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久醒了。这一次，终于在现实的家中醒来，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险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梦吗？他坐起身，尝试用意念控制床头的水杯，失败后不由得笑了。这么踏实沉重，规则严苛的世界，是现实。
他打开手机，时间是2047年8月17日，周五入睡后的第二天早晨八点。两个世界的时间果然互相独立，他可以选择原来世界的任意时间回归。
今天是周六，可以赖床，而且他回到了父母那里。说不定系统特意选了这样的日子，让他醒来后有缓冲的时间。
清明梦玩久了，会走火入魔，而且如果把握不住清明程度极容易醒来，影响睡眠质量。如果不是对玄学抱有极大热情，且控制力强的人，其实不适合涉足此道。
虽然现实的规则有太多束缚，但也会带来好处——洗漱完毕，他拿了一个苹果放在嘴里后，不由得怔住了。
当他在梦中世界度过一个多月后，再次吃到现实的食物时，只觉得精神一振，味蕾的刺激带来的愉悦几乎在他脑海中炸开。
原来从前不是很爱吃的、简单的一个苹果，都能带来这么大的味觉震撼！江辞久握着随手从客厅桌子上拿起的苹果，细细品味着，久久不能回神。
“小久，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江辞久的妈妈林屿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看到客厅里的江辞久，有些惊奇道。
“突然醒得早了，就没有再继续睡。”
“好，那你点外卖或者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吧，11点的时候顺便帮我和你爸也点个外卖。”林屿说着，飘进了洗手间。
于是，美好的周六，江辞久难得的没有和父母一样睡到中午11点半。
下午，一家人没看多久电视，江辞久的爸爸江宸远就被电话叫走了，于是家里又只剩母子二人。
看电视时，江辞久望着节目里的人物互动，心想这是梦吗？怎么和梦里自己乱编的剧情一样无聊……
晚饭时分，江辞久在厨房煮面，心想这是梦吗？显然这不是梦，梦里怎么用辛苦煮面。
这一天，江辞久问了自己无数次“这是梦吗”，远远超过了05的规定次数。但他觉得等到几天后进入疲劳期，未必会有兴趣时时反问。
晚饭后，江辞久坐在沙发上回想着第一次清明梦派对，又随之想起江水茫茫的忘川。好像有一件事，可以顺便问一下妈妈。
“妈，我为什么叫辞久？”江辞久开口道。
林屿愣了一下，回答道：“当时忽然想到了这两个字，觉得还算好听就取了。”
“我刚出生上户口的时候，就取这个名了吧。”
“对。”
“好的。”江辞久点头，所以，怎么会是自己取的，那时他才刚出生。
“怎么突然问这个？”林屿反问。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人说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有点好笑。”
林屿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怀你的时候，的确有个人在梦里和我说可以给你取名辞久，因为辞别已久。”
江辞久吃了一惊，这么巧吗？他仔细想了一想，这才开始有些相信江子游的话。
“那人是谁？”
“看不清，具体情形也记不清楚，醒来就只有模糊的印象了。”
江辞久嗯了一声，继续开始沉思。
“那你就听了，梦里的人说的话，也当回事吗。”
“因为我和你爸一起梦到的，他那个人发财树被浇了都急得烧香拜佛，这个肯定听。”
“哈哈哈好吧。”
这天，江辞久一直在思考，如果爸妈梦里那个人真的是自己，那么自己是以什么心态选择辞别已久作为自己的名字。
在去往来生的路上，见到了来生的父母，然后作出建议……只能是因为的确和谁别离太久。
或许前世的自己想找到这个人，可现在自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又怎么找。而且江辞久常常觉得失去记忆后，转世的人未必还是前世的人了，至少他现在没有对前尘往事的执念。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晚上，江辞久又回到了那江水茫茫的地方。只是这次，比不得清明梦历练时的清晰，他的意识也有些朦胧。
江子游撑着船等在岸边，江辞久走到他身边，说道：“子游兄，你怎么还在这里，是专门在忘川摆渡的船家么？”
“不，我在等人。”江子游执着地看着远方。
“等谁？”
“等我来世的爱人。”
“哦……等到了吗。”
“之前等到过。”
“那恭喜啊。”
“没什么用，来生又会失忆。来生的来生……恐怕就陌路了吧。”江子游苦笑。
“这……的确难办，我们很难左右天道规则。”
二人都沉默了，唯余江上轻柔的风声偶尔响起。过了一会儿后，江辞久才问到他白天时一直在想的事。
“对了，你上次和我说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才知道可能真是这样。是前世的我在梦里告诉父母的吗？还是未来的我，有什么莫比乌斯环？”
“……我不知道，很多事我都忘了。我和你说过这些吗？”江子游看向江辞久，有些茫然。
