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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值日工作如约交给别人,不用隔三差五擦黑板贺凉便安心在座位上看书,写卷子。

    下课铃倒计时两分钟前班级里充斥衣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老师看时间,知道学生准备好了“冲食堂”,也不扫兴压堂,干脆大手一挥,提前一分钟放人。

    十月份的逊市气候多变,总体应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持续整个下午的秋雨,淅淅沥沥,温度瞬间降低许多。

    高中生的全部生活在三点一面之间,宿舍,食堂,教室……简单的行动路线,生活方式,连学生们的穿衣都变得千篇一律,尽可能在实用性的大前提下提升一点美观度。

    贺凉在宽大的校服外面套了一件蓝白色冲锋衣,考虑到往里面多套两件厚实衣服,干脆买的男款还加肥加大。

    小雨带着寒气,世界雾蒙蒙的笼上一层铅灰色霜,跑出教学楼五六米,身上的热乎劲散去,贺凉被冷空气打了个哆嗦。拢住宽大的脖领子,扣上冲锋衣的兜帽,继续冲食堂。

    视野里是几个和她差不多装扮的学生,蓝色衣服裤子,宽大的冲锋衣大兜帽,看着都一样,配色各个不同。

    一群懒得打伞的学生顶着小雨知喳乱叫的跑。

    干饭小队今天没有分散,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决定在这种天气吃热乎乎,又麻又辣的麻辣烫!

    比入秋的第一杯奶茶更深入人心的观念大概就是下雨天和麻辣烫更般配,以至于半个高中的人都挤在麻辣烫窗口排长龙。

    食堂的麻辣烫没有花哨的称重套路,13块钱一份,学生人手一个铁丝网篮子,想吃什么自己往里塞,塞到最后这个煮篮装的是一斤还是一斤半全凭本事。

    开学两个月,贺凉通过观察现象,摸索探究,总结规律得出一套可行的操作方法。

    贺凉按动手里的铁夹嘎嘎作响,食堂没那么多菜夹,四个人共用一个,被挤散把贺凉包在中间。贺凉一把夹子使的舞舞生风,路过一个菜筐都问:“油麦菜?”

    郑程程:“要。”

    贺凉把菜塞进煮篮,“小白菜?”

    傅久思:“来。”

    贺凉:“香菜?”

    狂热爱好者王子:“给老子加满!”

    贺凉很认真的给他加满,赢来旁人白眼,和“阿姨!香菜没了!都被人加了!!”的不满抱怨。

    煮篮很快堆满,贺凉用夹子抵住蔬菜使劲往下压,煮篮又空出三分之二。

    贺凉嘿嘿笑,继续往煮篮里添丸子,填满了再次压实,最后在边角塞满牛筋面。

    食堂阿姨接过煮篮,被重量惊了一下,瞪眼睛看这俩丫头,“篮筐都让你们给撑爆了!”

    贺凉又嘿嘿笑,她已经习惯食堂阿姨的晚娘脸,然而还是不好意思的再次用兜帽遮住脸,躲避阿姨“小身板能吃一头猪啊”的审视目光。拿着阿姨给的“爱的号码牌”在调味台边上等着麻辣烫出锅叫号。

    一个红色小圆片,塑料的,凝上一层油,指甲轻刮留下一道油渍被推开的痕迹。黄色的“48”数字斑驳,更斑驳的是拴在上面的铁环。

    这一片人多,乱哄哄的,一群群学生端着汤汁冒高的麻辣烫猫腰进进出出,确实一个等候的好地方。但是阿姨嗓门就那么大,喊不过鼎沸人声,贺凉只能乖乖等着,不时看两眼拍上的数字,竖耳朵听。

    郑程程把“157”的牌子塞给贺凉,留下一句“我去买奶茶”,钻进人群,留下贺凉一个人百无聊赖。

    王子和傅久思有样学样,放下号牌去占座位。

    “哎?真的假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略微夸张的惊呼。

    贺凉偏头,确定大概方位。在方形承重柱后面的几个女生呈半包围,将穿荧光黄冲锋衣的女生众星拱月一样围住。

    “小点声啦。”随着女生摇摆撒娇拉长音,露出半张姣好的脸。

    贺凉眉头狠狠一皱:张静怡今天出场率太高了。

    说着“小声点”的人声音不但没有压低反而因为食堂越发嘈杂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提高音量五个女生围在一起,除了张静怡的同桌以外,都是外班的生面孔。

    张静怡:“你们也知道啊,我爸妈的工作……”她拖长音。

    立刻有人接上,“我记得初中的时候你说过你爸妈是公务员来着。”

