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殊途

    自那夜之后,狸儿没说要离开,顾允之也没开口让她走。

    两人似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

    顾允之想着,若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山里糙糙过着也就算了,现在多了梨儿,吃住上多少还是要讲究些。于是乎,他去书市花光了自己最后一点银两,买了些名家书画合集,夜晚读书读倦了便照着画上几幅,第二日拿到书市去卖,赚了钱便买些女儿家爱用爱玩的小玩意儿给梨儿带回去。

    相较于顾允之,狸儿可谓是一点都不“讲究”了。不管顾允之在集市上带回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她都能乐上半日,就连那店家附送给他哄小孩儿的拨浪鼓,狸儿也爱不释手,睡觉都握在手里。

    满心欢喜的梨儿还说要回报顾允之,她让顾允之给她带回一本食谱,每日顾允之回到家的时候,都会有一桌子美食等待着他,顾允之看着那一桌鱼肉,问她在何处弄来的,梨儿总是轻描淡写说道:“这山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很多,随随便便一抓就是一桌子。”

    顾允之只道这在山中打猎与下海捉鱼是一个道理,一通便全通了,也就没有多问。

    夜晚,又是一番云雨之后,顾允之搂着还在微微娇喘的梨儿,心道,这样的日子倒也着实不错。

    遇到梨儿之后,顾允之觉得自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就连他悲惨的卖画生涯也迎来了春天。

    一日晌午,日头正足,一位商人打扮的老爷经过他的小摊儿,只瞟了那么一眼,便跟他订了五十幅画,还一口气给清了买画的钱。顾允之只当是他要买了回去卖,也没有多问,最主要的是,他算了算,那老爷给的银两竟可以支撑他到来年的科考,他二话没说,收了摊子,便回山中画画了。

    交画的期限是一个月,顾允之不想因为画画耽误了读书,所以,他决定赶着日子,早些将画画好。

    夜里,外间烛火亮光从门缝里透进里屋,顾允之不在身边,狸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身看他画画。

    顾允之和书案上的书一样,被淹没在一卷卷画海之中,那些画卷上画着好多鸟与山峰,狸儿对画不感兴趣,近日她识得不少字,对那画上的题词倒颇有兴趣,狸儿歪头读着读着,读到最后却读出些疑问:“咦?允之,这画的落款为何不是你的名字?”

    顾允之这才将头从画中拔出,对于狸儿的疑惑,他抿出一个有些勉强却好看的笑容:“因为,这些都是别人的画。”

    “别人的画?”

    顾允之点头:“名家的画,可以卖得更贵。”

    狸儿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总有一天,我们允之也会成为名家,也可以很贵。”

    一个月过去,顾允之将画送到指定的地方,来人取了画之后,让随从用麻绳将画捆在一起,装进了马车,马车车帘打开,顾允之看到车里的纸钱和食盒,他一时好奇,刚好自己今日为了运画租了辆马车,于是就跟在了那商人马车的后面。

    那夜,狸儿靠在门边,仰头与星月干瞪眼了好久,一道黑影跌跌撞撞冲破黑暗,狸儿一眼认出来人,她忙起身去扶,迎着烛光,狸儿看清了顾允之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竟是与人动过手了。

    狸儿将顾允之扶进屋内,小心翼翼给他上药,顾允之一介文弱书生,哪受得住那几拳打在脸上,那药才刚碰到伤口,他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头也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允之,谁打了你?”狸儿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恨不得现在冲出去帮他报仇。

    “没事儿,是我自找的。”顾允之苦笑。

    “自找的?哪有人自己找着让人打?你不是出去交画了吗?哦!是那收画的打你对不对?他反悔了?不愿意给钱了?”

    “傻丫头,他钱已经给了。”

    “既然这样,那是谁打你的?”

    顾允之见他不说实话,狸儿怕是会缠着他问一晚上,便道出实情:“是那卖画的打的。”

    狸儿瞪大眼睛,适才又说不是他打的?

    “不过是我先动的手。”

    原来,顾允之跟着那买画之人,最后来到一处墓地,那买画之人在坟前将顾允之的画烧了个干净,顾允之气不过,上前与其理论,那买画之人一改之前温和态度,轻蔑一笑:“这些画现在都是我的了,如何处置是我的事儿,与你何干?要不是我找不到《百鸟千山图》的真迹,我用得着跟你买吗?穷酸书生,我买你的画你就偷着笑吧,竟然还跟踪我,我跟你说,官府里我可是有人的,是不是想进去吃几天牢饭啊!我呸!穷酸书生!”

