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山

    自胡昌回来后,拂熙除了偶尔跟白水下去看小刺猬外,便没有离开过天庭。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又是一年七夕乞巧节。

    七夕乞巧节,在人间,是缱绻缠绵的美梦,但对天上的月老府来说,却是一场逃不过的“噩梦”。

    此刻,姻缘阁内,拂熙两眼发直,面部微微抽搐,她的眼前,一张张红色纸条从面前飘过: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比翼鸟折翼,连理枝断根。终究,是你负了我,还是我误了你?”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求月老指点迷津,如何处理婆媳关系?”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郎。”

    ……

    由于一开始热情过度,拂熙现在手中可以帮人完成愿望的额度只剩下最后一张,因此,她选的格外谨慎。

    往日姻缘阁中央空荡荡的平地上,今日多了一座小山,那小山非金非银非土,乃由人间男女的许愿纸堆砌而成。拂熙眼见着许愿山一点点变小,她一口气还未松完,呼啦一声,又一座新的许愿山出现……

    拂熙按住自己半边抽搐的脸,偏头问道:“白水师兄,月老府这个七夕还愿到底是谁创的?”

    白水正指挥着他的关二爷大刀,将面前许愿红符一张张划过,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派:“老子哪晓得!”他侧头看拂熙,任由大刀在空中自由舞动:“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年年如此,抱怨也无甚用,干起来就是了!快!掏出你的寒冰剑,似我这般,我们比试一番!”

    拂熙听白水这样说,忙按住自己的寒冰剑,白水的关二爷大刀也是个暴脾气,自从知道拂熙的剑被千年寒冰加持过后,每每相遇,必定蠢蠢欲动,想要比试一番!

    白水见拂熙不肯拔剑,懒得与拂熙多说,扭过头去继续指挥大刀“砍”许愿条。

    斜对面,林穴趴在金丝檀木桌上探出脑袋,提溜了下他的兔子眼:“小师妹,你别看白水现在这副阔达的样子,想当年,他就是在七夕还愿的时候,气不过去砍了咱们府里那棵传愿的相思树。”

    拂熙心道,原来那相思树竟是因此遭了毒手啊!

    林穴还嫌不过瘾,一边说,一边还龇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蓝渊传音过来:“就你话多。”

    林穴瞥了眼蓝渊,忙抽回身子,继续观山。

    拂熙瞄了眼对面的洗风师兄,他还是一派淡定儒雅的模样,仿佛一切离谱的愿望在他眼中都如诗般美妙,一举手一投足皆让人如沐春风,仿佛感受到拂熙的目光,洗风对拂熙微微颔首,拂熙忙点头微笑,然后,她迅速低头,少顷,微微侧目抬头,熟练地看向那位在翘着长腿睡觉的大师兄。

    自从上次从胡昌国回来,这位仁兄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每日准时准点来姻缘阁,美其名曰监工,实则是窝在太师椅中睡觉!

    拂熙心道,这还真是仙比仙,气死仙啊!

    卿尘搭在桌上的双脚动了动,拂熙忙收回眼神,挺直腰板,装作认真做事的模样。

    上方之人眯眼看了眼窗外,又闭了回去,嘴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拂熙拍拍胸脯,心道好险,看样子没被发现,不对,为什么我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为何心跳如此之快?适才看其他几位师兄都没这样的感觉。

    开了一会儿小差,拂熙收收心思,气沉丹田,重新投入到还愿工作中。她伸手一拈,一张红色许愿条夹在了指间,上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末了信徒落款处写着三个字:宛清扬。

    名字是个好名儿,就是这字儿写的豪迈不羁、不拘一格,拂熙瞧着竟多了几分亲切!不过……她秀眉微皱,“同年同月死”这事儿好像还轮不到自己插手,她手指一松,那许愿条消失在眼前。

    俗话说的好,许愿之事,讲求个心诚则灵。

    这个叫“宛清扬”的是否心诚拂熙无法深究,不过,她在数量上确实做到了第一!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

    拂熙一张张划过,我的天哪,她到底写了多少张许愿条啊?这得挂多少个许愿树啊!

    她扶额沉思,莫非此人知晓月老府的七夕还愿路数,想以量取胜?

    思及此处,拂熙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起身站到旁边白水身后。

    白水身子抖都不带歪一下的,眼前许愿条在其大刀的指挥下一条条划过。

    拂熙忙道:“师兄且慢!”

