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便是一道白光闪过。
顾长安的脸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她被晃了眼，轻轻皱眉。
一缕青丝被剑光斩断，在空中四散飞扬，尔后落了一地。
好嘛，还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危险男人。顾长安用左手轻轻抹去脸上的淡淡血迹，有些无语地想着。
她才说了几个字啊，到底是哪里惹怒对方了？上来就动手。
“公子息怒，不知小女有什么地方惹得公子不满？”虽然心里很不爽，但顾长安还是堆着笑脸微微欠身，婉声询问。
方才她根本没看到对方拔剑，但剑气却干脆利落，可见实力绝对非同凡响，不能真恼了他。
男子终于动了。他微微低头，伸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发丝，放在手里轻轻摩挲。
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骨节根根分明，倒看不出像是个习剑之人。
顾长安紧盯着，大气也不敢出。
“你可知，在花满楼询问名讳是大忌？”男子薄唇轻启，缓缓开口，声音清冽微扬，如泠泠珠玉。即使其声这般如流水击石般清明。
“公子恕罪，小女近日新来，还不清楚楼中规矩……还望公子莫怪罪。”她只得继续陪着不是。
好吧……仔细想想，好像她的世界里，古代的青楼女子都是以特定花名相称，来客一律统称公子。
不说拉倒。
男子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即使带着面具，顾长安也感觉那目光要把她看穿了。
“黑发黑眸……”半晌，男子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摩挲着手中的发丝自语道。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容貌，还真是很少有的混血啊。”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了一丝轻俏，“你是什么人？”
“额……小女长安，只是一举目无亲的孤女罢了。”见对方有了开启聊天的意思，顾长安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孤女么？”男子像是在思考她说的话，微微侧头，“嗯，也对，像你这种少见的混血，日子肯定不太好过。
顾长安哑然，混血在这里到底算是什么人下人啊？明明在自己世界里，混血儿都是凭借着出色的外貌和基因成为人上人的。
不过她记得这个人似乎对混血“情有独钟”，自己得装得越“混”越好。
“你说你是这儿新来的，我看你胆子倒挺大。”男子幽幽道，似意有所指。
“啊，小女生来便一直被欺凌，刀光剑影见多了，血腥味和尸体也是家常便饭，此次正是因为差点被山贼欺辱致死，便逃来投奔此处，只想寻个避身之所。”顾长安猜他应该是看自己对他刚杀了两个人以及刚刚那一剑下来没太大反应出乎他意料，于是十分熟练地继续编故事。
“这样啊。”男子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信她的一番说辞，“刚刚倒是多有得罪，姑娘莫怪。”
“无事，无事。公子剑法了得，是小女僭越了。”顾长安见他没再提这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微风透过木窗，她看着男子墨蓝色的秀发被卷起，在风中温柔地浮动着。
顾长安从未见过如此深邃的蓝，即使是在自己世界可以将头发染成各种颜色，但都没有眼前男子的头发这般纯粹美丽。像是无边无际的汪洋，没有一丝的杂质，只一眼便令人心安。
她不由自主地注视着这抹深蓝许久。
“我的头发，好看么。”男子忽地开了口。
“啊啊！抱歉！公子的头发太美丽了，小女没见过如此纯粹的墨蓝，是小女失礼了。”顾长安猛的回过神来慌忙道歉。
自己在干什么！怎么盯着这人头发看这么久！
“嗯？”她看见男子本平静的唇角似乎渐渐低了下去，让她立即察觉到一丝危险。
怎么办！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你不是海境人？”男子的声音分明冷了几度。
海境？难道自己穿越来的这个地方叫海境？他的意思是除了这还有其他国家？顾长安混乱地思考着。
“啊……嗯，小女不是海境人。小女是从很远的东方一路跋涉而来。”她硬着头皮胡诌了一番。
“很远的东方？九幽？”男子狐疑地问道。
“啊对对，就是那个方向，旁边的一个小岛。”事已至此，对方说什么顾长安都应着。
“没听说过。”男子微微后仰，看起来不是很相信她的说辞。
天啊，这人怎么和查户口似的！
“请公子相信小女，小女真的只是想求一个庇护之所，没有钱也可以的，绝对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见男子有些怀疑，顾长安心虚地开始转移起了话题，言辞恳切。
她看到几案上有一茶壶和俩白瓷杯，便伸手拿起茶壶给两杯各倒了些茶。
“公子若是还有疑问，不妨先喝点茶我们再详谈……”她把一杯推到男子面前，自己则把另一杯一饮而尽。
茶香四溢，嗯，还怪好喝的。顾长安舔舔嘴，她是真的渴了。
于是她在男子的注视下又喝了第二杯，第三杯。