    顾允之一时没忍住,哐当一拳上去,那人捂着脸对身边随从叫道:“还愣着干嘛?看不到爷我被人打了,还不快上!”

    就这样,顾允之被狠狠揍了一顿。

    “所以,他买你的画,是为了作为祭品烧给死人?”狸儿为顾允之上好药,愤愤问道。

    顾允之点头。

    狸儿一想到那些画是顾允之连着好几个夜晚没睡觉画出来的,心里就止不住的心疼:“那他买一幅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买五十幅那么多?”

    “他说买一幅也是买,买五十幅也是买,他爹是五十岁去世的,为了图个吉利,就买了五十幅送下去。”

    顾允之拳头在袖中紧紧攥起,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些有眼无珠的人后悔。

    那日之后,顾远之便一头扎进书堆了,誓死要考个功名回来。

    科考临近,顾允之的眉头越发紧锁,夜里睡觉也越发不安稳,有几次蹬被子险些将狸儿蹬下床去,整个人也越发消瘦下去。

    狸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几番思量之后,她想到一个好法子,她偷偷去看了科考的试题,然后以托梦的方式告知顾允之。顾允之醒来后,将这事儿告诉了狸儿,狸儿撺掇说这是上天在提醒他呢,非要他将梦里那些考题写下来,再一一回答出来,顾允之本就是个才子,之前不过是科考时容易紧张才导致发挥失常,这次有了狸儿相助,怎会有不高中的道理!

    果然,在参加了第四次科考后,顾允之终于蟾宫折桂。

    顾允之拉着狸儿,将漫天神佛拜了个遍。

    狸儿跟着顾允之住进了城里,城里寸土寸金,他们住的院子没有在山里的大,不过她很知足,因为他知道,这是允之想要的生活。狸儿没请婢女,学着人间娘子的模样操持着只有两个人的小家,幻想着顾允之心想事成,自己也可以与他长相厮守下去,殊不知,当上官的顾允之更加忙碌了,每日都是披星戴月,二人再也不能如在山中一般日日相守。

    夜深了,喝醉了的顾允之将狸儿抱在怀里,狸儿抱怨道:“这皇上也真是的,每日都让你这么晚才回来,他不知道我在家里等你吗?我等的都困了,允之,你跟皇上告个假,在家陪陪我吧!”

    顾允之嘴里扯出一丝苦笑,他虽高中,也就是被封了个芝麻大的小官,哪有什么机会得见龙颜,不过是每日处理完公务后,陪着上司出去应酬到深夜罢了,若只是这些,他也就忍了,但那些个上司也不是如他一般辛辛苦苦参加科考得来的功名,不过是某某大官家的纨绔公子,某某公主的俊俏驸马而已,一想到这些,他觉得怀里的美人儿都没那么香了。

    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得见龙颜,得到皇帝的赏识?

    顾允之没想到,他得见龙颜的心愿比想象中要来得快!

    皇上七十岁寿辰的前一个月,有地方上贡一件珍贵狐裘给皇上,皇上见之大喜,吩咐大办寿宴,届时百官可进宫参加宴会,观赏这件稀世珍宝。

    皇帝寿宴当日,顾允之坐在宴席的末位,远远看到那位已经古稀之年,却依旧风采照人的皇上,他的龙椅旁,巨大的雕龙金漆木架上挂着的正是那件狐裘,此时站在狐裘旁为百官介绍狐裘的,正是那位寻得这件稀世珍品的地方小官。

    是的,一件狐裘,让他一朝飞至天子旁,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

    有官员在顾允之身旁窃窃私语:“真是命好啊,怎么就让他寻到这样的宝贝了呢!”

    身旁有人小声回道:“贾大人可别这样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爱好!都说“狡兔三窟”,殊不知,狐狸更是狡猾,漫山遍野都是它们的洞,那个柳大人,”他偷偷指了指上方:“他亲自在山里住了一年,终于给他逮到那狐狸生产的虚弱时机,这才有了今日的风光啊,要我,我可吃不了那个苦。”

    贾大人小声道:“张大人说的有理,不过这件狐裘……”

    他的欲言又止勾起张大人兴趣:“贾大人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贾大人小声道:“皇上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一件白色狐裘嘛!”