    简单的“公务员”不能体现张家父母工作的优越性,她笑容有片刻僵硬,同桌立刻挽尊:“科长,早就是科长了。”

    高中生其实不太明白科长具体是什么职位,贺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猜测这大概是个不小的官职,不然张静怡不会那样嘚瑟。张静怡点头:“也没很早,去年才是啦,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爸妈升职以前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外面扶贫,名字记不清……这个月在这个林场,下个月又跑到另一个,咱们这林场太多了,一二三四的编号谁记得清楚……就隐约记得有的林场养梅花鹿,有的林场转型种木耳,但是多数没区别。”

    林场这个关键词触动贺凉记忆神经,她想起来傅久思说他来自某个林场,第几林场来着……贺凉忍不住多听两耳朵。

    “十四农场。本来我也记不住的,但是你说巧不巧!那年寒假我没事干非磨着我妈带我一块下乡扶贫,你猜他们扶贫的是谁?”

    “谁?”

    这个问题堪比姜太公的直鱼钩,明晃晃的等着人被吊上胃口。

    张静怡等着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才开口:“就我班级那个啊~”

    “你班那个帅哥!他家这么穷吗?”

    一个短发妹子问:“哪个帅哥?”

    “啧,就长得巨白,很高,坐班级最后一排那个,傅久思。”她看短发女生不开窍逐个增加关键词,最后小声的提了名字。

    一个女生激动了:“靠,扶贫扶到同学身上,啊哈哈他可得请你吃饭啊。”

    “瞎说什么,我哪里能敲他的饭。”张静怡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敲女生肩膀,徐徐松一口气似的缓慢讲:“看他现在生活的还可以我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感觉我爸妈的工作没白做,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他家……额,家徒四壁。那时候他,你们看公告栏了我也不遮掩了哦。他爸妈车死了,据说他爸妈为了过年那一阵子赚一点钱,倒腾了一车冻货到咱们市区卖。正好前一夜下雪,林场的路你们没走过根本不知道,我去过一次。”

    张静怡回忆着骨头架子被晃散不愉快旅程:“土路能把隔夜饭颠出来。下了雪的土路,东一块冰,西一块霜,他爸妈开着拖拉机突突突的出来,这时候从转角来一渣土车。”张静怡两只拳头在空中相撞,“等救护车来他爸妈都死了。”

    很奇怪的故事,两条命在平淡的描述里如昙花一现消失。

    “啊?就这样?”短发妹子问。

    “人死了就死了,还想怎么样。对方也没钱,况且有钱也不够给他哥治病。”

    “傅久思还有个哥!?”听得女生一惊一乍。

    “都是独生子,他怎么还有哥哥呢?超生?”一个女生念叨。

    张静怡摊手表示不知道:“也就咱们这种干部家庭不敢,林场越穷越生呢。扶贫的时候我妈说生三个的都有。他哥原本在车斗里睡觉,车反倒的时候把他砸下面了,光肋骨压断了了十几根,其实救也没用以后都是截瘫。傅久思那时候没现在长得高,看着可小了,瘦的跟骷髅头似的脸上就剩两只大眼睛。我跟着爸妈走访的时候去他家被他吓一跳,胳膊上裹着布,腰上扎那么!宽的白孝布,见了我爸妈扑过来磕头。说别把他哥的氧气拔了,让医生多宽限几天医药费,他过了年就去打工肯定能赚钱。”

    贺凉倚在柱子上,很难想象那种场面,一个小孩见到扶贫的干部磕头求他们让哥哥活。

    “然后呢?”

    “然后?那肯定不能叫他失学打工,不然我爸妈扶贫工作白做。后来我不敢在屋里里呆着,他家冷飕飕,他爷爷也病倒了,躺在火墙边上咳嗽,比他还像骷髅,黑、瘦,土炕上好多纸钱,围着他爷爷摆放。我不敢坐下,又没地方呆只能在院子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回去就发烧了。后来我爸妈把我送回来的路上说这个事,说因为傅久思爸妈死没有医疗问题只赔偿丧葬费就行,但是他哥只要喘气ICU就是钱,渣土车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没钱打算进去蹲几年,能给的钱好像至于三四万吧。”

    “啊?那他哥哥的医药费?”

    “没用多少,放弃了。”

    “放、放弃……死了?”

    “嗯。过年玩家欢庆的日子出这么一桩惨事,那一阵子这事挺轰动的,我记得社会募捐还上过报纸。”

    “这也是你爸妈出的力?!你爸妈太牛了,能量好大!!”