“……”男子不语，但身形明显有一瞬的凝滞。随后，他缓缓伸手，将自己的那杯茶也喝下了。
等茶壶见底的时候，顾长安才发现自己又干错事了。
“额……抱歉，小女太渴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先放松一下吧。”男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靥，极为好看。他朝顾长安勾了勾手指，“过来。”
“啊？”顾长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但还是一点点朝他挪去。
她绕过几案，移到男子身边。距离之近，二人的身子几乎靠在了一起。
“嗯……公子要怎么做？”顾长安心砰砰直跳，低下头嗫嚅着。
“脱啊。”男子有些好笑地说道。
顾长安没想到事情突然朝这个方向发展，一时震惊。
“啊？……哦。”刚刚还在唇枪舌战的，都没有前戏，这会就直接上吗？
奈何她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慢吞吞地褪下自己身上的外裙，然后伸手欲解男子的衣服。
“啪！”她刚解开对方第一颗扣子，男子就猛的抓住了她的手。
“啊，怎么了？”顾长安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除了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股冷冽的成熟男人的气息。
现在这是怎么个事？
她正靠在男子宽阔的胸膛上，对上那张覆盖着金丝面具的面容。
即使看不见他的真实容貌，直觉告诉顾长安，这肯定也是个美男子。
只是下一秒，她感到脖颈处一凉。
一柄长剑横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剑身轻轻用力，光滑的皮肤上便瞬间涌出丝丝鲜血。
顾长安直接僵在了原地。
这人是干什么？
她不敢动，她感觉自己只要一动那剑交就会挑破她的大动脉，让她血溅当场。
顾长安是真的无法理解，前一秒二人都聊得好好的，气氛都到位了，为什么下一秒这人就突然想杀她。
自己不会真的也要像前面的姐妹一样死在这吧？
顾长安想不通，疑惑和不解盖过了恐惧。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颇有种死不瞑目的既视感。
男子握着长剑微微低头，声音是止不住的冰寒刺骨，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愠怒，“你装得挺好啊，我差点就要信了。”他轻轻转手，更多的鲜血从顾长安的脖子上流下来，疼痛和压迫感让她有些害怕了。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筠仙花的气息？”他的手渐渐用力，“你也是长生阁派来的吗？”
“是你杀了阿紫？”
男子情绪渐渐有些激动起来，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杀意。
而顾长安只想骂人。
什么仙花，什么阁，什么紫，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在说什么鬼东西！？这一切又关她何事？
没有时间去组合这些信息分析隐藏的人物关系，顾长安只是感觉自己脖子越来越痛了。
这人突然这么激动，万一一下子用力过猛自己真得就此香消玉殒了。
于是，她不再犹豫，猛地用尽全力抓住剑身向外推去，同时朝男子奋力一撞，挣脱出他的怀抱。
只是男子的反应速度比她想得要快多了。
她只感觉闪着寒芒的剑尖飞速向她袭来，来不及躲闪，她下意识地举起右手想要阻挡。
预想中穿透皮肉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出现，剑尖擦着她的手指划过。
但凌厉的剑气还是冲击而来，裹挟着将她整个人都砸在了墙壁上。
“砰！”顾长安狠狠地撞在墙上，然后又摔落在地。
刹那间，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断了，先前腹部的伤口因为剧烈的撞击再次开裂，鲜血疯涌而出。
好痛……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先前她本就大量失血，完全是凭着活命的本能才强撑到现在。这会，脖子上的伤，猛烈的撞击，还有突如其来的一阵强烈的晕眩感，终于击垮了她的防线。
“你的手指……怎么会……”恍惚中，她听到男子有些难以置信的声音。她吃力地微微转头，恍惚中见到男子握着银白长剑站在那里，盯着她的手。她挪动视线，看见自己右手断指处再次鲜血直流。
啊……原来……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小指，所以他的剑锋才偏了那么些吧……
两行温热的血从鼻子里流出，顾长安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往外冒血。
或许，自己这就要死于失血过多了吧……她自嘲道，随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
……
……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安再次睁眼。