    张大人回道:“莫不是老夫老眼昏花了,这件不就是白色的吗?”

    贾大人从袖中伸出个指尖,哆哆嗦嗦点了点:“张大人看仔细了,那狐裘袖口的位置,画了朵红色的梅花。”

    张大人眯着老眼:“哟!还真有朵梅花,这梅花有何不妥?”

    贾大人神秘兮兮道:“我听说啊,那位大人也是个狠角,派人捉了那只狐狸的小狐崽子,用以要挟那只狐狸,那狐狸为了自己的幼崽,竟然主动投降,让那些人活活剥了自己的皮,不然那狐裘毛色怎能如此鲜亮,不过啊,它死前竟将自己的血偷偷抹在狐狸毛上,这不,宫里的能工巧匠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洗不掉那滴血,最后干脆作罢,在那被狐狸血玷污到的地方画了朵梅花来遮丑。不过虽然如此,皇上对这件狐裘还是爱不释手啊,毕竟宫里上百件狐裘,哪一件有如此雪白之色?”

    顾允之顺着两位大人的眼光看过去,远远的,还真见到那狐裘袖口处的梅花图案。

    宫宴虽然结束的晚,但相对于平日里,顾允之今日回来的已经算早。

    他甫一进门,狸儿便从屋内冲了出来,拉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她说自己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可能不好的事情要告诉他。

    “允之,你想先听好的,还是不好的?”狸儿有些紧张,握住顾允之的手心微微出汗。

    顾允之感受到她的异常,他面色微微一沉,道:“你爹娘来找你了?”

    狸儿想不到顾允之会说这个,她心道这个男人还真是在意自己,生怕自己的爹娘来将她带走了:“当然不是了,你还没回答我,先听好的还是坏的?”

    顾允之则觉得自己如今大小也是个官,若是梨儿爹娘来寻,见到自己无媒无聘,就与狸儿生活在一起,愤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有损自己名声的事情,听闻不是此事,他心下松了一口气,今日在宫里折腾了一整日,他只剩下最后一点耐心,抿出一丝笑容:“坏的吧。”

    狸儿却全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细微变化:“允之,”她松开顾允之的手,将门窗都关上,然后拉着顾允之来到卧室,按住顾允之的肩膀,让他坐在床榻上。

    “梨儿,我今日有些累了。”顾允之略显疲倦道。

    “允之,你听我说,其实,我的名字叫‘狸儿’。”

    “我知道你叫梨儿。”顾允之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是‘梨花’的‘梨’,是‘狐狸’的‘狸’。”

    顾允之今日听了太多关于狐狸的事儿,想不到回家还要听到这个字眼,他忍不住眉心高高凸起,所以呢?

    狸儿往后退了三步,收敛了笑容:“允之,其实,我是一只狐狸。”

    狸儿以为顾允之会受到惊吓,她已经做好准备,若顾允之害怕,她就抹走他的记忆。

    顾允之瞳孔微微放大,不过片刻,便恢复正常,她定是听到什么:“梨儿,夜深了,我们早些洗洗睡吧。”

    他现在倒真的希望有个持家有道的女主人,让他能一回到家,就可以舒舒服服泡上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睡上一觉。

    狸儿见他不信自己,急到跺脚:“是不是非要我变出真身,允之你才会相信我是一只白狐。”

    白狐?这两个字眼就像是一根锥子,刺到顾允之整个人忽然精神了:“狸儿?你说你是一只白狐?”

    狸儿重重点点头。

    “那你,那你现出真身给我看看。”顾允之的声音有些哆嗦,他想到他们的初次见面,想到她突然变出火来,想到那些每日出现在餐桌上的美味,想到她学字时候异乎常人的记忆能力……山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幅幅画卷清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如若她真的是妖精,那么,这一切似乎都变得合理了。

    狸儿简直不敢相信,他会主动说要看自己的真身,丘陵说,人天生怕妖,他怎么会主动要求看自己的真身?当然,这些所谓的思虑很快便被冲淡,狸儿爬到床上,面对顾允之坐着:“允之,你真的要看?你不怕吗?”

