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那金砵被翻了个底朝天。
拂熙不敢相信，大师兄说这是佛祖的金砵，佛祖的东西就这么容易被人翻开了？
见白狐被人所救，卿尘没有丝毫惊讶，眯起眼睛抱起双手等那人现身。
少顷，那道白光的主人落到白狐身边，小心翼翼搀扶起了白狐。
“丘陵……”白狐唤道。
眼前的丘陵不再是戴着面具的国公，他银发飘飘，面如白雪，身如劲松，他看着额头带伤的狸儿，眼中满是心疼。
顾允之仰头看他，似见鬼一般。
丘陵完全没有理会顾丞相见了鬼一般的眼神，看着眼前三人道：“三位上仙，那些人都是我一个人抓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你们要想抓人回去交差，就带我走吧！”
卿尘笑道：“这位兄台别着急啊，也不是轮不到你的，不过这事儿嘛，你最多不过是个从犯，我问你，那些人的精气都是你吸的吗？”
丘陵没有一丝犹豫：“都是我吸的。”
狸儿看着丘陵，眼神微恍。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丘陵默默轻拍狸儿的肩头。
“那西郊树林的那具白骨，也是出自你手？”
丘陵迟疑片刻：“是。”
白水皱着眉头：“那老子呢，她适才要吸老子的精气呢！”
丘陵这一次反而没迟疑：“也是我逼她做的。”
丘陵还欲辩解，身旁的狸儿拍了拍他的手：“丘陵，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她看向卿尘：“我愿意跟你们走，接受应有的惩罚，但求你们可以放过丘陵，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我所逼。”
卿尘微微一笑：“放不放过他，不是你说了算，你且先说说，你与那捆在柱子上的老头儿有什么恩怨？”
狸儿扯出一丝苦笑，思绪辗转回到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顾丞相顾允之还只是一个穷酸书生，而狸儿，是狐狸洞里刚刚修炼出人形的小白狐。
犹记得那年夏天，她一时贪玩，趁着丘陵外出，偷偷跑出了狐狸洞，跑出了那方对于她而言最安全的天地。
顾允之已参加过多次科考，均未上榜。他本想着去投靠个达官贵人，做个门下客，吃穿用度就可以解决了，奈何连贵人的面都未见到，便被看门的下人们给轰了出来。他自知无颜回去见江东父老，身上盘缠也用得七七八八，在破庙露宿了几晚之后，他决定在这片离都城不远的山中搭个木屋，一切自给自足。他忍一忍，熬到来年科考应该不是问题。
他们的初识，便是在那个夏日午后。小狐狸正在竹林中休憩，忽闻不远处传来“锵锵锵”的声音，她小心翼翼躲在树后，偷偷探出脑袋，不远处是一个样貌俊俏的男人，身型清瘦单薄，那人正在捯饬一堆木头，他的双手修长灵活，那些看起来笨重的木头，经过他反复一捯饬，便成为了屋前的栅栏，屋中的桌椅和屋后的木水车。
白狐看得认真，目不转睛地从晌午一直看到日落黄昏，她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欠，书生本以为是山中野猴在旁偷看，也就一直没有理会，却不想这一声哈欠打得人模人样，他不觉心下一惊，拾起一根长木，指着树后，谨慎问道：“谁？”
树后之人高举双手过头，一步步挪了出来。
丘陵教过，在人间，这个姿势代表投降，敌人便不会打你了。
落日余晖映照在狸儿小巧精致的面庞上，她的一双狐狸眼闪烁着无辜天真的光，高举的双手下露出莹白如藕的手臂。
心中野猴变成眼前美人，书生觉得是自己饿昏了头，咽了口口水后，用袖子擦了擦双眼，再睁眼时，眼前美人果然不见了，他无奈摇头，果然是自己看花了眼。
书生转身欲回屋内，眼前倏地一亮，“砰”一声响，有人在他面前架起木柴烧火，烧火的木柴还是自己刚削好的一堆木头。
“你……你这是作甚？”书生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怒意，那可是自己削了好一会儿的木头，就这么被烧了，不过此刻，他心中更多的却是害怕，这女子来的蹊跷，眨眼之间便生出火来，书生平日里也看过不少闲书，自然是想到了什么，心中默念了几声南无阿弥陀佛。
“丘陵说，你们咽口水代表饿了，你刚刚咽口水了，你定是饿了吧，丘陵还说，你们不吃生的，我生火，你要烧东西吃吗？”
姑娘轻轻拨了拨火堆底，蹭一下，火又旺了几分，隔着火光，她的笑容似乎也多了几分温暖。几日在山中未见人影，更别提是女人，书生下意识看了眼天，暗笑一声，天未黑，自己就开始做梦了，在袖中轻轻掐了下自己，微疼，嗯，竟不是梦。
这姑娘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好歹是个男子，难不成还怕她不成？她若真是个妖怪，早就对自己下手了，自己还有命开口，一定是自己这几日在山中呆到有些发慌，竟胡思乱想些怪力乱神之事，要不得，要不得啊！
一番短暂的思想斗争后，书生说道：“姑娘等着，小生这就去拿些吃食过来。”
小狐狸时常听丘陵说起人间美食，对于书生会端出怎样的饕餮甚是期待，少顷，书生一步并作三步端出一个铁盆，他就着一块石头坐在小狐狸对面，小狐狸探头望去，一盆子绿色，和这树林子倒是极衬，但和丘陵从人间带回的书上所画的色彩缤纷的美食相比，却是相差极大。
小狐狸微微皱眉，疑惑道：“你就吃这个？”