眼前是一片漆黑。
是因为自己已经死去，意识飘到了宇宙之中吗？
她努力地眨眼，待双眼适应了黑暗之后，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她看到绣着牡丹花的轻纱床帐悬在头顶，加上身体的触感，这一切告诉她，她此刻正躺在床上。
好吧，她还没死。
才庆幸自己还活着不到一秒钟，顾长安便感觉浑身四肢百骸都在痛，完全动弹不得。她只得吃力地转了一下头。
她看到男子正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只穿着薄薄的一件里衣，像是睡着了。
如海般的深蓝发丝环绕着她，他的胸膛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
……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往后一缩，然后撞到墙上，痛得她龇牙咧嘴地弓起身子直哼哼。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喜怒无常差点杀死自己的男人现在在和她同床共枕啊！
顾长安惊恐不已，寻思她世界里的电视剧都没现在此情此景这么狗血。
不过她这么一动作，身边的男人像是被吵醒了，缓缓转过头看着她。
“你醒了。”他开口，仍然是那清冽的声音，不过褪去了先前的愠怒和杀意，此刻显得有些许刚睡醒的慵懒。
顾长安看着他仍然戴着那金丝面具，哑然。
半晌，她吐槽道，“你为什么睡觉也戴着面具？”
“……”男子像是完全没料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呵呵，不好意思啊。我说话不经过大脑。”不知道是不是重伤未愈，顾长安全然忘记了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份，将那些规矩礼数一股脑丢到了一边。
她看着这个曾想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男人，身上的疼痛还在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只感觉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我昏过去之前想的是什么吗。”
顾长安的声音十分冷静。
“……嗯？”男子似乎还没从她这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和人设中缓过神来，只是疑惑地哼了一声。
顾长安咬牙切齿，“如果我还能醒过来，一定马上拉个垫背的，陪我一起死。”说罢，她将目光下移，最后停留在男子盖着被子的腿间。
如果模样长得差不多一样的话，那么脆弱的部位应该也是一样的，顾长安恨恨地想，死也要拉你一起。
她隐隐看到男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后，他发出一阵低笑。
“哈哈哈。”他止不住地笑着，让顾长安疑心他莫不是犯了什么病。但旋即，男子一个翻身，将她笼罩在自己身下。
顾长安不为所动，“这是要再来一次吗？”她没好气地说道。
方才醒来她已经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不着一片衣物，怕是已经被这个变态吃干抹净过一次了。
都想杀她了竟然还下的去口啊，这也是她为什么刚刚一瞬间绷不住。
“这才是你真正为人的样子吧，长安。”男子没有对她大胆的言辞做出反应，却是意外地叫了她的名字，让她微微愣神。
不过只一瞬，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脸色再度阴沉。
“公子方才不是想要杀我吗？为何不动手？”她转过头不再去看身上的人。
“之前确实如此，但后来发现是我误会你了。”男子沉吟片刻，淡淡地解释道。
“那我运气可真是太差了，本来身上就莫名其妙的伤口，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又被你误会差点死掉，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我还不如死掉算了。”顾长安冷冷地嘲讽着。
“所以，我方才为你治疗了，现在你已经没有大碍了。”男子看她不领情，继续阐述。
“嗯？”顾长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为自己治疗？这什么转折？
“你中了筠仙花的剧毒，这也是我误会你的原因。但不知为何，明明你体内毒素积累许多，却过了几个时辰才毒发，并且情况并不严重，只有口鼻出血，我倒是没做什么，毒素就很快自行清除了。”
花？什么仙花？中什么毒？顾长安一头雾水，这名字她已经听到两次了，但还是记不住。
说起来，先前就是这该死的花让这个男人突然发飙。
“方才出手时，我并没有使出多大力，因此剑气并没太伤到你的经脉。”
“你腹部的剑伤本不严重，只是因我剑气导致伤口破裂大出血，好在我也及时稳住了。”
最后，男子轻轻抬起她的右手，“这是我唯一无法治疗你的地方。是谁去掉了你的小手指？”
手心传来细腻光滑的薄凉触感，让顾长安缓缓回神。
她看见自己的断指处已然止血，切割的伤口干净光滑。