    顾允之身子微微后仰,抵在了床柱上,他眼神坚定道:“狸儿,我爱你,与你是人是狐没有任何关系,因为爱你,所以我无所畏惧。”

    顾允之话音刚落,卧室的灯突然灭了,一只白狐出现在了顾允之眼前,那白狐通体发着白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她摇曳着自己硕大的尾巴,对着顾允之眨了眨狐狸眼。

    被衾被顾允之抓到发皱,细微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他面色发白,日日与他同床共枕的,竟然是一只狐狸!

    白狐变回了人形,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屋子,狸儿抱住身子微微发颤的顾允之,头贴在他的胸膛:“允之,你害怕了吗?”

    顾允之全身微颤,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要让自己淡定下来,半晌,开口问道:“好狸儿,我不怕,你要说的好事呢?”

    说实话,现下,顾允之想不到狸儿还有什么好事要告诉自己。

    狸儿将顾允之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允之,我有了,我有了咱们的孩子。”

    顾允之一把握住狸儿的肩膀,黑暗中,狸儿可以感受到他的兴奋。

    “狸儿,你真的有了?”

    狸儿圈住顾允之,脑袋在他的怀中点点点了下。

    黑暗中,狸儿看不到顾允之渐渐扭曲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太好了,太好了。”

    狸儿怀有身孕的这段日子,顾允之推掉了一切应酬,不顾那些对他冷嘲热讽的官员们,每日按时回家,他对狸儿百般呵护,甚至强掩住自己的害怕,每晚都让她现出真身,自己细心帮她擦拭身体。

    两人在月老庙拜了天地,以天地为媒,月老为证,结为夫妻。他还为她画了一幅画,画中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飞亭翼翼,亭下一人一狐、一琴一瑟,琴瑟和鸣,好不和谐!

    狸儿度过了她狐生最快乐的时光,这一切,结束在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日傍晚,顾允之刚刚归家,狸儿便觉得腹痛难忍,顾允之知晓她是要生产了,他将狸儿扶到床上躺下后,便说要去厨房烧热水。

    白狐生子,是其一生最脆弱的时候,其妖力会降之最低,这也是为何那位柳大人能够在狐狸生产时能将其活剥的原因,但那只狐狸未能化为人形,她的狐毛虽白,却不及狸儿的万分之一。

    狸儿躺在床上,她已经现出真身,疼痛一阵阵袭来,狸儿只觉天旋地转,周身妖力正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消失。突然,她猛地一睁眼,她感受到一股力量正从四面八方开始包围自己,她开始唤允之的名字,奈何叫了数次,都无人应答。

    允之不是这样没有分寸的人,外面定是出了什么事儿,狸儿担心顾允之,她艰难变回人形,用尽全力爬起身,扶着墙往外走,才走没几步,双腿突然失去了知觉,她栽到地上,幸而她的手搭在凳子上,撑住了身子,她来不及思索这一切的不正常,只是贴着地面,往屋外爬去,手刚触到门槛,一道无形之墙立在门槛之上,狸儿整个人被挡了回去。

    她竟然被困在了屋内?

    狸儿使出几分妖力去试探那面墙,墙面渐渐露出红光,上面龙飞凤舞画着各种符咒,狸儿一眼便认出,那是捉妖符,也难怪自己的妖力会下降如此之快。

    思及此,狸儿已猜到有捉妖师发现了自己,并且要趁着自己生产的虚弱时机来捉自己,她看不到顾允之,她开始担心那捉妖师是不是伤害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允之,狸儿一遍遍叫着顾允之的名字。

    少顷,顾允之站在了门口,狸儿仰头看这个她心爱的男人,目光却是一滞。

    他目光森森,手中握着一把刀,身旁,还站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将她困在屋内的茅山道士。

    茅山道士口唇微启,狸儿只觉头痛欲裂,那阵能将人撕裂的疼痛犹如闪电,一遍遍贯穿她的全身,最后集中在她的腹部,她躺在地上不得动弹,直到自己变回狐狸原身。

    那道符咒之墙被打破,茅山道士带着顾允之进来了。

    她仰目看顾允之,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一点点被人胁迫的表情,一点点怜悯……

    可他的面上只有变态的兴奋,他缓缓举起手中利刀,一步步走向躺在地上犹如死尸的她。

    她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开不了口,顾允之让茅山道士用符咒封了狸儿的口,为的只是不让狸儿吐血溅到身上。

