耳。

    柳渝清放下水壶，巧声回应：“渝清不敢，我知道这些都是奶奶和大伯娘的一番好意，是渝清想再为爹娘守孝几年，以此报答养育十多年的恩情。”

    这话倒不是为了搪塞柳家人，自从柳渝清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抱有这样的想法，原身已逝，自己平白占据了她的身体，自然是不能什么都不作为。

    柳渝清垂然欲泣，双腿直直地向着两人下跪：“希望奶奶可以理解渝清的一番孝心。”

    在柳渝清刚刚回来的路上，她碰上了隔壁姜家姐姐。

    姜云兰守在家门口的小路路口，见柳渝清回来，将她拉到一边。

    “渝清娘子你可算回来了，你大伯娘他们来了，听我爹娘说可能是要给你说婚事。”

    姜云兰有些急切，一脸担忧地看向柳渝清：“你大伯娘他们那样对你，给你找的人家肯定--渝清你想想该怎么办啊。”

    姜云兰之前与柳渝清并不熟悉，柳渝清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谈，姜云兰便也没主动上前，不过最近她发现柳渝清变了，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也相熟了。

    况且柳渝清酿得一手好酒，偶尔会送些治疗风湿痛的药酒给她的爹娘，她们一家是从心里感激柳渝清。

    前不久她的爹娘恰好遇见渝清大伯娘，听见她在到处打听哪些人家家里有丧妻的，或者是几十年未娶过妻的，总之都不是在找什么良配。

    柳渝清抬手轻抚着姜云兰的后背，镇定自若：“云兰别急，我会想办法的，不会任由她们拿捏我的人生。”

    安抚好姜云兰后，柳渝清让她回家去，自己一个人便进了院子。

    她不需要知道她们给她具体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她柳渝清根本不需要，既然她们这般着急地找上门来，便别怪她了。

    听见柳渝清的这番话，柳老太太神色未变，只是眼底的情绪在不断翻滚，只待一个缺口便能倾泻而出。

    但柳氏却是个沉不住气的：“渝清娘子的一番孝心我们自是看在眼里，但渝清啊，你现在的年龄也不小了。”她站起身，走到柳渝清面前，抬手扶起她的身子。

    “若是你爹娘在天之灵，看见你为了他们耽搁自己的人身大事，他们又如何能够安息？怕不是还怪我们做伯娘的不在意你。”

    柳氏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样子，她抬手擦拭着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

    见柳渝清抿了抿唇，似乎是无话可说的样子，她心里暗暗一笑。

    到底还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她又继续开口：“渝清丫头，你说是这个理不是？”

    柳氏的眼底的挑衅丝毫不加掩饰，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柳渝清。

    若是让旁的人瞧见，还以为两人是有着深仇大恨。

    柳渝清平淡地回望过去，毫无波澜的眼神里却有着柳氏看不懂的不屑，无端地让柳氏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

    柳渝清接下来的话没让柳氏失望，直接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