“你这就忘了？”江辞久十分无奈。
“再过不久，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会忘，记不得你有什么奇怪。”
“好吧……对了，你之前等到了来生的爱人，是不是意味着你知道她会去哪儿？然后，你也就可以继续轮回了吧。”
“是，我知道她的去处，也知道她来生的模样……可我只能尽力去她的世界，不能保证成功，所以我想过段时间再走。”
“这样啊……对了，你为什么没有等着今生的人，然后一起去轮回？”难道是今生没有遇到，或者没有在一起。
江子游沉默了一会儿，才黯然道：“我找不到过完此生，在时间之外，准备去往下一站的她。但我遇到过她的转世……她在最后想起了一些前世的光景。”
原来是死后遇不到同样时间的对方了。江辞久好笑道：“走出大世界的时间后，还真是乱得很，能遇到今生相识的人的转世。”
“嗯，说不定我也遇见过我自己的转世。自从站在局外，能看到时空的河流，知道一个人能去过去未来其他宇宙任意位点投胎后，我已经怀疑——整个三千世界的所有人，都是同一个人的转世。”
江子游说着，看向江辞久，那眼神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江辞久笑了，大概所有求道的人，都怀疑过这种事，如老子所说——万物得一以生。不仅是人的灵魂，还有物理学家觉得整个宇宙的物质也都是同一个电子在时空中往复运动形成，即单电子宇宙学说。
但，现在江辞久已经越过怀疑所有人是同一个灵魂的阶段，有了不同观点。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过，也有很多人觉得确是如此。但，如果轮回有终点呢？永生的人已经不再参与循环。”
江子游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所以，只要永生之人不是只有一个人，那么宇宙就不是同一个人在往复投胎。”
“是。或许世上有太多人都是同一个人，大街上迎面走来的人可能就是几百世之前或之后的自己，但宇宙不是只有一个人。”
“太好了，如果只有一个人，那最后该有多无聊。”江子游欣喜万分，好像困扰自己已久的难题终于得到解决，整个人也没有先前那般浑浑噩噩。
“兄台所言醍醐灌顶，多谢。可否交个朋友？鄙人江泓，字子游，水深且广的泓。”江子游说道，江辞久这才知道子游是他的字。
“江辞久，辞别已久。我是后世的人，有名无字。”江辞久说了自己的姓名，随后觉得江泓的名字十分耳熟。在哪里听过？
“好，辞久兄。但愿我过段时间还能记得你，或者来生可以再见。”
“但愿那时我能认出子游兄。”
“哈哈哈。”二人都笑了，其实来生的事谁又能知道。但此刻可以相逢，就已经足够了。
江辞久继续想着江泓的名字，开始思考该不会又是前世的故人……上一个可能的故人叫江湛，是在鬼市认识的。江湛字涉川，这两个人的名字都和河流有关。
他和江湛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江辞久正要开口询问，江子游和他的船却倏然消失，飘远。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江上，不知名渔者的歌声回荡着，悠远绵长，站在岸边的江辞久不由得怅然若失。
下次遇见江泓或江湛，再问问他们是不是认识。江辞久转身，向岸上深处走去，一路上花草的颜色甚是奇异，紫红色淡蓝色都有，就是没有现实中的绿草。
走过一片起伏的山丘后，映入眼帘的无数喇叭状花朵让江辞久一怔。这是什么花……上次派对有队友说过，曼陀罗花就是喇叭状的。
漫山遍野的红色和白色曼陀罗花连成一片，煞是好看。江辞久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上次姜黎说过想看看曼陀罗。如果她在这里，大概会很开心。
他往前走去，走下山坡，走到花海中央，然后在中间的躺椅上看到了一个短发现代装束的男生。
“这些花是你种的吗？”江辞久问。
“不是，都是子游种的。”男生懒懒道。
“他还喜欢种这些。”
“听说种下足够多的曼陀罗，就会记得前世。”
“还有这个传说？我怎么不知道。”江辞久有些惊奇。
“我也没听说过，是子游说的。”
“你认识他？对了，还有个叫江湛的人，请问你也认识吗。”
“不认识。至于子游，我死了之后才在这里认识他的。”
“嗯。”江辞久有些遗憾，不过好在他还有江湛的令牌，而且他也不是非常好奇江湛和江泓的关系。
“对了，你的魂魄怎么有点奇怪，简直像量子叠加态，又完整又不完整。是不是刚死没多久？”
“……我没死，我在做梦。”
“牛逼，在梦里的人到这儿还能这么清醒。”躺椅上的人终于坐起身，又站了起来，仔细打量他。
“这是哪里？应该没危险吧。”江辞久问道。
“意念之海，灵魂中转站，轮回之所。它本身倒是没什么危险，就和梦一样，只是依托意识存在的地方。但是最近，这边来了好几个执念很深的人，而且不像好人。”
“执念太深会怎样？”
“所以，为了避免被拖进执念幻境里，你还是回去吧。”男生没有回答，自顾自说着，笑眯眯拍了拍江辞久的肩膀。
然而，就在江辞久松懈的时候，他忽然大力一推，瞬间把江辞久推得重心不稳，向后栽去。
江辞久仿佛从万丈悬崖跌落一般，无尽的失重感中，他蓦然在床上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