    昔日甜言蜜语化为今日利刃尖刀,一刀刀刮在她的身上心上。

    她口不能言,眼还能看,耳还能闻。

    她看到顾允之面目狰狞的面庞,听到自己的身体被刀划开的撕裂声,听到茅山道士夸赞顾允之的刀法娴熟,听到自己孩子的啼哭,听到顾允之让茅山道士带走那孩子,说要用其骨血炼丹……

    再之后,她便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世界渐渐空灵……

    夜风瑟瑟,当年之事随风消散在夜空之中。

    久久,都未有人开口。

    狸儿只是怔怔坐着,她的眼神涣散,似在诉说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拂熙再看一眼那被绑在柱子上的老头,那样的慈眉善目,那样的手无缚鸡之力,他是怎么亲手做出那样心狠手辣的事情?

    白水向来心里想什么,脸上便表现出什么,他握着关二爷大刀的手发出“咔咔”响声,一副想一刀劈死顾允之的表情。

    反而是卿尘表情无甚波澜,他缓缓走到顾允之身边,问道:“顾丞相不用辩解一下吗?毕竟,这些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顾允之瘫坐在地上:“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她说的都是真的。”他顿了顿,环视了眼前一圈人,然后看着靠在丘陵怀中的狸儿,说道:“狸儿,有一事你要相信我,我曾经是爱过你的。”

    此言一出,丘陵如雪的脸瞬间结了冰:“你爱过她?你爱过她便是在相识的第一夜就对她做那样的事?你爱过她便是从未开口要三媒六聘娶她回家?你爱过她便是要将她剥皮剖腹?顾允之,好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子,你的爱还真是让人胆寒啊!”

    顾允之老脸扭曲道:“人妖殊途,我和她不会有好结果的!”

    狸儿身子一怔,两道血泪自目中流出。

    “住口!”丘陵大手一挥,顾允之一道无形的巴掌狠狠扇了一扇,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拦他,顾允之登时便难以开口。

    丘陵恨道:“事到如今,你还在为自己的贪婪与欲望找借口。”

    顾允之还想再说话,奈何已是开不了口。

    拂熙看着丘陵问道:“当年是你以命续命,救了狸儿吗?”

    丘陵道:“我发现狸儿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除了以命续命,我别无他法,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只是救了她一命,她到现在都不能化为人形。”

    “她虽不能化为人形,可终究是个妖精,想要为自己报仇,”拂熙瞥一眼顾允之:“要了一个凡人的命,应该不是件难事吧!”

    “单单要了他的命,确实是件易事,但狸儿偏生又生出执念,一定要顾允之看着自己变为人之后的面容死去,那顾允之命不久矣,狸儿得了个偏门,吸食一百个精壮男子的精气,便可快速化为人形,我心知拦不住她,所以只能尽自己所能,尽力不让世间出现骚乱。”

    卿尘道:“但是你没想到,那些男子无端失去的性命,上天为其安排好的姻缘出现差错,月老府的红线也因此变黑,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丘陵没有说话。

    “丘陵,你帮了她,却也害了她,我们同情狸儿的遭遇,但是,她不能将自己的复仇建立在那些无辜之人的身上,她的仇或许最终能够得报,但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呢,他们的爱人与亲人也许会因此痛苦一生,他们的仇,又要找谁去报呢?”

    卿尘靠在亭柱上,抱手用着最吊儿郎当的语气,说着这些最让人沉思的话,拂熙看着他,这人有时候还真是让人看不懂。

    狸儿靠在丘陵怀中,缓缓道:“丘陵,我错了,是我害了我,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呆在狐狸洞不出来……”

    “狸儿……”

    “行了,你俩也别争了,一起吧!君上和佛祖在等着你们呢!有什么话,去跟他们说吧!”卿尘再次拿出那个金砵,在手心轻轻掂了掂,抛向空中,那金砵在空中缓缓变大,放射出万丈金光。

    丘陵牵着狸儿的手,缓缓走向金砵,就在临砵一脚处,狸儿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顾允之,唇畔勾起一抹笑意:“顾允之,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以为你的孩子,就真是你的吗?”

    顾允之看向狸儿:“你说什么?”

    “他不过是你夫人与那茅山道士背着你生出来的,哈哈哈哈!”金砵的金光笼罩在狸儿和丘陵的身上,他们消失在眼前。

    这次,顾允之真的老眼一突,大口一张,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鼻尖气息减弱。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也是时候去阎王殿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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