    白水动作一顿。

    这一声洪亮,姻缘阁内所有目光都落到拂熙身上,“打瞌睡”的卿尘皱了皱眉,睁开眼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拂熙。

    拂熙自知不妥,摸着头讪讪一笑:“白水师兄,能借你手中许愿条看看吗?”

    白水睁着死鱼眼将那许愿条递给了拂熙,拂熙接过,扫了一眼,果然还是一样的内容!

    或许是众人觉得是时候歇息下了,一直没有开口的洗风师兄也起身,缓缓走到拂熙身边,  “小师妹,不知何事困扰于你?”

    拂熙一挥手,适才她看过的所有宛清扬的许愿条都出现在眼前,红色的“许愿墙”发出盈盈光泽,上面龙飞凤舞地写出同样字迹,众人不免有些惊讶,往年七夕,还没有遇过这样的许愿人。

    拂熙插着腰,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果然,看热闹是每个人潜藏在内心的欲望,仙人也不例外!

    一旁,林穴轻轻“咦”了一声,饶是声若蚊蝇,大家伙儿还是看向了他。

    不管什么情况,林穴面上都挂着和煦的微笑,他将手中许愿条扔到空中,众人发现,他那张许愿条虽然是同样的内容,不过字迹清秀规整,显然与适才“龙飞凤舞”不是同一人。

    众人再定睛一看,许愿人名为江千尚。

    一旁,白水收起大刀,似乎第一次在这活儿中找到乐趣,他唤出姻缘簿,左翻右看:“好生奇怪!姻缘簿里没有这二人记载?他娘的!连名字都没有,老子眼花了吗?蓝渊,你帮我瞧瞧。”

    冰山美人蓝渊瞥了一眼姻缘簿,抿着嘴摇了摇头。

    那厢,洗风唤过白水手中姻缘簿,半晌,道:“确实没有此二人记录。”

    拂熙疑惑道:“没有记载的意思是二人无缘成为情人?”

    林穴笑来解惑:“小师妹有所不知,就算其二人无缘,或孤独终老,这姻缘簿里都应有记载。”

    拂熙更惑。

    上方,卿尘悠悠道:“或许,此二人之姻缘,并不经咱们月老府编写?”

    人间竟还有姻缘不经月老府谱写?拂熙越听越糊涂:“咱们月老府不是掌控人间所有姻缘的吗?”

    卿尘抖落抖落双腿,终于舍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也有例外。”

    他这“例外”二字一出,林穴立刻有茅塞顿开之感:“大师兄说的莫非是那件事?”

    洗风一挥衣袖,重新回到座位上:“若是那件事,那这二人的愿望咱们月老府就管不着了。”

    蓝渊走回他的桌前:“继续。”

    白水一拍桌子:“烦死啦!老子最讨厌人家打哑谜!哪件啊?”

    拂熙的眼睛在几人之间转悠,眼中写着大大的疑惑,这种众人皆知我不知的感觉,真的是太挠心了!幸好还在白水师兄相伴!

    卿尘走到她身旁,剑眉轻挑:“你想知道?”

    拂熙点头如捣蒜。

    卿尘满意地后退两步,随即,双手在空中展开一张画卷,画卷中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山林。

    此山名为棠棣山,因漫山遍野盛开棠棣花而得名。

    山中,一群小童走在崎岖山道上,领头的成年男子只顾前路,全然不理后方,山路荆棘横生,一个不留神,孩子们稚嫩的皮肉就会被利刺划破。他们每人都配有一把快到肩头的长剑,装备虽齐,却不是每个人都会使用,受了皮肉伤的孩子瞥了眼队首,只敢在口中发出吃痛的倒吸声,声音小而闷,被埋没在荆棘被拨弄的“呲呲”声中。

    他们此行的终点是位于山峰之巅的城堡——棠棣堡。说起棠棣堡,就不得不提起这座城堡的主人——流煞。

    他曾是云山七国第一高手,传闻,任何一件普通的武器,到了流煞手中,都能变成嗜血的利器,而就是这样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传奇人物,却在其人生巅峰时刻选择退居山林。

    有人说,流煞并不是真正的隐退,他在棠棣山中建造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国”,也有人说,流煞已暗中与云山七国达成协议,为每个国家培养死士,最终,将自己的力量遍插七国……