“额……我不知道，我逃跑的时候被贼人所拦，醒来时候就是这样了。”她还在消化着男子的一大堆解释，“没事，不碍事。”
“失去了这节小指，你便再也不能练剑了。”男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地严肃说道。
看到他突然认真，顾长安有些不明所以，“这是什么说法？再说了，不行我就左手练好了。总比失去一整个手臂好。”
在自己家族里，只要能拿得起剑，便能用剑。
男子听后，久久地注视着她无言，简直盯得她毛骨悚然。
“咕噜噜……”正在此刻，顾长安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了抗议。
“额……”她好像终于找到了把这个男人从身上赶下去的机会，小声道，“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她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起就再没吃过一口饭，又经历一波三折，早已是饥肠辘辘。
男子盯了她一会，终于是从她身上离开，然后下了床。过了一会，他端着两个小碟子走过来。
“金梨酥饼。”他坐在床边，将碟子递到顾长安面前。黑暗中，她只能看见几块方形的小饼，来不及细想，她便塞了一块在嘴里。
“唔……好吃。”她满足地喟叹一声，这个世界的食物竟然意想不到的味道不错。很快，她便将两个碟子的酥饼都吃光了，连渣都不剩。
肚子问题解决了，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所以，”男子见她吃完，便将碟子放到了一边，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刚刚并没有碰你，只是因为清理伤口才需脱掉你的衣服。治疗完你的伤耗费了我不少力气，所以我就也睡了一会。”
顾长安心里有些惊异。看来是她错怪这个男人了，没想到他真的有在弥补自己所做的事情。不过想想也是，自己本就来路不明，他有怀疑也是正常的。
“嗯，那谢谢你，我们和解吧。”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顾长安便不再呛他，语气立刻友好起来。
一时间分不清谁是客谁是主。
“……嗯。”男子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睡觉也戴着面具。”过了会，顾长安还是不死心地抛出心底的疑问。
“……现在，我还不可以以真面目示人。”男子似乎也有些无语了，语气里有一丝无奈。
“你是在这里躲着谁吧，不然，你为什么要杀那几个姐妹，是不是也把她们当成和我一样的……嗯……细作？杀手？”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顾长安失望地撇了撇嘴，转而又开始分析起男子的信息来。
肚子一填饱，误会解决，她的思维也逐渐清晰起来，许多碎片都拼在了一起。
在这个未知的世界，她的洞察力发挥到了极致。
男子身形微微一滞，沉默了许久。
“长安，这不是你该想的。有些时候，太聪明可不好。”半晌，他淡淡地开口，像是在劝诫，又像是提醒。
那就是自己猜对了咯，顾长安得意地想着。虽然她并没有兴趣参与男子的个人恩怨，但是能靠细枝末节猜到一些关键信息对未来自己的生存还是很有帮助的。
男子此时起了身，将自己的锦衣外袍披在身上。
“我该走了。”他淡淡地开口。
“啊，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了？”顾长安没料到他忽然要走，有些惊讶。
任务这就完成了！
“过些日子我还会再来的。”男子高挑的身影与黑夜相融，看不清轮廓，“那时再见。”
额，还有下次啊。顾长安嘴角抽动了一下。
她好想说，咱们还是再也不见吧。
“……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你名字，万一我认错人了，怎么见。”她嘀咕了一句。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自己还得专门等着他。
男子此时却并不念及一开始所忌讳的规矩，幽幽道，“现在你所看到的，便是我的名字。”
顾长安很想吐槽这人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但是非要打哑谜。
“……我所看到的……”她疑惑地打量着周围，除了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等等，莫非……
她灵光一现，似乎是想到了答案，“黑夜？”
“嗯。”男子淡淡应道。
“那就叫你夜吧，夜公子。”顾长安思索一番，便这样决定道。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之前还说名讳是大忌，现在还不是说了。
“好好休息吧，长安。我们还会再见的。”男子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转身轻轻一跃，便消失在了窗台上。
那一刻，她仿佛透过严丝合缝的面具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是一抹最纯粹无暇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