    话题兜兜转转绕回来,最后变成对张静怡的夸夸大会。她被夸的羞涩的笑起来:“就那样吧,也不是全靠他俩,一些事是跟着村长一起做的,比如安葬他爸妈什么的,还有学校补助村委会都要出力。”

    张静怡自傲的资本,父母。那些可以指使动村长,村委会的行动和解决事情能力,贺凉突然想到她妈姜春书。如果家里出了什么事,她妈妈也会这样跑上跑下的处理的手尾干净,可是傅久思呢,他以前的日子怎么过的,跪下来磕头求人宽限医药费的时候谁来善后他的人生?

    话题还在继续,一阵唏嘘后女生们开始恭维。“我看傅久思必须要请你吃饭啊。你爸妈又是帮忙操持他家里丧事,又是跑医院,拉募捐。你就是恩人之女,放古代他得衔环结草当牛做马!”

    食堂阿姨扯着嗓子叫号,张静怡高高举起手喊着“我的!我的!”往调料台挤。几个女生跟在后面,贺凉听到那个短发妹子突然和身边的人小声说:“我觉得她这么把傅久思的私事说出来不太好,我就当没听见不打算和别人说。”

    “和谁说啊,我都不认识那个男生。”刚才还夸张的称呼傅久思为帅哥,现在变成了嘴里陌生的“那个男生”。

    八卦也分情况,明星恋爱,学校趣谈是枯燥学习里的调味剂。但是发生在同学身上的不幸?

    自认有品格的女生对这种人血馒头的热闹不屑一顾。

    “张静怡还和初中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爸妈拯救世界。切,谁有空听别人家的苦难,就她拿来做炫耀的资本。”说着端着麻辣烫走了。

    短发:“那你刚才还撺掇她找傅久思吃饭。”

    “分班后她都不来找咱们,现在突然来了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我当然要顺着她说满足她的虚荣心。”

    郑程程拿着两杯芋泥波波,一杯递给贺凉,“王子请的,还没到咱们啊?”

    “嗯。人多吧。傅久思呢?”

    “占桌位去了。”

    贺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食堂里的光惨白,傅久思的皮肤冷白的让她联想起张静怡说的冬天,一个小孩,在冰天雪地里独自站着,脸色半白。

    现在这个小孩正端着笑脸向自己挥手,贺凉微笑也挥手示意。

    嘴唇翕动,“张静怡在和人讲傅久思家的事,他是他爸妈的扶贫对象。”

    简单讲过郑程程听得吃惊到嘴巴大张装下一个鸡蛋,“这个……这个神经病!”

    贺凉点头。

    郑程程:“张静怡幼儿园的外号你知道是什么吗?小喇叭!傅久思死了,底裤被人扒了。”

    学校的麻辣烫一绝,贺凉抬头视线里堆满傅久思毛茸茸的脑袋和旋转的发旋。

    贺凉从碗里夹了一个很难抢的撒尿牛丸,温柔的放进他碗里。

    傅久思:?

    贺凉顺势摸他的头顶,“多吃点。”你底裤要被人扒了。

    傅久思回她一个藕片。

    王子拿着筷子炯炯有神的看着郑程程。郑程程吨吨吨喝奶茶,斜眼睨他,“说。”

    “你给我夹一个。”

    “啊?”

    王子恶声恶气,“你给我夹一个。”

    “有病。想吃什么自己找。”郑程程不惯着他,“给你。”使坏给他两片不爱吃的胡萝卜。

    “你都不爱我,你看贺凉,”王子控诉,“给傅久思夹丸子,你呢!胡萝卜!”

    傅久思把剩下的半个大丸子塞进嘴里,眨着无辜的眼睛看贺凉。

    贺凉赶紧撇清,“你俩内部矛盾内部结局,我那个是吃不下了,给他。不然浪费。”

    “哦~是吗。”郑程程凑过来,咬耳朵:“你不是心疼他吧。”

    “心疼个……”贺凉咬牙切齿,“好吧,是有点。我现在好烦躁,张静怡……唉,堵得吃不下饭。”

    她想到自己爸妈刚离婚那一阵子,谁和她起提这个事她都暴躁的恨不得日天日地,但是她是个柔顺的小仙女,只能憋到内伤。

    傅久思大概也这样吧,谁都能把他的伤口撕开看一眼,看到鲜红的血肉缓缓渗血心满意足的感叹一句“作孽,可怜”。

    贺凉把碗推出去。

    郑程程问:“饱了?这不是你饭量。”

    贺凉看着还陪你三分之二的麻辣烫食欲全无,“噎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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