    流言如斯,谁真谁假,无人知晓。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世间传闻,棠棣堡中师兄弟心无墻阋,团结一致,故而这座城堡坚如磐石,坚不可摧,堪比世上最伟大的王国。

    当然,传闻终究是传闻,事实上,流煞带着自己的弟子隐退后,将事情全部交给弟子后,他便闭关修炼,再没有出来过。

    但,你不去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找你。

    此时的大陆西南端正处于纷争乱世,闵月、灵运、白地、万山、朝辞、袁国和江陵七国并立。乱世时期,武力为先,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云山七国便会派送一批小孩进棠棣堡学习武艺。七国的君主都希望他们派送的小孩中能出现第二个流煞,能助他们一统天下。

    棠棣堡朱雀门,孩子们终于到达终点,领头男子让孩子们原地等候,自己转身进了堡内。路上有几个受不住的,一边走一边哭,现下,泪水已干,面上只剩下脏兮兮的泪痕,累坏了的孩子直接将剑扔在地上,然后,背靠着大门旁的石柱上,任由身体像泥鳅一样往下滑,直到一屁股瘫坐到地上。

    孩子们彼此不认识,现下又累到虚脱,自顾自歇着,除了她。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是这队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儿。

    她将剑插回剑鞘,一路走在孩子首位斩砍荆棘,手背上都是细细的血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额匾,小姑娘不识匾额上“棠棣堡”三个大字,不过这不打紧,她知道,她终于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地方!一个教她成为真正高手的地方!

    天渐渐变暗,三五小星挂上枝头,他们中多数都是娇生惯养的官宦子弟,何曾受过这般苦?有几个小孩眼皮渐重,竟直接靠在石柱上打起了瞌睡。

    小姑娘扶着门边,探头瞧了几眼,迟迟无人出来接他们,她用左手将背在右肩上的剑往上拽了拽,然后,沿着墙角溜达开来,才走出不到五十步,就听到拐角处有些声响,天色渐暗,莫非有什么猛兽出没?她天生胆大,想着溜到墙角偷瞄一眼应该无事,便蜷着上身,轻点步子往拐角处去。

    拐角处,小姑娘一只眼偷瞄了出去。

    咦?不是猛兽?是一群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他们围着什么?还拳打脚踢的?小姑娘蹲下身子,眯眼皱眉,从一群乱踢的腿隙间望去,中间竟然竟有个人,还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她看不清那孩子的模样,只看到他抱着头,蜷缩成一团,任由别人踢打就是不还手。

    小姑娘一拍大腿站起身,二话没说,抱起墙角半桶水,迈着坚定的步子,然后,只见她举高双手,“哗啦”一声,那半桶水全部泼在那群小男孩的身上。

    三月,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为首的小胖子被冻得狠狠哆嗦了一下。

    那小胖回头,怒目圆睁:“你可知我爹是谁?”

    还未等小姑娘回答,小胖子捏紧了肉拳头:“大胆刁民,我可是白地国丞相独子白斐,你敢泼我,简直找死!”

    小姑娘不屑地挑了挑眉,突然,她凝了凝神,握着木桶的手指关节白了白。

    对面,小胖子踉跄地后退两步。

    “啪”一声巨响,小姑娘手中水桶被狠狠砸在地上,裂开的木板如摇篮一样在地上晃了晃,水桶上的铁圈径直冲到小胖子腿边歪歪停下,小胖子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其他小孩儿早就不见踪影。

    面前,只剩下那个被打的男孩儿,男孩儿穿着堡内学徒的衣服,小姑娘想他同自己一样,都是被送来这里学武的,不过,这体格也忒瘦弱了些,虽是比自己早入门,但看起来要比自己小很多。

    小男孩儿望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女孩,眸子淡淡,看不到害怕也看不到感激,他的面上青一块紫一块,更别提身上有多少伤了。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一巴掌拍到男孩肩膀上:“男子汉,不要怂,别人打你,就揍回去。”

    男孩咳嗽了两声:“谢谢。江陵,江千尚。”

    江陵,小姑娘听父亲说过,目前云山七国里最弱的国家,就和眼前的男孩一样。

    “闵月,宛清扬。”宛清扬站起身,伸手想要拉起坐在地上的江千尚:“阿尚,你跟着我,我做你老大,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江千尚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宛清扬,半晌,他将手在不太干净的衣服上擦了擦,慢慢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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