书生知道姑娘嫌弃，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搬来山中，家里还未收拾好，不曾出去打野味，姑娘要是饿了，就先将就着吃些，别看都是些素菜，烤熟后涂上些我做的酱料，味道不错的。”
说完，书生又转身去拿来了一些竹签和干净毛刷，将那些素菜并排插在竹签上，一边在火上烤，一些用毛刷涂着酱料，他动作轻快娴熟，小狐狸看得有些发呆了，这男人生得好看，手上活儿也厉害！
素菜熟得快，书生将一串烤好的菜递到小狐狸面前，笑着请她品尝。
小狐狸半信半疑，伸手接过那串绿油油、还在滴着黑色汁儿的菜，这东西吃了不会现出原形吧？
看着书生颇为期待的表情，小狐狸举高右手，犹犹豫豫仰起头，如蝤蛴般的脖颈更显修长，她努力张大樱桃口将一串菜送到嘴边，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慢吞吞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双眼立刻放出光来：“嗯！好吃！比那些蜥……比肉还好吃！”
书生看得有些呆了，半晌，讪讪一笑道：“姑娘还真会说笑，这素菜岂能比鱼肉相比。”
小狐狸摆手：“怎么不能比？能比的！能比的！我平日里吃肉都是生吞，没味道的！”
书生微微露出惊讶之色：“生吞？姑娘来自海边？”
小狐狸眨了眨眼：“你怎知晓我来自哪里？”
“小生虽未见过，但所有耳闻，住在海边之人吃鱼肉喜生，听说那样能够尝到食物本身的鲜美。”
小狐狸也没去过海边，不过既然书生这样说了，她也就跟着点点头应了。
书生突然想起自己与这姑娘说了好些话，却不知她姓名，忙拱手问道：“小生唐突，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狐狸又给自己塞了一口菜，嘟囔道：“芳名？”
她的疑问在书生耳中却是另外一种味道：“姑娘若不想说，小生也不强人所难。”
小狐狸咽下菜：“那你先说，你芳名是什么？”
书生一笑：“小生姓顾，名允之，昌东人世，入昌邑赶考未中，在这山中搭了木屋，准备来年的考试。”
原来芳名说的就是称呼，这个小狐狸笑道：“我叫狸儿。”
“梨儿？可是‘梨花带雨’的‘梨’？”
告诉他是“狐狸”的“狸”说不定会吓着他，小狐狸点点头：“对，允儿真聪明。”丘陵说了，人都喜欢被赞美。
突然被叫“允儿”，顾允之面上生起几分红晕：“姑娘若不嫌弃，可叫我允之。”
“好！允之！”
“胡昌深居内陆，姑娘从海边来，定是走了很久吧！你家里人呢，他们怎么任由你一人在山中行走？”
“不久不久，我就一个人，嘿嘿，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偷偷跑出来的。”
原来是离家出走，顾允之瞧了眼渐沉的天色：“天快黑了，姑娘可有落脚处？”
“落脚处？”狸儿不动声色看了眼脚下：“唔，就这里吧，我看着你打扫了一下午了，干净得很！”
顾允之蹭一下红了脸：“姑娘要住在小生家中？”
对于顾允之的吃惊，狸儿不甚理解：“我落脚的这块儿，不是你家吗？”
“是，是！”顾允之有些哭笑不得，但拒绝她一个离家出走的姑娘，让她在山里过夜，他又于心不忍。
夜里，顾允之让狸儿睡在床上，自己则在外间读书，读至深夜，就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抱着梨儿姑娘，还亲了她一口，愣是把他吓醒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身边躺着的正是梨儿，这次，他吓得直接滚到了地上。
“允之，你怎么睡到地上去了？”狸儿被顾允之掉到地上的声音吵醒。
“梨儿姑娘，小生，小生怎么睡到床上了？”顾允之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抱你进来的。”小狐狸眨眨眼。
“你抱小生进来的？”顾允之睁大双眼。
“对啊，你在外间唤我‘梨儿，梨儿’，还说了好些我听不懂的，什么‘巧笑’什么‘美目’，我想着你可能是趴在桌上睡不香，便将你抱进来睡了，允之，你这床大得很，两个人睡刚刚好呢。”
顾允之被姑娘说的面红耳赤，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后院的水车旁，鞠了捧清水就往脸上泼，自己，自己竟然发那样的梦，莫非，真是对梨儿姑娘动了心？可他一无功名，二无身家，这时候想这些男女情爱之事，是否过于奢侈？
“允之！”狸儿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允之正想的入神，一下子歪坐在了水里。
顾允之只觉得头顶星星徒然又多了好些。
狸儿看着呆坐在水中的顾允之，问道：“允之，你是不是讨厌我？”
顾允之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姑娘，姑娘何出此言？”
“你不愿与我睡在一张床上，岂不就是讨厌我？”
“小生，小生不讨厌姑娘的。”
“叫我狸儿！”狸儿撅起嘴。
“小生，小生不讨厌梨儿。”水车里的水还在兜兜转，顾允之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也进了水。
“那允之就是喜欢狸儿了！”狸儿双眼冒出星星，身子一倾，在顾允之的脸上啄了一下。
顾允之只觉脸上一股热流冲遍全身，他右手不听使唤伸了出去，下一瞬，梨儿竟也被扯到水中。
两人坐在水中，夏日衣衫单薄，夜风吹过，狸儿身子微颤，顾允之一把将其抱入怀中。
星云之下，清水之中，初尝云雨之事。